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常右山腳下祿存星君殿不遠處有個小小的茶攤,來往的人拜了星君,也常在這裏喝口茶歇歇腳再繼續趕路。

“老人家,你在這神山腳下呆了這麽久,見沒見過祿存星君真身啊?”一個中年人,一邊喝茶一邊問賣茶的老頭。

“哎呦,這可不敢胡說,神靈的事,咱們凡人哪裏能議論呢?”那攤主讓孫子將找補的銅板遞過去,笑眯眯地說。

“神靈都仁愛,怎會怪罪。再說了,又不是不敬的話,有什麽不能說。”那人道。

“兄台這話說得是。”旁邊一個穿藍色袍子書生樣子的人,故作神秘道,“說起這星君啊,我雖沒有見過祿存,我有個同鄉卻是見過貪狼星君的。“

傅寧辭乍一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嗆得咳嗽了一下,指著霧氣上的人,不可置信道,“見過我?”

容煬皺眉拍他的背,“你急什麽?”

又聽那書生道,“我那同鄉最愛各國四處遊曆,前年路過茅山一片,見山下的鎮子人跡寥寥,還有不少道士在,一打聽才知道茅山上鎮著的幾隻妖怪逃竄出來了,那些小道士正尋呢。“

“要是換個其他人,聽見這些事,早早便跑了。偏生他膽大,還就在鎮上歇了,誰知夜裏竟然真的碰上妖怪了。”他說到這裏,見周圍人都盯著自己,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才繼續,“也不知是什麽妖精,說是足有間宅子那樣大,一群道士也鬥不過。我那同鄉躲在客棧裏,以為自己隻怕也要命喪此地了,結果忽然有劍光襲來,映得半邊天都亮了。卻是一個穿玄色衣衫的男子提劍而來,正是貪狼星君。”

“貪狼星君長什麽樣子?你那同鄉可有看清?”

“說是容色俊美異常,隻是看起來冷若冰霜,叫人不寒而栗。”

“星君嘛,自然是不好接近的。“周圍人議論紛紛,忽又有人道,“你這全是胡說,有什麽憑證能說那是星君?況且茅山乃是文曲星君轄地,便是真有,也該是文曲才對。你可別急著改口,大家夥都知道,文曲星君乃是女體,決計不會是穿玄衣的男子。“

旁邊的人又紛紛應和。

“你且聽我說完。我同鄉所見的確是貪狼星君不錯,他到茅山,卻是為了尋人的。”那書生不慌不忙道,“星君降了那妖物,將它交給茅山的道士,便要離開,正在此時,又有個手握銀鈴的女子出現,喚他貪狼,又與他致謝,想來是你們說的文曲星君不錯了。我那同鄉聽文曲問,‘可找到下落了?’,貪狼星君隻是搖頭,兩人便又一道離開了。”

“這人兼職說書的吧?胡編亂造,蘇姚姚那個性格,什麽時候對我客客氣氣了?”傅寧辭嫌棄道,“前麵一句我還勉強可以理解,冷若冰霜又是什麽?一群人走一塊兒發傳單的都貼定追著我發,這還叫冷若冰霜了?不過他腦子轉得還挺快,一拆穿馬上能編出找人這種話來找補......哎,你輕點。"

他反手抓住容煬的手腕,容煬卻像剛回過神,“怎麽?”

“你怎麽了?”傅寧辭好笑道,“我已經沒咳了。還有,哥,照你這個拍法,我心髒都得被拍出來了。”

“不好意思,我沒注意。”容煬垂下眼睫收回手,用另一隻手捏住自己的腕轉了轉。傅寧辭以為他也是為了姚恪這件事心情不好,加上心中也拿定了主意,便玩笑道,“你該不會是聽見我找人不高興吧?這都幾千年前的事了,再說了,沒準兒我在找你前世呢?“

他本是一句打趣的話,容煬的眼瞼卻重重抖了一下,隨即又調整過來,鎮定反問道,“是嗎?如果不是呢?”

傅寧辭被他反將一軍,一愣才幹笑道,“瞎說,都是瞎說。你說這個人真討厭,看著還是個讀書人的樣子,怎麽瞎傳人八卦,壞我名聲不是?”

容煬見這一節總算過去,低下頭,暗自舒了口氣。

那書生猶自說個不停,茶攤的眾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他身上。那攤主的孫子見風頭似乎都被他搶去,有些不樂意地嘀咕道,“我們雖沒見過星君,卻也是見過神跡的。”

“你這孩子,胡說什麽?一邊去。”那老頭瞪他一眼。

小孩子不高興地一撇嘴,跑出去玩了。

“哎呀老人家,你便是說給我們聽聽又怎樣嘛?”眾人正想聽個熱鬧,紛紛埋怨道。

“大家夥不要聽我那孫子瞎說,也並不是什麽神跡。”那老頭架不住這樣的勢,開口道,“這話我說了,大家夥可千萬不要往外胡亂傳。就是新帝登基那一日,頭天晚上有一隊官爺到這攤子上來,說要借我這地方一用,你說這能不答應嗎?那些官爺像是在守什麽人,我是一夜都沒回家,一直在這裏煮茶,等到快天亮的時候,隱隱約約看見山上有個人下來。大夥是知道的,神山上一貫是沒有誰行走的,那些官爺拿了劍就要往山腳去,誰知那人卻化成粉末了!“

一隻茶碗啪地一聲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是攤角的一張桌子,一個男人坐在那裏,鬥笠將他的麵頰遮去大半,一直也沒有參與過周圍人的議論。

“那人是誰?老人家沒糊弄我們吧。”有人問老頭道。

“這可不敢胡說。”老頭去收拾摔破了的茶碗,“那麽多的官老爺,若不是在這神山腳下不敢胡亂殺生,隻怕小老兒今日都沒命在這裏了。”

“真的?不會是那一位吧。”有人低聲道,往京都的方向指了指。

“那位不是還在宮裏嗎?”

“這也再沒人見過呀,不是聽說連詔書都是太後宣的嗎?”

“各位還是不要再說了,喝了茶快些趕路才是......”

老頭走到攤角,掃了茶碗,正要離開,卻聽那戴鬥笠的人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那人麵容瘦削,看著也沒什麽神采,聲音更是沙而啞,唯有一雙眼睛,牢牢地盯著他。

攤主被這樣的目光一刺,不自覺地打了個激靈,“自然是真的,親眼所見,還能有假。”

那人聽他這話,脊背好似都在一瞬間塌了下去,半晌拿出幾個銅板放在桌上,拿起自己的劍,往常右山腳走了。

快到亥時,月亮掛在淡藍的天幕,許是快到十五的緣故,月色明亮而皎潔,卻並沒有星星。

星君殿前還有幾個趕夜路的人在參拜,姚恪避過他們,徑自繞到殿後,那裏有條上山的通道。

道路豎著木牌,用紅色的朱砂寫著“神山禁地”幾個大字,下方蓋著祈國的玉璽。

姚恪伸手在印文上摸了一摸,沒有半分猶豫,提步踏上山道。

山道上常年無人走動,也沒見過誰清掃,卻很是幹淨,連落葉都難見到一片,兩旁是參天的大樹,樹影在地上投下深深淺淺的印跡。

起先的路似乎甚是平常,隻是綿延的山道,看不見盡頭,好似天地間便隻剩下了他和無窮盡的山脈。

慢慢地原本平緩的山勢似乎突然變得陡峭了起來,平地上甚至眨眼間鑽出了蜿蜒的樹根。姚恪隻是微微一頓,左右看看,仍然拿著劍沉默地沿著山道一步步往前。一隻白鹿從山林中跑了出來,銜住了他的衣擺,不停搖著腦袋,似乎在阻止他繼續前行。姚恪掙脫了那隻白鹿,正欲往前,山間竟在此時又起了大風,生生將他刮出幾米遠,兩旁的樹卻絲毫沒受影響,連葉子也未有分毫的顫動。

姚恪支著劍,咬牙站起來,擦掉唇邊的血跡,艱難地支撐著自己不要後退。

倏爾間,風停了,就像從沒有吹起過一樣,寂靜的群山中,忽然有個男子的聲音響起,“神山禁地,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去吧。”

“祿存星君!”姚恪眼中刹那間似有光亮滑過,朗聲道,“在下祈國姚恪,無意冒犯星君,進山實是有事相求。”

“我知你是誰,也知你為何而來,先回去吧。”

“我隻想知道王上的下落。”姚恪看著眼前空無一人的山穀,焦急道,“他們說王上......”

他終究沒有辦法說出化作粉末的話來,喉結動了動,努力平複住自己的情緒道,“星君,求您告訴我,王上可還在這山中?”

那個聲音過了很久才響起,帶著深深的悲憫,“他並不在人世了,你見不到他的。”

姚恪還要再開口,風再次刮起,這次竟然生生將他帶離了地麵,等畫麵上的一切再次安靜下來,他已又回到了山腳下,眼前還是那塊“神山禁地”的木牌。

姚恪一咬牙,提步又往山上走,兩旁樹木的枝幹詭異地延伸出來,連接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木牆,將他阻擋在外。姚恪稍一退開,那樹木的枝丫也就散開了。

“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去吧。”那聲音再次在空曠的山穀響起,“你所求之事,明日自會有分曉。”

“星君!”山穀中再也沒有回應,反倒是殿前有人聽見響動跑過來,遠遠地打量他。姚恪立了半晌,拿著劍轉身離開了。

姚恪在最近的一間客棧住下,他不知道‘明日’到底是何意,就一直抱著劍坐在窗邊等待天明。

他在牢獄中雖沒受什麽重刑,也頗吃了些苦頭,又連日奔波,天快亮的時候支撐不住,靠著窗欞睡了過去。

窗外將白的天際,好像出現了一團亮光,漸漸地越飄越越近,才發現是一枚玉佩。從窗外飛進來,姚恪還是沉沉地睡著,毫無察覺。那枚玉佩落在他的心口處,變成了兩枚。其中一枚逐漸變得透明,慢慢消失不見了,而另一枚,則掉悠悠的掉在了他的手邊。

姚恪那一覺睡了很久,他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快西沉。

他大概是做了一個夢,睜眼時,眼神都不太清明,直到手指無意識地碰到一塊冰涼的物體,整個人一下子怔住了。他心裏或許已明了那是什麽,卻一直不肯回頭,保持著一個僵硬而別扭的姿勢,極其緩慢地將玉佩抓進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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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我點的時候點錯了,提前發了。這章應該是11月2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