第53章

衛順成說話的時候語氣還算平靜,傅寧辭於是也很平靜地想,“哦,同一個人的三具骨頭......!這玩意兒能是人嗎?這得是被砍了兩次的蚯蚓精!”

他一下子從容煬身上彈起來,然而驗骨這種事情的確也沒怎麽幹過,末了容煬把抱著的孩子遞給他,自己挽著袖子過去看。

衛順成背手立在一旁,對於自己得出的結論倒是很自信,本著真金不怕火來煉的態度,對容煬的舉動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但過了半晌,心裏又忍不住有點打邊鼓,等容煬終於頷首說的確是同一個人時,立刻鼻孔朝天出了口氣。覺得剛剛的那點擔憂純粹是個杞人憂天,自己是因女媧神力和北鬥而生的星君,容煬一個凡人,難道還有自己看不準的事被他看出來了?

然而容煬的話還有下半句,“是後天變成了同一個人。”

他的手隔空從白骨上輕拂過,上麵立刻出現了一道道裂痕,宛如開片釉一般。

“骨頭全部碎掉,又重新組合在一起。”容煬道。

傅寧辭走過來半蹲在他旁邊,楚晴下在那個孩子身上的咒很弱,這時已經消得差不多了,大概是剛才哭得脫力了,現在醒了也沒嚎,隻是抓著傅寧辭的衣襟想往嘴裏塞。傅寧辭摸了根包裝浸濕的巧克力棒把自己的領子解救出來,問容煬,“所以到底是幾個人?”

“一個人。”容煬按了按眉角。當初為了讓傅寧辭轉世投胎,他幾乎算得上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人鬼妖魔,各族法術禁術全都找過一遍,但也正是因為看得太多了,又隔了這麽多年,此刻對著這三具重組的屍骨,他雖然隱約能聯想到點什麽,但也十分勉強。忖量片刻對傅寧辭道,“你再傳封信給蘇姚姚,讓她找一找鬼族有沒有一種禁術可以讓人跳出輪回投胎。”

跳出輪回,就意味著不用忘記前塵往事,隻是照現在的情況看,後遺症也不少。

聞言兩人俱是一驚,傅寧辭倒是一點沒耽擱,從懷裏拿了張紙疊了隻紙鶴,用自己一滴血點了眼睛,放在唇邊耳語幾句,那紙鶴便振翅飛走了。

他又想了一遍這鬼地方為什麽沒有信號,一回頭,衛順成正上下打量著容煬,“容顧問好像知道得很多?”

傅寧辭眉頭微皺,他心裏雖然也有疑惑,但麵對容煬,不知為何,下意識地就不願多想,仿佛生出一點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佛性來。便要開口替容煬解釋,容煬輕輕扯了下他的衣袖,輕描淡寫地笑道,“不過一點道聽途說,也能入廉貞星君的耳嗎?”

衛順成因為杜若恒一碗水總往傅寧辭身上偏的緣故,生平最恨自己有哪裏顯得不如人。一聽容煬這話,倒是不問了,隻是覺得這小子簡直比傅寧辭還不是個東西。連帶著傅寧辭也再度變得醃眼起來,這幾天短暫建立起的革命友誼立刻碎了個分崩離析。

他想剛剛居然還拿藥給他吃,我可真是個活菩薩!眼神都不想再多給一個,重重地把頭扭向一邊。

真菩薩念完經過來,一看氣氛又不對,以為衛順成故態重萌,也沒放在心上。也圍著棺木看了一圈。

“咦?”楚晴勾起手指對著棺蓋算了算,“怎麽都是二十三歲死的?”

“一個人。”傅寧辭略解釋了一下,又看了看地上的白骨,胸口也是碎的。不知這位到底有什麽怪癖,對挖心這麽執著,自己都不放過。忍不住問容煬,“真的可以跳出輪回投胎?我怎麽也從沒聽說過。”

“小時候好像聽家裏哪位長輩提過一句,我也記不清了。”容煬把屍體全部裝回棺材裏,擺得有些亂,一時也分不清,索性都是同一個人,自己估計也不計較,一個蘿卜一個坑,裝好就重新送入了水裏。

現在好歹算是知道了鍾斯淳到底是個什麽稀罕怪物,雖不十分確定,多少算有個八成,這池邊就沒什麽好呆了。傅寧辭一身都還是濕的,容煬也被他連累得半身淌水,總得回去換身衣服。林雅還在一旁癱坐著,楚晴怕她又哭鬧起來,也不敢解了咒,便在她身上貼了張傀儡符,跟著帶回了前院的小樓。

路上楚晴總算看明白了衛順成這一通陰陽怪氣是衝著容煬去的。衛順成心不壞,就是眼比針尖小,看誰不順眼都是常事。

但楚晴因為那點微妙的熟悉,對容煬頗有一兩分好感,現在鍾斯淳的事情也沒有解決,覺得衛順成這種單方麵的窩裏鬥實在是沒必要,平時還活活稀泥給他台階下,現在也沒再和他說話了。隻是繼續和傅寧辭他們討論案子。

衛順成等了一路見沒人主動理他,等進了屋傅寧辭和容煬去隔壁換衣服了,終於忍不住抬手敲了敲桌子。

楚晴正用明火符燒著一壺水,這才看他一眼,假裝沒發現他方才賭氣,“怎麽了?去追鍾斯淳有什麽發現?”

衛順成就是沒有發現才回來的。

這話幸好是楚晴來問,他喝了一口茶把那口快要憋不住的氣衝下去,打死也不想露了怯,這樣一激,倒還真得想起點什麽,“林子裏有妖氣。”

那股妖氣其實很強烈,一看便是屬於某個大妖,顯然是有意在隱藏,否則在鍾府之內都應該發現,不會等衛順成追進了山林深處才察覺。但他急著去找鍾斯淳就沒在意,覺得密林深處有精怪出沒也屬稀鬆平常。

如今冷靜下來一想倒是很蹊蹺,這地方八百裏外就能看出邪門,絕非鍾靈毓秀益於修煉之所,怎麽會有大妖忽然跑來?而且那妖氣似乎.....

衛順成想到這裏,起身從窗戶跳了出去。再回來時,將兩片剛摘下的竹葉放在楚晴麵前,楚晴拿過來捏在手中,覺得這股妖氣是見過的,微微凝神查探,“舒赫?”

“這名字好熟悉。”傅寧辭和容煬推門進來正聽見楚晴的話,容煬腳下一滯,隨即又若無其事地走過去。

“現任妖王,你應該見過的。”楚晴道,把那壺燒開了的水提過來,衝了四袋即食麥片。

妖族歸屬北局境內,不歸傅寧辭管,他和舒赫隻有一兩次接觸,現在楚晴說起才又有點印象,“怎麽忽然提起他了?”

楚晴把竹葉推到他麵前,“順成在林子裏摘的,上麵染上了舒赫的妖氣。”

傅寧辭和他不熟,此刻隻能察覺這隱約的妖氣屬於成年蛇妖,應該離開不久,或者隻是換了個地方。

“舒赫一個妖王來這裏做什麽?”傅寧辭將那竹葉順手疊了隻小舟,“不是聽說他很本分嗎?”

“所以才覺得有點奇怪。”楚晴說。

舒赫的確是她所接觸的曆代妖王裏麵最本分的一個。妖族不知是不是先天靈智有點不足,雖然歸順已久,每次新妖王即位三把火,卻總有一把愛往民研局頭上燒。似乎要通過這種挑戰權威的方式才能彰顯自己在本族的優勢地位,哪怕從沒有一次成功過,他們仍然樂此不疲。

直到三百年前,舒赫出現。

他展現出了絕對臣服的狀態,對民研局的一切工作也是完全配合。而且時常閉關修行,從不惹事生非。雖然也正是因為這樣,妖族不時有反對他的聲音出現,也鬧出過些事端,但對民研局來說,他這個妖王的位置已經是坐得很合格了。

在池邊時容煬對衛順成的刺激比想象中更大,自打他們一進門,衛順成立刻又端起了他那事兒多且毫無理由的驕傲,開始做一隻矜貴的鋸嘴葫蘆。

楚晴和傅寧辭說著,他愣是一句不開口。頭都扭向一邊,眼風撇過站在窗邊的容煬,好像看見個什麽紅色的東西一閃而過,他眨了下眼,又沒有了。

容煬這時才轉回身,撞上了衛順成還沒來得收回的目光。若是他如一貫那樣和善的笑一笑,說不定衛順成就開口問了,結果他就像是很知道怎麽治衛順成一樣,又露出了一個‘難道你不知道嗎?’的眼神。

衛順成立刻做出一副‘我當然知道’的表情,輕輕哼了一聲。

容煬垂下頭不易察覺地笑了一下,他想故人還是舊脾性,倒也算是件欣慰的事。

“這裏地勢隱秘複雜,要去找鍾斯淳隻怕是海底撈針,我想我們不如直接就在這裏等。”楚晴還在為舒赫出現一事耿耿於懷,容煬走過去坐在傅寧辭身邊,捧著傅寧辭遞給他的麥片粥吃了一口,不動聲色地把話題岔開。

舒赫的出現或許是偶然,他又一向規行矩步,相比起來的確鍾斯淳才是當務之急,他在鍾家藏匿了這麽多年,找到他,一切的齷齪或許都能得到解釋。楚晴果然也就被轉了注意力,“等?”

容煬指了指臥室的門,林雅和那個孩子就在裏麵。“他既然要挖掉所有鍾家人的心髒,那至少這裏還有一個。”

“如果這樣,來他肯定是會來。”傅寧辭摸摸鼻梁,接上了容煬的話,“可鍾斯淳要拖多久,咱們也說不清楚。不如兵分兩路吧,這裏留兩個人,再拿兩個去塔樓一趟。他到底是用了什麽辦法可以反複重生,現在還不知道,但是看那屍骨上的裂紋,這也絕對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事。會這麽做,總得有個理由。”

容煬垂下眼睛,不單是肉體的苦痛,還有三千年的時間。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有多難熬。容煬回憶自己的三千年是如何撐過,是為了恕罪,為了恢複世間秩序,也是為了傅寧辭。

那鍾斯淳呢?不管是什麽理由,自己對這個素味蒙麵的人總是有一點感同身受的憐憫。

容煬這樣想著,收回目光,傅寧辭還在繼續說,“治標治本,鍾斯淳畢竟在塔樓住了那麽久,或許會留下些蛛絲馬跡。”

“也好。”楚晴點點頭,“那我和順成留這裏,林雅畢竟是個女人,我在方便一點。”

傅寧辭兩口把剩下的麥片粥吞了,接過容煬遞來的餐巾紙擦了擦嘴,對他彎了彎眼睛,“那咱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