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老城區本來就偏僻,淩晨時分的街道上,更是人影都難見一個。

道路兩旁的路燈用微弱得近乎看不到的光表達著沒有及時檢修的憤怒,偶爾兩隻不怕死的野貓輕快地從馬路中跳過去,就是這寂靜的夜晚唯一的響動了。

“蘇姚姚上個月打了搬遷申請報告,速度快的話,估計明年能搬到新市區。”傅寧辭單手扶著方向盤,隨口說。

他本來是說讓容煬就在家裏,自己去就行了。容煬不同意,借口自己報道第一天,大家都在加班,他不去實在不像話,傅寧辭想一想,也就同意了。

容煬原本看著窗外,聽到他這句話,心裏想明年這個時候可能自己都不在了。他伸出手輕輕摸了一下傅寧辭映在窗戶上的影子,才回過頭,隻是笑一笑,“這邊好像是偏了點兒。”

說話間他們已經開到了巷子口,這裏太窄,車進不去,隻能停在外麵。

“辦公樓前兩年重新裝修過一次,外麵跟個鬼屋一樣,其實裏麵環境還行。”傅寧辭一麵走一麵給容煬指,道路盡頭的樓燈火通明,在周圍的一片黑暗中顯得格外突兀,“這個樓是兩棟樓合在一起的,東樓是原來的老辦公樓,現在做了檔案室,左邊是新修的,其實也不怎麽新,反正比我歲數大,是辦公區……你注意路,這裏暗得很。”

傅寧辭說著把手機的電筒打開,“修的時候也不知道設計師是怎麽想的,連在一起修,挑高又不弄成一樣,左邊是東樓的兩倍,隻有單數層有門連通。我剛來的時候沒留意,跑過去查資料,這邊的二樓進去,查完資料想出來,走到二樓發現門不見了,還以為第一天上班就遇見鬼打牆了……”

容煬聽他說得有趣,也跟著笑起來,走得近了,果然能看見樓中間有一道明顯的分界線,左邊三層燈,右邊亮著六層。

“副局。”他們進了一樓大廳,正巧碰見一群人烏泱泱從二樓下來,看見傅寧辭紛紛立住了,和他打招呼。

上次容煬來報道的時候有人已經見過他了,又和容煬問好,旁邊的聽見了也跟著說,“容顧問好。”

“行了,行了。”傅寧辭問,“你們這幹嘛呢?”

為首的一個說,“有緊急任務,蘇局讓立刻去景明山。”

“是博物館那個案子?那還站在這裏慢騰騰地打招呼?該忙忙去。”傅寧辭揮揮手讓他們走了,又問後麵跟著的幾個文員,“你們又幹嘛?總不能也去出外勤?”

“我們印點資料。”

“印什麽資料要四個人?”傅寧辭奇道。

“也不全是。”他們互相看了眼,吞吞吐吐道,“主要蘇局在上麵發脾氣呢,我們下來避避風頭。”

“發什麽脾氣?”

“不知道,具體什麽情況也沒聽清。”

“真是服了你們了。”傅寧辭往上走,路過他們的時候隨手點了一個,“你,該印什麽印什麽去,剩下的去孟豪軒那裏看看資料整理完沒有,沒弄完幫著弄。你們幾個專門上晚班的,蘇姚姚罵個人你們活都不幹了,非得罵到你們身上來才高興。”

傅寧辭說完也沒再看他們,朝容煬示意了一下就匆匆上了樓。

果然,還沒到會議室門口就聽見蘇姚姚怒氣騰騰的聲音。

“……你爺爺都是我看著長大的,你也是我親自送出去的,現在好了,倒敢哄起祖宗來了?”

“這在搞什麽?”傅寧辭快步往前,剛拉開門,一個文件夾就飛出來,他下意識地就要躲開,容煬已經伸手接住了。

會議室裏隻剩了蘇姚姚一個人,單手叉著腰,拿著電話還在罵人。“我看在你爺娘麵上給你留點體麵忍著你,倒忍得你不知好歹,越發輕狂。”

傅寧辭聽她說話都不文不白起來,明顯是氣狠了的征兆,再罵下去隻怕襟裾牛馬,衣冠狗彘都要出來了,輕聲叫了她一句。

蘇姚姚回過頭,臉上的怒氣還沒消,“現在知道嚴重了?有你哭的時候。真出了事,這還是少的。我倒敢去總局領罰,隻怕你頭上烏紗不保,扯著整個茅山都沒臉。”

她冷笑一聲掛了電話,勉強平複了一下,“容顧問也來了。”

容煬正要說話,蘇姚姚忽然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氣死我了。”

傅寧辭失笑,給明顯被驚了一下的容煬拉了把椅子讓他坐,“到底怎麽回事?剛不是還說有線索了?”

“還不是程克那東西不是個貨?!”蘇姚姚怒道,“本來是有線索了,長溪街安排的那一組巡查看見他了,結果沒追上,跟到景明山就跟丟了。我立刻讓人去聯係景明山的巡查組,那邊一共三個路口,每一個我都安排了的,結果全都和我推說沒看見。哼,你是沒見著那扭扭捏捏的樣,要是沒鬼才真是見鬼了!”

“什麽意思?”傅寧辭皺皺眉,“你別告訴我這三組的陰陽眼……”

蘇姚姚一揮手,“全是假的,這都敢來造假,騙kpi騙到我頭上來了。”

程克這個人傅寧辭有些印象,當時從茅山下來,原本是想到民研局來的。當時人事這一塊是傅寧辭在管,他看這個人法術的確不怎麽樣,說了兩句來年繼續努力的客套話就麻溜地讓人滾蛋了。本來事情到這裏就該結束,後來傅寧辭卻又聽說蘇姚姚把程克安排進了統計局一個專門負責監察特殊人群的小組。

這種走後門的事,說到底不太光彩,蘇姚姚沒有主動和他提過,傅寧辭自然也不會去問,而且聽說程克去了統計局後工作做得還不錯,傅寧辭就徹底把這件事情拋在了腦後,隻是沒想到現在過了這麽久了,居然在這種節骨眼上出岔子了。

容煬看他神色有異,低聲道,“怎麽了?"

傅寧辭衝他輕輕搖頭,示意回去再說,蘇姚姚卻已經注意到了,“算了,你也別給我留麵子了。他不好開口,容顧問我和你說吧,程克是我當時安排的一個關係戶,要不是因為我放水,現在也不至於......"

“行了。”傅寧辭打斷她,“剛剛罵了人,現在又自我檢討,你成天真是閑得慌,懺悔就不必了啊,你當初是不是收人家紅包了,吐出來就行了,我今晚上一對賬,正愁年終獎沒著落呢。“

"呸。“蘇姚姚啐他一口,也知道傅寧辭是在故意逗她,怕她太過自責,“我收哪門子的紅包,要不是他爹媽求到我頭上來了,誰管這種事?”

“他爹媽又和你有什麽關係?”傅寧辭把桌上的筆電拖過來,一邊開機一邊問到。

“大哥。”蘇姚姚頗為無語地看他一眼,“他是茅山下來的呀。”

蘇姚姚這樣一講,容煬心裏便明白過來,隻是不露聲色,偏偏傅寧辭還是一臉的不解,“所以呢?”

“那一片三千年前是我的管轄範圍,你不知道?”蘇姚姚奇道,當年傅寧辭被找回來之後杜若恒親自教導了一段時間,這些內容雖然不在現在民研局的崗前培訓範圍內,但按理說這些應該都會告訴他。

“若恒姐沒和我說過。”那邊容煬聞言扭頭看他一眼,神色微變,傅寧辭倒是沒留意,隨口又道,“這麽說起來你們還真有點關係啊,不過三千年前的事你不是也記不太清了嘛,這種破事你也以後別搭理了,要是不好意思拒絕,你直接讓人來找我,我好意思。誒,對了,我以前管哪啊?“

“應該是現在總局那一片。”蘇姚姚轉身去給自己到了杯水,”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那你別扶泥了,過來扶我。”傅寧辭朝她揮揮手,“我把楓江博物館最近一周的監控錄像都拷過來了。那什麽姚恪在意識尚存的情況下,已經保持幹屍的形態這麽多年了,如果不是因為有外在因素刺激,突然入魔想來也是不可能的。這個外因發生的時間應該也不會太久,現在既然那邊一時半會兒沒個下文,不如先看看監控能不能有什麽發現。來,你順著看。”

“那邊還有台電腦。”他把視頻拷上去又扯下U盤丟給容煬,“你......”

容煬伸手接住,點點頭。

傅寧辭打了個響指,正想著下去看看檔案室的進度,孟輕敲門進來,“局長,副局,容顧問,剛剛博物館把出土時的檢驗報告發過來了。”

她說著把一疊剛剛打印出來,還帶著微微熱度的紙交給傅寧辭,“前麵是保存情況分析,死因推斷在第九頁。”

“你看了?怎麽死的,你臉色這麽古怪?“傅寧辭瞥了她一眼,沒等到孟輕回答,自己先翻到了,他飛快地瀏覽了一遍,定定神又仔細來回掃了幾次確認真的沒有看錯,不由得吸了口氣。

檢驗報告上白紙黑字寫著,這位將軍的屍體上有七十多道傷口,全都是在手腕,脖頸之類的致命處。

“這得是什麽仇什麽怨,下這麽狠的手?”孟輕小聲嘀咕了一句。

“倒不是下手狠不狠的問題。如果是想折磨他,不會刀刀都往致命處去,這些傷明顯是想要他死。”傅寧辭遲疑了片刻道,“但隻怕這個人沒那麽容易死......又或者,姚恪在這個時候就已經不單隻是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