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別一驚一乍地,心髒病都被你嚇出來了。”傅寧辭倏地皺眉,“什麽就叫他家的人了?姓鍾的這麽多,個個都和他有關係,那我隨便上街拉個姓蘇的和你攀親戚你能樂意?”

他嘴上這麽說,心裏倒也明白,沒有這麽巧的事。以捉鬼為生的世家不少,但姓鍾的,的確隻有這麽一戶,於是緩了緩語氣又道,“就算是他家的,應朝亡了幾千年了,容煬才多大歲數?祖上的人用了禁術,還能扯到他頭上來?二十一世紀了,早就不來連坐那一套了。”

“我又沒有別的意思,就這麽隨口一提,容顧問要是知道什麽也就順便說了嘛。”蘇姚姚撇撇嘴。

“他能知道什麽?”傅寧辭手一揮,想也不想便道。

“司馬昭你可閉嘴吧你!”蘇姚姚伸手指他,“剛還不是你先問的人家叫什麽,容顧問都沒說什麽,就你有嘴會叭叭,是不是啊容顧問,你沒生氣吧?”

“沒有。”容煬搖頭,輕輕捏了下傅寧辭的小臂,“但這件事情,我的確不知道。等這邊的案子結束了,我可以問問家裏人有沒有什麽線索,不過我出自旁支,這件事情可能還得嫡係那邊更清楚些。”

他又溫聲對有些迷糊的聶嵐解釋道,“我母親是鍾家人。”

傅寧辭心裏暗鬆一口氣,他就擔心容煬真和這些禁術有關係。但容煬說沒有,他自然就信了,攤攤手對蘇姚姚道,“我就說他不知道吧。”

蘇姚姚就看不慣他得意的樣子,開口正要懟他,傅寧辭神色一變,豎起一根手指,“噓。”

他下巴點了點茶幾上的水杯,剛剛還冒著熱氣,現在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冰,燈光似乎暗下去了,空氣中有黑霧開始凝固。

傅寧辭抬手燒了一張傳音符,“各部門二級警備,所有人立刻回辦公室,貼好禦宅符,沒有我的準許,誰都不能出來。曾豪軒,你去孟輕那裏,你們倆把宋之舟給我看好。”

空中回**起兩聲應答。

旁邊蘇姚姚已經把聶嵐重新送入了畫裏,魔氣太重,怕她承受不住。

傅寧辭安排好了,一回頭才發現容煬不知何時已經站回了二樓關著宋之舟的辦公室門口。

“你下來!”傅寧辭皺著眉,“我來守。”

容煬搖搖頭,將骨笛握在手裏,嘴唇動了動,“他來了。”

腳步聲已經傳來,深黑的人影投在門口,放大,靠近。

傅寧辭便是想和容煬換,也有些來不及了。他吸一口氣,理了下自己的衣領,看著走進來的穿著應朝服飾的男人道,“姚將軍,我已在此候你多時了。”

“你是誰?”姚恪的嗓音沙啞而古怪,不像傅寧辭在器靈中聽見的那麽清冽。他因著體內的東西,尚未完全入魔,雖然勉強算是活過來了,脖頸上的舊傷也還沒能徹底愈合。

“民研局傅寧辭。”他輕描淡寫道,“或許你聽說過我另一個身份,貪狼星君。”

“星君?神仙真是好啊,可以活這麽久。”不止是聲音,他整個人都變了,抑鬱又陰沉。不過這也不能怪他,換了任何一個人,意識在幹屍裏呆了那麽久,也會變的,更何況,姚恪現在還處於隨時可能失去神智的狀態。

“貪狼星君是嗎?”姚恪想了想道,“不知是不是我記錯了,似乎曾聽說過關於星君的一個傳聞,說你在找什麽人,你找到了嗎?”

蘇姚姚立刻一臉探究地來看他,傅寧辭想還真是什麽時候都擋不住她八卦的心,可惜要不是請了器靈出來看,自己都不知道還有這樁事情。

“我忘記了。”傅寧辭說。

姚恪笑起來,沒有長好的喉嚨發出咯咯的聲音,像破了風箱的手風琴,“忘記了?我也在找人,可我沒有星君這麽好的運氣可以忘......我找不到他,他們說他死了,說他不在了,說他化成粉末了!也許是真的。我給他建了衣冠塚,那裏很漂亮,是個水鄉,他曾經和我說,想要在那樣的地方做一個普通人,那三年裏麵每一天我都在想,他會不會沒有死,會不會有一天又出現在我麵前,可是沒有,從來都沒有!我守了三年,我認了。他既然不在了,我也不用再活著了。”

“星君,你知道嗎?我好不容易才死掉,可我死了,為什麽還是有意識?我就感覺自己的皮肉一點點地腐爛,蟲蛇在上麵爬。爛掉的皮肉也沒有變成泥土,就一直掛在骨頭上,魂魄一直留在身體裏......後來我就想,這樣也好,我記著他。如果有一天,他的轉世從墳墓前經過,他碰到墓上的泥土......,我十歲那年第一次見到他,他的掌心很暖。”

姚恪臉上一個笑意稍縱即逝,一步步地走近。“後來,我被人從土裏挖出來了,才知道早就改朝換代了。我被放在展櫃裏麵,每天那麽多人從我麵前經過,對我指指點點,我又想,是不是有一天他也會來?他一定認不出我了,沒有關係,我看他一眼就好,一眼就好!我太久沒有見過他了,當初他要我走,我不該走的......”

“可是沒有他,那麽多人裏沒有他。我等了一天又一天,沒有等來愛人,結果等來了仇人。”姚恪的手指顫抖起來,“星君,你告訴我,我該不該殺了他?!”

“你們不是神仙嗎?為什麽又要護著惡人?”傅寧辭一時沒有說話,姚恪指著二樓的那扇門,怒吼道。

傅寧辭抬頭看了眼站在門口的容煬,他輕輕搖搖頭,示意傅寧辭不用擔心。

“我覺得應該。”他看向姚恪,旁邊蘇姚姚不自覺跟著點了個頭,反應過來又趕緊瞪他一眼,不要亂來,傅寧辭話鋒一轉,“但是我不能讓你殺了他。”

姚恪的手握成拳,骨頭捏得咯咯作響,周圍的燈光,更暗了。

“你說我是神,這錯了。星君不過是靈,頭頂或許有神明,再往上還有天道輪回。”這話杜若恒開例會時最愛講,蘇姚姚還以為他每次都在打瞌睡沒聽。二樓容煬身形一震,隻是傅寧辭沒有注意到,“靈的天道,女媧創立之初就定下了,就是要讓世間萬物各遵循其道。你若還是人,你要殺他,我不會阻止,可你已然入魔,你與他並非同道。”

傅寧辭一番話說得自己心裏暗罵真是操蛋,但也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天有定時,地有定理。他做了惡事,輪回之中,自然會被懲處,這是人的道。而你,放下執念,不要被魔物擾了心智,才是你的正道。”

傅寧辭緩一緩神,“我願意渡你......”

“我沒錯,不用誰渡我!”姚恪的眼睛霎時變得猩紅,他一把將桌子掀翻,茶杯茶具竟然在空中炸開,瓷片四濺。

鈴聲響起,銀鈴盤旋纏繞成圈,把姚恪困在裏麵。隻是蘇姚姚到底也還是想要留他性命,抓住銀鈴一頭,沒有收緊。姚恪神智失了大半,沒有那麽多的顧忌,冷笑著,魔氣直朝她而去。

“閃開!”天樞的劍光擋在蘇姚姚麵前。姚恪像是不知道痛,迎著劍光而上,身體立刻被刺穿了個窟窿。他卻並不與他們纏鬥,趁著這一瞬的失神,身形一矮,從銀鈴繞成的圈中閃了出去,直往二樓去。

他踏過之處,木質的樓梯化作齏粉,從空中紛紛落下。

蘇姚姚的銀鈴引線變長,纏上二樓的欄杆,傅寧辭足尖輕點而上,那邊姚恪已經靠近了容煬。

容煬神色還是很平靜,吹著骨笛,修長的手指像紛飛的蝴蝶,襯著白色的人骨,有一種詭異的美感,在姚恪的攻擊下看似左右躲閃,挪動其實也不過毫厘之間,始終沒有離開守著的那扇門。

骨笛的聲音在空中回**著,姚恪的身上出現了許多細小的刀口,黑色的魔氣從裏麵泄出,他的心口處好像有微弱的光亮起。

容煬不動聲色繼續吹著骨笛,姚恪忍著笛音的折磨,靠得更近,握拳襲他麵門,容煬往後一仰身,單手持笛揮舞抵擋。他的手勢似與常人握笛不同,食指最前,拇指微壓著中指,其餘兩指橫向而貼,手腕微微向下。

傅寧辭一時覺得有些古怪,卻也不知怪在何處。不過眼見容煬占著上風,心中也暗鬆一口氣,哪知腳剛點上二樓地板,局勢卻陡生變故。

傅寧辭那下瞧得分明,姚恪手無寸鐵,原本拳拳往容煬身上去,容煬擋著他尚且遊刃有餘,誰知姚恪卻忽然變了招式,伸手襲向骨笛。容煬瞳孔微縮,猛地將骨笛一收,小臂擋上去,姚恪身上已有了魔氣,力氣哪是常人能抵,容煬被逼得往後退了半步,傅寧辭足尖在欄杆上一點,飛身上去扶住了他的腰。

“不過是個器物,壞了就壞了,你要多少我讓人給你找去!肉體凡胎的,你擋什麽擋?!”傅寧辭心疼得口不擇言,“我他媽好不容易才又看見你,你要就在我麵前玩完兒了,還不如一早就別回來!”

他嘴上毫不留情,一麵分心控製著天樞劍與姚恪纏鬥,一麵卻又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撩容煬的衣袖,許是運氣好,除了些許淤青,看起來倒沒什麽大礙,“不知道你逞什麽能,真有什麽三長兩短能給你頒個烈士還是怎樣?就不該讓你們凡人學這些,會點法術就就以為自己屬竄天猴了!”

容煬聽著也不反駁,牢牢地抓著那隻骨笛,手背輕輕碰了碰傅寧辭的側臉。

“你少來這一套!”傅寧辭把臉往旁邊一偏,“咱倆什麽關係都沒有你瞎摸什麽摸?”

他這樣說著,自己的手卻牢牢地扣住容煬的腰不放,生怕一個不小心,哪裏又給傷著了。

這樣一來,到底分了心,一個不留意,姚恪抓起走廊裏的裝飾燈,往木門砸去。燈在空中翻了幾圈,變成了一團熊熊燃燒的黑色火焰,撞到木門的瞬間轟地一響。

傅寧辭神色微變,摟著容煬往後退開。隨即而來的就是宛如煙花的炸開的聲音,半層樓被映得如同白晝一樣,木門的碎片飛濺四處,禦宅符破了。

煙霧尚且彌漫,傅寧辭眼見姚恪衣角閃進門裏,反手握了天樞劍就跟進去,饒是這樣緊急,還不忘衝容煬道,“就在外麵,別進來!”

宋之舟前世算是個人物,這輩子也還混得不錯。但一個普通人類的生活哪裏經曆過這樣的事,今夜發生的每一件事,都能把他的三觀重塑八百遍,在這種情況下,他沒有被當場嚇暈過去,隻是全身僵硬地坐在沙發說不話來,已經算是膽大的表現了。

曾豪軒站在窗邊勉力鎮定地拿著一張驅邪的符,看起來還有幾分樣子,如果不是他嘴裏念著照明的咒語,傅寧辭大概會考慮明年給他升個職。

姚恪先進去一步,目標明確地衝過去將宋之舟從沙發上拎起來,往旁邊的牆上一扔,又伸手大力掐住了他的脖子。

“姚恪!”

宋之舟被掐得直翻白眼,喉骨眼看就要碎掉,籠罩在姚恪身邊的黑霧越來越重,心口處的亮光微弱得快看不見,隻怕用不了多久就會神智盡失,傅寧辭萬萬不想發生這樣的事,大嗬一聲,“你殺了他有什麽用,你不是想見夏啟嗎?!”

姚恪猛地轉過頭來,眼睛裏猩紅的顏色在聽到夏啟名字的瞬間褪去一些,手上的力氣也鬆了,宋之舟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可以幫你找他。”傅寧辭呼了口氣,看著姚恪道,“你先放手,我以七星之首貪狼的身份向你承諾,我替你找夏啟的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