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傅寧辭說完這一句就沉默了,抬手把額發胡亂抓了一把。不過他素來不把脾氣往臉上掛,捏著脖子左右偏了兩下,還能苦中作樂對容煬笑,“這麽巧嗎?要是同一個人,可就不是一本教材能解決的事了。”

容煬跟著他勉強扯了下嘴角,別說是人,就算是妖,大多也就幾百年的壽數,僥幸活上千年的,就算是道行極深了。如果把杜若恒他們在大戰後漫長的沉睡看做死亡的話,他所知道的唯一活了三千多年的,隻有他自己。這個鍾斯淳要是當年聶嵐見到的,那他到底會是什麽身份?可如果真是他一直活著挖心,鍾家應該早就不複存在了,又怎麽會苟延殘喘到如今?

林雅還坐在地上放聲嚎哭,引得楚晴抱在懷裏的孩子也哭了起來。楚晴一麵哄著孩子,又想勸住大人,偏偏兩頭都不行。最後大概實在看不下去了,還是捏了個訣,終於清靜下來。

“我還在想你要再不動手我就動手了。”傅寧辭說。楚晴苦笑著搖搖頭,抱著孩子在池邊的石頭上坐下,“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林雅鬧得太厲害,她沒聽清傅寧辭和容煬的話,不過哪怕光線昏暗,也能看出兩人麵色似乎更凝重些了。

“是有點小情況。”傅寧辭唔了一聲,思索片刻,對容煬道,“我再下去找找。”

幹淨利落的把外套往容煬懷裏一扔,轉身又跳進了水裏。

“寧辭幹什麽?”楚晴被嚇了一跳。

“他想看看屍骨裏麵還有沒有腿部殘疾的。”容煬望著池中的傅寧辭,眉頭微微皺起。

這幾天為了鍾家這樁事,他們幾個都沒休息過,日夜一同奔波,勉強也能算作是朝夕相處了。隻是從來也沒有這樣單獨呆過。楚晴聽他說話,又離的近了點,不知為什麽,突然升起了一種奇異的熟悉感。

“容顧問以前到過北局嗎?”楚晴知道現在不是說話的好時間,但那種熟悉感卻很強烈。

“沒有。”容煬說,不待楚晴再問又道,“以前也並沒有見過武曲星君。”

“哦。”楚晴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有些尷尬地把落下的頭發順回耳後。

容煬目光從楚晴的側臉上滑過,暗暗歎了口氣。當初事情還沒鬧到不可收拾之前,楚晴也曾偷偷幫過他們,哪怕是最後,她都沒有下狠手,其實更接近中立......可現在物是人非,一切都回不去了。隻是容煬心裏還是不自覺地軟了一下,輕聲對楚晴道,“孩子我來抱,你別在石頭上坐,涼得很。”

說著他彎腰從楚晴懷裏把孩子抱過來,楚晴抬眼睛看了看他,但容煬沒有再同她說話。

傅寧辭又連著開了四口棺材以後,發現棺材的排列其實是大致以池心為圓心,由裏向外擺放。時間最久的人葬在最外麵,而新死的卻葬在池中央,中間留了一條兩人寬的間隙,大概是為了方便棺材的運送。而且與一般配偶也葬入祖墳不同,這個池子裏埋的所有人,不論男女都姓鍾,也無一例外,統統胸骨破碎。

傅寧辭暗自誹謗這個排列模式簡直就像是知道自家的人會越來越少一樣,足尖在棺蓋上一點,借力踏著水站到了池中央去。

這裏隻有一具,比其他的要小一些,傅寧辭想這裏麵躺著的大概就是林雅的女兒。他猶豫了一下,沒有打開,從外側那一圈開啟。

每開一口棺,他都得把屍骨提出來看一遍。腐化得嚴重些的,稍微一碰,骨頭就散了。小半個池塘的蓮花都被他拔光了,有些屍骨裝回棺材的時候又散了,小塊地在水麵上浮著,天樞的劍光一道道劃過,引得池麵上起了波浪,那些屍骨也就跟著在水麵上飄**......

傅寧辭間或抬起頭看一眼池麵,想起上次去地府辦公,阿鼻的血池也不過就這個情景了。他依稀記得自己小時候有一段兒怕黑又怕鬼,現在已經是鬼怕他了,真是造化弄人。

慢慢地,似乎亮一點,雖然還是灰蒙蒙,但總算又一個夜晚過去了。傅寧辭看了眼表,天樞被他拿在手裏,便沒了分針,他對著時針辨認了一會兒,大概七點半。岸上容煬看著他的方向,隔得遠,他們看不清彼此的神情,但傅寧辭還是微笑了一下,雖然心裏並不輕鬆。

“開了這麽多都沒有,你先上來吧。”一隻草編的蜻蜓飛到他旁邊,是楚晴的聲音,她實在沒辦法隔著半個池大吼大叫,隻好編了蜻蜓傳音,“或許就是同一個人......”

傅寧辭繼續開棺道,“是同一個人,也有說不通的地方,還不如咱們把每一種可能都搞清......咦,等等。”

楚晴手裏捧著的蜻蜓忽然就斷了聲音,那頭傅寧辭抬手又提了一具骨頭出來,手法熟練得像抓一根白蘿卜,而這具屍體的腓骨是斷的......

衛順成回來的時候,傅寧辭找到了第三具腓骨斷掉的骷髏,都是左腿腓骨,看著並不像巧合。

“他在幹嘛?”衛順成把這周圍的方圓十裏追過了,愣是沒找到鍾斯淳半個影子,窩著一肚子的氣回來,就見傅寧辭把三口棺材扔了上來。

他畢竟是人身,看似扔得平穩,走上來還是有點喘,也實在沒力氣再和衛順成客套,把那棺材指了一指,“你看看。”

衛順成已經從楚晴那裏聽說了前因後果,聞言便彎腰就著不算明亮的光線仔細對比。

容煬站在他旁邊,傅寧辭本想往他身上靠一靠,忽然意識到自己滿身的水,立刻又坐正了。可惜容煬已察覺他的意圖,一手抱著嬰兒,另一隻手虛虛抓了下他的胳膊,又貼他近一些,低聲說,“別逞能。”

這一來,容煬身上已經沾濕了。傅寧辭也實在是累,放鬆下來倚著他,壓低了聲音玩笑道,“你這時候倒不怕他們看出來了?”

正說著,衛順成還真就抬頭看了他一眼。雖然覺得傅寧辭半靠在旁邊的顧問身上十二分的不順眼,但他看傅寧辭不順眼是一貫的,倒和他什麽站姿沒多大關係。

隻哼了一聲,繼續去翻檢棺中的屍骨,不過翻了一陣又從懷裏摸出一個白瓷瓶來,頭也沒抬往傅寧辭身前一扔,嘴裏還是嫌棄的,“給,挖個墳就要死不活的。”

瓷瓶被容煬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倒出來裏麵是顆通絡活血的丹藥,傅寧辭剛回局裏的時候,杜若恒給他服過不少。

也沒帶水,傅寧辭嚼了兩下吞了,“謝了。”

衛順成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隻可惜這種隻求施恩,不求回報的雷鋒精神發揮得不太穩定,沒過兩分鍾又忍不住道,“你不能直接把棺材全破了,屍骨收上來就行了?非得下水去一個個地翻,落湯雞一樣顯得你功勞高些?”

傅寧辭原本是想,不管這個家族有多少齷齪在,逝者為大,還是少驚擾一些的好,容煬大抵也是一樣的想法,所以才決定要下水去。隻是......傅寧辭回頭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池塘......該驚的多半一個沒少。

楚晴麵朝池塘低低念著超度的經文,被蓮花暈成紅色的池麵不斷上下翻滾著,像一鍋燒沸的血水,不久之後又歸於沉寂。

衛順成一麵挖苦著傅寧辭,翻看屍骨也沒閑著,原本隻是想大致看看還有沒有什麽異樣,可慢慢地,臉色卻沉下來,也顧不上奚落了。

衛順成把三具屍骨從棺材裏拖出去擺在一塊兒,先像挑西瓜一樣左右敲了敲“我確定這是人的骨頭。”

傅寧辭心想這是一句廢話吧,然後衛順成蹲下去臉都快貼在上麵細致地審視了一遭,說了一句不廢的話,“這不是三個人的骨頭,這是同一個人的三具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