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這個想法讓傅寧辭不得不強迫自己退後一步,放開了容煬。

他拖過一把椅子坐了,捧過那杯茶喝了一口,才覺得冷靜下來一點。

容煬還是站在那裏,暖黃色的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看著傅寧辭,神色還算平靜,但眼底好像有其它東西。

“四年前你走了,我想過找你,結果病了一場。病好了,發現自己連身份都換了。我又想,大概是命,我們不是同路,沒緣分,不如算了。”傅寧辭用茶杯暖著自己的手,低聲道,“這些年我一直提醒自己別去想你,有時候連自己都騙過去了,以為真的忘了,如果你沒有再出現,我大概能騙自己一輩子......但是也不會再有其它人了。”

“這話聽著或許可笑,未來變數那麽多,但我是認真的。你不在這些年,不是沒有其它人出現過,但我總覺得自己一個人就可以了,他們都是多餘的,隻有看見你的時候,才會覺得,我其實是希望有個人陪著的。”

傅寧辭說話時一貫挺得筆直的背微微駝下去,暖氣開得這樣足,仔細看他的肩膀卻還是有一點發抖,那就並不是因為冷了。

容煬走過來坐在他對麵,拿過他手裏的茶杯,按了按他的肩,也不知道是安慰還是什麽。

“容煬。”傅寧辭輕聲叫了一句他的名字,有時候他覺得這兩個字就像一個詛咒,把自己困在裏麵了,“我不知道你到底哪裏特別......一走四年,比我們當初認識的時間都長,可我就死認著你不放.....”

“那麽我呢?”傅寧辭抬起頭大概是想要笑一下,讓自己接下來說出的話顯得胸有成竹一點,但失敗了,“我對你來說是特別的嗎?你說你到南局之前,就知道我在那裏了。你是為了我來的嗎?”

容煬嘴唇動了動,他沒辦法說不是,但也的確不完全是傅寧辭所希望的理由。

“我不想兜圈子了,一直想找個更合適的時間,可什麽時候又算合適……我原本訂了餐廳和花,想等你回了楓江......”傅寧辭看出他的猶豫,抿了下唇,“自從你回來,或者更早,我就一直在後悔,當初為什麽沒有早一點告訴你。剛剛在院子裏等你的時候,我都開始害怕了,要是又錯過一次怎麽辦?”

傅寧辭盡量刻板的語氣裏是藏不住的悔意,容煬壓著牙沒說話,脖子上有隱約的青筋。他想告訴傅寧辭,那並不是他的錯,自己原本就得走,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也不能說。

傅寧辭握著容煬搭在他肩上的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按著他的指節,“我不管你當初為什麽要走,也許就是我們緣分沒夠,你能再出現,我已經很感激了。這一個月,是我這四年來睡得最安穩的日子,因為你在。”

“我要什麽,你知道得很清楚了,不準裝傻。”他定定地看著容煬不閃不避,像要一直望進他的心裏去,“你隻需要告訴我,這一次可以不要走了嗎?留下來,永遠留在我身邊,可以嗎?”

容煬喉結動了動,他想開口說好,成全傅寧辭,也成全自己。他原本就想過許多次,剩下這段日子好好地陪著他......

可他聽見傅寧辭說永遠,哪有人的永遠該按天來計算?

從三千年前初遇,他就一直在失去他,一次又一次,而痛苦不會被習慣,那些傷口也沒有愈合過,隻會被更深的傷口覆蓋。

況且,這一次是不同的。

妖族祭壇下還沒有蘇醒的人,遲遲找不齊的龍脈,不知現在何處的杜若恒,那個神秘莫測的聲音......所有的一切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他們沒有以後,沒有所謂的永遠,有的隻是永別......

容煬看著傅寧辭的臉,和三千年前一樣的容顏,明明已經想好,陪他走完最後的日子,再讓他忘記自己,卻在要作出決定的這一刻,又開始擔心。

或許因為,愛本身就是無休止的憐惜和由對方而起的憂愁。

容煬想自己好歹還有三千年的記憶,不管好壞,至少是關於傅寧辭的,已經彌足珍貴了。

而他走後,傅寧辭還能剩下什麽?他那樣堅決,唯他不可,到時候卻會連有自己這個人都忘了,又該怎麽辦呢?大概還是會等,在甚至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無目的、無止境地等下去,在永恒的生命裏,沒有同行者,孤單一人度過沒有盡頭的餘生。

這竟然就是自己能給他最好的結果。

哪裏有比這更嘲諷的事情呢?他那麽愛他,卻隻能替他選擇刀山或是火海,一點僅有的安穩,都是偷來的。

他的愛就是錯誤本身,那麽多年前,他們就告誡過他,隻是容煬不信,現在信了,卻也舍不得。

傅寧辭久久等不到他的答案,眼底的光一點點熄滅下去,“所以是我又自作多情了一次,對嗎?”

他收回手,指尖還帶著一點來自容煬身體的餘溫,這讓他忍不住撚了下手指,希望溫度留得更久一點。

“打擾得太久了,你早點睡吧。”傅寧辭緩緩站起身,還強迫自己笑了笑,“我上樓了,這邊的案子,和鍾家既然有關係,你也還是跟完。之後,你要留在南局我可以調你去姚姚組裏,你要是不願意,想換到北局,或者總局,都行......隨你吧......”

他到底沒有說完,歎了口氣,咬著牙道,“隻是,容煬,我真的不懂,你既然沒有這個意思。為什麽......算了,你不用回答了,我也要臉的......”

傅寧辭沒有再看他,轉身往門邊走,在即將要按下門把手的時候,還是忍不住低聲道,“我這麽喜歡你啊,容煬,你為什麽要這麽折騰我呢?”

容煬渾身一震,猛地轉頭看過去。

他當年也是這樣,說,你明知道我這麽喜歡你,別折騰我了。

隻是當時傅寧辭的聲音並非這樣低沉到麻木的地步,那時隻道是兩情相悅,不知前路艱難。篤定會從他這裏等到肯定的答複,所以語氣幾乎算得上歡愉。於是也是用這樣歡愉的語氣對他說,容煬,你等我回來。

然而一切就都變了。

傅寧辭的背影在這一瞬間幾乎要和三千年前重疊起來,容煬一直死命繃著的弦就這樣斷了,他猛地站起身,兩步走過去,將已經要踏出門的傅寧辭一把拽了回來。

巨大的轉換,讓傅寧辭還有些懵,但親吻總是真實的。

容煬手按著他的脖頸,兩個人靠得那樣緊。傅寧辭在短暫的失神之後,也放任自己去迎合他,唇舌相纏,呼吸相繞。

有那麽一會兒,傅寧辭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了,卻也一點都不想放開。末了,還是容煬神誌總算清明過來一點,結束了那個漫長的親吻。

傅寧辭仍然抱著他,容煬的手,也終於環抱住了他的背。

傅寧辭微微垂下頭,抵著他的肩膀,感覺容煬輕輕撫著他的背,又忽然想起來,自己上次親吻也是和他,四年前,以為得償所願,結果親吻結束,他卻走掉了。

“不行,你不能再這樣糊弄我了,必須給我一句準話。”傅寧辭又慌起來,抬起頭,和他鼻尖抵著鼻尖,“這是什麽意思。”

容煬看著他的眼睛,“我......”

“你愛我嗎?”傅寧辭輕聲道。

“嗯。”

“所以你這次不會走了,會永遠留在我身邊,對嗎?”傅寧辭又問,催促他,“說話。”

“對。”容煬點頭,鄭重的語氣,自己都快要相信了,可還是不敢看傅寧辭的眼睛,“我愛你,我不會離開你了。”

傅寧辭卻並沒有察覺到,得了他這一句承諾,已經歡喜得不知天日了。再次啄啄他的唇,貼著他笑,“怎麽又想通了?剛剛嚇死我了......所以你前麵到底在猶豫什麽,是家裏人嗎......你別擔心,不管什麽,我們一起麵對,隻要你在就好了......”

他說得顛三倒四,唇角帶著壓不住的笑,最後又隻是抱住他滿足地歎了口氣,像在自言自語,“容煬,我真的好愛你啊。”

容煬揉揉他的發,聽傅寧辭小聲地嘀咕,你給我下蠱了吧,他想笑,又笑不出來。

情投意合,也不敢讓傅寧辭和自己心意相通。

窗戶上映出他們仿佛不會分開的影子,傅寧辭抱得那麽緊,以為懷裏是他失而複得的珍寶。

可容煬知道,自己不過是他指間的流沙,握著握著,就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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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更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