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界南關是整個祈國離京都最遠的地方,姚恪在那裏的時間,留存在器靈中的記憶除了無窮無盡的荒漠,便隻有年關時京中有使臣來,他能聽到一些與夏啟有關的消息。

三年彈指而過,新生兒的第一聲啼哭,從祈國的王宮中傳出,待到世子降生的消息傳到界南關時,已是半月之後。但這個喜訊,在很快傳出的另一個令祈國上下震驚的消息麵前又顯得不值一提,文王遜位,尚在繈褓的世子承繼大統。

夏啟當初說無詔不得回都,但姚恪仍在得到消息的當夜便趕往京都。

野史上說他回京救架,兵敗被殺實在是冤枉他,姚恪未帶一兵一卒,單槍匹馬。

他知道大局已定,亦不願連累身邊將士一道做這樣有去無回的事。但他自己卻是一定要回去的,是想再見夏啟一麵亦或是其它,隻怕姚恪自己也說不清。

無論如何,他總歸是日夜兼程,未曾有一刻停歇,連馬都跑壞了兩匹,人總歸靠一口氣沒有倒下。

二十日之後,他才總算到了京都,因為新帝登基城中處處都張燈結彩,滿是喜慶的氣息。隻是這喜到底是新帝的喜,還是聶遠錄的喜,卻不是百姓所能關心的了。

姚恪混進了宮內巡夜的侍衛裏,一切進展得太順利,連傅寧辭和容煬置身事外,都能看出其中肯定有問題,姚恪不會不知道。

但在輾轉來道夏啟禪位後的居所,遠遠看見裏麵的燭火時,他的臉上還是出現了這些天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意。

這個笑意一直到推開門看見裏麵坐著的人的背影才消失,聶遠錄回過頭,含笑對他道,“姚將軍,許久未見,將軍一切可還好?”

“王上呢?”姚恪隻冷冷地看著他。

“王上自然在太後那裏。”聶遠錄朝他走過來,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將軍是在問先王?”

姚恪臉色頃刻白了,一把拔出劍來,聶遠錄卻也並不慌張,姚恪身後已有百來侍衛圍了上來。

姚恪並不理會,又問了一遍,“王上呢?”

“將軍還是先擔心自己比較好。”聶遠錄抬手往下一壓,道,“至於先王嘛,等將軍到了下麵,自然可以見到了。”

姚恪就算有通天之能,最終也還是寡不敵眾。聶遠錄並沒有當場殺了他,定了七日後當街問斬,想來是知道他已經不足為患,要用他的血來震懾他人罷了。

姚恪被關進了天牢裏,傅寧辭本以為他大概會在此時便自行了結,姚恪卻一反常態的安靜,甚至連獄卒送來的飯菜也都照常吃了。

“他沒有夏啟確定的消息,哪裏會甘心,多挨一刻總是一刻。”容煬道。

“他隻怕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傅寧辭聯想到檢驗報告上姚恪古怪的死狀,還有與祿存之間千絲萬縷的聯係,不由地打了十二分的精神仔細去看。

一直到了問斬那日,祿存並沒有出現,但當囚車轉過幾條街之後,姚恪忽然問一旁押送的官員道,“你們是誰?這是去哪裏?”

傅寧辭原本不知道正確的方向往哪邊,姚恪這麽一問,也察覺出了不對的地方。問斬的地方在東市,聶遠錄一心想拿姚恪殺雞儆猴,自然是圍觀的人越多越好,但這囚車卻是越行越偏僻了。

押送的人並不答話,一直進了一戶隱藏在僻靜巷子中的青瓦的宅院,才解了姚恪的枷鎖,又退出去了。

姚恪聽見宅門落鎖的聲音,正在此時,廳門也開了,一個身著青衫的女子走了出來,“姚將軍。”

這女子此前在姚恪的記憶中從未出現,但姚恪顯然是認識她的,皺眉打量道,”王後娘娘?“

“聶遠錄的妹妹?”傅寧辭聽姚恪這樣稱呼,低頭翻了下資料,孝惠後單名一個嵐字。“你覺不覺她看起來很熟悉?”

容煬點頭,“不就在你背後掛著嗎。”

“是她?”傅寧辭本來一直心情有些鬱結,聽他這樣講還是忍不住抬手打了他一下,“你就不能換個表述。”

他說完將信將疑地轉過頭去看背後那幅人皮畫,隻是紅光已經消失了,隔著霧氣也看不見。

“這些日子將軍受苦了。“聶嵐將一個長條的包裹遞給他,正是姚恪當日被拿走的佩劍,“此地不宜久留,將軍且先隨我來。”

姚恪擰眉打量她一眼,“娘娘要帶我去哪裏?我方才說錯了,娘娘如今已是太後了。”

“本宮知道將軍不信我,但絕沒有半分要傷將軍的意思。”聶嵐臉色白了兩分,又道,“劍如今已在將軍手中,此地又唯我而二人,將軍不妨先跟我走,若是有什麽不妥,即刻殺了我便是。”

“娘娘到底要帶微臣去哪裏?”姚恪隻是冷冷地看著她。

聶嵐說話時一直分心瞧著大門,麵色有些焦急,一咬牙道,“本宮帶將軍去見王上。”

姚恪神色終於有一絲波動,“果真?”

“是。此地不能久留,將軍還是快些隨我離開。”說罷,轉身往堂屋走,姚恪頓了片刻,也還是跟了上去。

聶嵐引著他進了書房,將書架分開後麵有個兩丈來長的通道,穿過去是一間臥房,到了院裏一看,卻沒走得太遠,隻是到了巷子的另一側。

院後的玉蘭樹下有口枯井,裏麵掛著繩梯,聶嵐提了裙擺,便要順著繩梯下去。

姚恪略一猶豫,伸手在她麵前虛虛擋了擋,歎口氣,“還是我先下去接著娘娘。”

井底堆著厚厚的腐敗的枯葉,將枯葉分開,露出一扇小小的鐵門來。門後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聶嵐引著姚恪在裏麵走了快一個時辰,才到了盡頭,照原樣開了門,又是在一戶民宅裏。

聶嵐開了櫃子,“這裏有衣物,將軍先換上。”

姚恪走到窗邊一看,才發現竟然已經到了都城外,隔得倒是不遠,還依稀能看到城門上的烽火台。

“王上呢?”姚恪並不接她遞來的衣物。

“將軍先換上再說。”

姚恪冷了臉,將劍往她麵前一橫,但並未出鞘,“王後娘娘,微臣再問一遍,王上現在何處?”

聶嵐歎一口氣,轉身向他行了個大禮道,“事出權益,本宮騙了將軍,王上他恐怕已不再人世了。”

姚恪握緊了劍柄手背上青經綻出,喉結動了動,聲音顫抖道,“什麽叫恐怕?”

聶嵐垂下眼眸,似有些不忍,歎息道,“將軍可知,退位的詔書雖的確是王上親筆所寫,玉璽也的確是王上蓋上去的,但旨意卻是本宮上殿宣的......,因為當時,王上已經不在宮中。”

“退位詔書下的前七日,聶遠錄帶兵逼宮,王上當時寫下詔書,卻將退位時間放在了七日之後。丞相夙願得償,短短幾日,也沒有再逼迫,隻是命人嚴加看管,並不許王上離開宮門。第二日夜裏,王上派人請本宮過去,我到的時候,王上已不在寢殿中,隻留了一封信,說他要去常右山,讓本宮務必拖住丞相,萬不可提早讓新帝登基。“

”隻是本宮無能,到底沒有將王上離宮的消息遮掩下去。丞相的人,也發現了王上的蹤跡,一路追到常右山下,已是第七日破曉。回來複命的人說,他們不敢私自上神山,隻能一麵在山下守著,一麵送信回來,卻看見王上沿著山路而下......"

"然後呢?“

姚恪遲遲聽不到她下半句,一時間腦海裏冒出萬千個念頭,咬牙道。

”王上還未到山下,東邊便日出了,守在山下的侍衛,看見王上化作了粉末,頃刻間便消散了......“

“一派胡言!”姚恪斥道,手卻不住地抖。

“本宮不知為何會這樣,但確是親耳聽人回稟,並未有半句欺瞞。想來他們若是撒謊,也斷不會編造出這樣匪夷所思的話來。“聶嵐拭了眼角的淚花,強打起精神對姚恪道,”我知道的,已經全部告訴將軍了,把將軍帶到這裏來,也總算不負王上所托。當日王上信中,已猜到將軍必然會回京,讓我無論如何都要救出將軍。快馬和盤纏我替將軍備下了,已有人替將軍赴了刑場,將軍換了衣裳,快些離開。從今往後,世上再沒有姚恪這個人。天地遼遠,將軍勿要回來了。“

姚恪握劍的手慢慢垂下,不發一言。聶嵐知他心中難受,也沒辦法,隻能再催促道,“將軍。“

姚恪總算抬眸看她一眼,“我若是走了,娘娘又怎麽辦呢?”

“將軍不用憂心本宮。”聶嵐一路走過來已經疲乏,又說了這樣一番話,輕輕咳了兩聲,方道,”誠如將軍所言,我已是太後,好歹又冠了聶家的姓,丞相並不會拿我怎樣的。“

她眼眸中還有未幹的水光,欠了身,朝姚恪盈盈一拜,“山高路遠,將軍好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