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感覺不太妙。”蘇姚姚盯著宋之舟的臉看了一秒,伸手勾過旁邊堆得很高的一遝文件,那是今天送來的博物館工作人員的信息登記表。她翻出宋之舟的那一份,粗粗一看,將其中一頁拍到桌上,隻見家庭住址那一欄赫然寫著景明山。

“那邊有房子?”蘇姚姚這一勾,帶得旁邊的文件掉在了地上,傅寧辭一邊收拾,一邊問道。

“山南麵有個高檔別墅區,去年開的盤。”她應了一句又趕緊給已經過去的外勤打電話,“你們別亂搜了,馬上去景明山的別墅區,宋之舟住在E6,你們把人給我帶回......算了,你們先把人看好,我過來帶。”

“我過去了。”蘇姚姚掛了電話,就急衝衝往門外走。

“那你自己小心。"傅寧辭拿過椅背上的外套丟給她,“我和容煬還是先跑一趟三染博物館。"

“行了。”傅寧辭將一根狀若枯草的東西用靈力點燃,待煙氣全部飄進了保安室,又伸手打了個響指,博物館裏的應急燈也全部暗了下去,“兩個小時以內他們絕對醒不了,咱們動作快點。容煬,你看到在哪裏沒有?”

“就在這一層,東區。”容煬從展館示意圖前回過頭,默默地用手電替傅寧辭把麵前的路照亮,領著他走出一段終於忍不住問道,“就這樣嗎?”

“哪樣?”

容煬皺了皺眉,傅寧辭一路車開得飛快,也沒見他中途聯係過誰,本來以為是由民研局出麵聯係,誰知道了博物館門口一停車,傅寧辭直接找了根不知哪裏來的鐵絲把門撬開了。

“我們就這麽進來?”

傅寧辭一臉坦**,“放心,門我沒弄壞,出去的時候咱們帶上就行,動作快就不會被發現。”

一看就是沒少幹這種事,容煬無奈地搖搖頭,又想起從前他那些半夜翻牆的事跡,覺得也不是不可理解。

“不是我不按正規程序走,主要是時間緊嘛,就算後麵補手續也煩死人了。我們又不好直接出麵,得先通知公安局,公安局再和三染市的公安局聯係,完了由他們出麵找博物館的負責人,這麽折騰一圈少說得兩三天......“

他一麵走一麵和容煬解釋,談話間東區已經到了。

容煬將手電左右晃了一圈,“那邊。”

姚恪的劍放在左邊的一個展櫃裏,手電照過去,青銅器好像有暗影劃過,像流淌的千年的時光。

傅寧辭伸手穿過玻璃正要取劍,才剛碰到,一陣風忽然從他背上吹過。

容煬也察覺到了,轉過身去,正對著他的展櫃是一個巨大的青銅樽,再往後,斜著的方向上掛著一幅畫,一名女子側身坐在一株梅樹下,一頂白色的鬥篷擋住了她的臉,原本靜止的畫麵上一朵紅梅正悠悠地落下。

“是那幅人皮畫嗎?”容煬說,倒不是疑問的語氣。

傅寧辭也回頭看了一眼,“我上次來的時候,有試著召魂,不過它並似乎不太願意,我想問題也不大,就沒強求。沒想到現在自己倒顯了。“

“隻怕是故人。”

“你說和他?”傅寧辭一笑,將劍取出向上一送,懸在了空中,“也許吧,先不管了。”

他顧忌著時間緊張,想著幹脆用血陣請器靈,正打算召天樞出來,又記起下午發生的事,下意識地往容煬那邊看了一眼,卻見容煬已經拿出了骨笛。

“這不是鷹骨吧?”傅寧辭下午聽他說用骨笛的時候,以為是當惹一類,現在一看卻覺得不太對。

“人骨。”容煬頓了頓說。但容煬手裏人骨笛又和常見的腿骨製成的不同,應該是將前臂尺骨打磨成了笛子的形狀。

“誰的骨頭?”傅寧辭下意識地問了一句,容煬握笛的手緊了緊,語氣還是輕描淡寫地,”家裏的老物件了,我也不知道。“

周遭一片黑暗,不遠處有個半人半鬼的東西,身邊原本很是熟悉的人卻一臉淡然地拿一隻人骨做的笛子,傅寧辭自從進入民研局,大風大浪都見過了,此刻的場景與他而言算不上可怖,卻在風吹過時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冷嗎?”容煬走到一邊關上了窗戶,傅寧辭看著他的背影,自重逢以來第一次覺得他和四年前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我都不知道鍾家也能請器靈。”等容煬拿著笛子又走過來,傅寧辭摸摸鼻子半開玩笑道,“到底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你想學,我都可以教你。”容煬假裝沒聽出他試探的意味,蹲**,在劍正下方的地上畫了個符,暗紅色的光芒從地板上透出來。他起身退後一步,將骨笛放在唇邊吹出了第一個音。

容煬吹的這首曲子,傅寧辭確定自己從未聽過,弗一奏響,卻覺得異常熟悉,並不是音調,而是聲音。骨笛的聲音本該是低沉而尖銳,但容煬這隻骨笛吹出來卻格外清脆,像是少年在說話,還帶著笑意。

傅寧辭猛地將頭轉向容煬,正欲開口,眼前的景象卻已經開始變化,一團像人臉一樣的白霧從劍上浮現出來,再慢慢向四周蔓延開,將他倆都包圍在裏麵,很快,周圍的環境完全不同了,容煬的笛聲也急促起來。

器靈並非活物,而是曆代器物持有者所珍視的情感和難以忘記的回憶。傅寧辭不知道姚恪是這把劍的第幾任主人,又或者他在拿著這把劍的時候並沒有留下任何難以彌滅的記憶,那他們這一趟就完全白來了,正想著,笛音消失了。

“是這裏?“

容煬微微頷首。

籠罩在身側的白霧上現出了一間臥房的模樣,透過旁邊薄一些的霧氣,還能隱約看見博物館的展櫃,他們腳下的方寸之地,也仍是博物館的地磚。

這間臥房並不算大,九尺見方,裝潢很是簡單,臨窗處擺了張紅木的桌子上麵放著個修長的錦盒,正對著他們的是一張雕花的木床。

請器靈就是這點不好,一旦鎖定了某段記憶,就隻能等著它結束,想要再往其中的某個節點跳是不可能的。雖然記憶中的時間流逝會比實際上快了百倍不止,但身處器靈之中,所知所感卻不會有什麽變化。

傅寧辭等的百無聊賴,把簾帳上有多少根流蘇都數了兩遍以後,門終於被輕輕推開了。

兩個侍女扶著一位滿頭銀發的老婦人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個十來歲的少年。

那老婦人坐定以後,兩位侍女就退下來,隻留那個少年站在她麵前。

“這是姚恪小時候?”傅寧辭問。

容煬輕輕點了點頭,“嗯。”

傅寧辭還要再說話,那位老婦人已經開了口,隻得先停了。

“恪兒,你明日便要進宮了。”

姚恪抬起頭,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話,那婦人指了指桌案上的錦盒,示意姚恪拿過來。

她接過錦盒放在身側,又道,“進宮也好,你這幾個叔伯都不是好相與的,你如今年幼,無力自保。祖母年紀大了,眼睛也渾了,難免有疏漏。你要是留在這裏,隻怕暗箭難防,要有個三長兩短,我百年之後,就無顏去見你爺爺了。”

“王後出嫁前,與你母親親如姐妹,想來會對你好。但孩子,你要知道,情誼是暫時的,隻有你有本事,有用處,才能長久地有立身之所,安身之道。進宮之後,你要勤練武藝,一日不可荒廢,記住了嗎?”那婦人畢竟年紀大了,說了會兒話,氣息倒有些不勻。

姚恪上前一步,倒了杯茶給她,老婦人抿了抿才又道,“本來不該這麽早就壓了寶,但如今這般的境況,也再沒有更好的抉擇。再者王後頗得君心,世子聰慧仁愛,將來承繼大統也是應當。”

她說著把錦盒打開,裏麵放著的正是這把青銅劍,“這把劍原是你太爺爺的,後來傳給了你爺爺,又給了你父親,現在是是你的了。劍在,我姚家將魂便在,你拿好。“

姚恪伸手地將劍接過來,他年幼,尚且孱弱,那把劍按照博物館的記載足有七斤重,姚恪手臂往下沉了沉,才總算拿穩。

“好孩子,你一慣知事,進宮以後謹言慎行不要失了分寸便好。其餘的,萬事有祖母在,該你的,祖母都會替你好好守著的。”老婦人揮揮手,“祖母累了,要休息了。你明日走,不必來見我了。”

“祖母。”一直沒開口的姚恪終於說話了,努力睜大眼睛,將奪眶的淚水又逼回去。

那老婦人看他一眼,似有不忍,半晌隻抬手摸摸姚恪的臉。

“孫兒去了,還請祖母萬事珍重。”姚恪深吸一口氣,兩手端著那柄劍,跪下來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

那老婦人點頭,眼角似有水光滑過,“好孩子,安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