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傅寧辭本來沒什麽感覺,說了要吃夜宵以後,還真覺得有些餓了。隻是這麽長時間沒在家,冰箱裏的東西今天打掃衛生的時候一並都扔了,儲物櫃裏隻找到一盒過期了兩天的餅幹。他一個單身漢,過得也不講究,要是平時,說不定將就著吃了,但是現在容煬也在,想想還是算了。

客廳裏掛著的鍾已經指向了淩晨三點,老城區送外賣的店本來就不多,傅寧辭找了半天愣是沒找見一家合適的。

“怎麽還沒下來?”他站在廚房門邊,一邊滑著手機,一邊往樓梯上瞥。

終於,二樓傳來臥室門開的聲音,容煬的身影出現在了拐角處。傅寧辭立時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一般,急急忙忙地轉過頭往廚房裏麵走,偏巧扯著了脖子上的筋,又麻又疼。

他齜了口氣,一手捏著脖子,另一隻手往流理台上一按,隻聽哢蹦一聲,手機的鋼化膜碎了。

“靠。”他小聲罵了一句,容煬已經進了廚房,見他歪著頭,“你怎麽了?”

“沒事兒。”傅寧辭心道自己好像自從今天見了容煬就老幹些丟臉的事,表麵還一派鎮定地把手機遞過去,“自己看,想吃什麽?”

“扭著脖子了嗎?”容煬沒接他的手機,問了一句,沒等傅寧辭回話又匆匆上了樓,再下來時手裏拿著一條毛巾,“是你的?我沒拿錯吧。”

“沒。”傅寧辭還偏著頭,疼得輕聲吸氣。

容煬皺著眉頭,擰開水把毛巾打濕,又對疊了一下按在他脖子上,隔著毛巾輕輕地揉。

掌心的溫度透過毛巾貼在他的皮膚上,他餘光裏看見容煬的臉,燈光的照耀下,宛如一幅上好的山水畫,他本來浮躁不安的一顆心,竟然慢慢地也平靜下來了。

“你動動脖子,看看好點了沒……寧辭?”容煬叫了好幾聲,傅寧辭才回過神,試探著動了動,倒的確沒剛剛那麽痛了。

“沒事了。”他說著順手把毛巾從容煬手裏拿過來,又指了下手機,“你看看點什麽?”

容煬手指在蛛網似的手機屏幕上滑了兩下,最近的一家送過來也得一個多小時,他顧念著傅寧辭說餓了,抬起頭問他,“家裏沒吃的了?”

“沒了。”傅寧辭一攤手,往旁邊側開一點,讓他看空****的冰箱和儲物櫃。

“那是麵粉嗎?”容煬瞥見櫃子角落裏有個袋子,往前傾一點,手繞到傅寧辭背後把那袋麵粉拿出來,這一下他們靠的極近,幾乎是半個擁抱的姿勢,傅寧辭甚至能聞見鼻尖淡淡的鬆木香。

容煬也反應過來,站直身體,咳嗽了一聲,“手擀麵可以嗎?”

“難度太高了。”傅寧辭誠懇道,他雖然獨自在外住了這麽些年,廚藝也僅限於加工個半成品,不把自己餓死的狀態。壓根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買過這玩意兒,仔細回憶了片刻才想起來應該是他媽上次過來帶的。“你要是願意吃麵糊我還可以給你攪一碗出來。或者,你來?”

他記得容煬是會做飯的,當年他在家養病,容煬每日來陪他,碰上保姆哪頓飯弄得不合他心意,容煬便等保姆走了再自己下廚重新做給他。傅寧辭也曾問他什麽時候學的,容煬隻說以前家裏有小孩子要照顧,孰能生巧。

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心道要不是容煬當初對他千般好,自己隻怕也不至於這麽多年對他戀戀不忘。

他腦海中千回百轉,那頭容煬已經把麵粉打開了,“我弄,調料有嗎?”

“這倒是有,我爸媽回楓江的時候偶爾過來開個火。”傅寧辭指指微波爐旁的幾個瓶子。

容煬拿起來看了眼日期,又在廚房裏左右看了一圈,彎腰從流理台下找出一個木盆把麵粉倒進去,“那你等一會兒吧,很快就好。”

傅寧辭在廚房幫不上忙,也不管是不是有主客顛倒的嫌疑,先把毛巾拿上樓掛了,又記起家裏好像還有多餘的手機膜,幹脆去找出來,拖了張椅子坐在流理台旁邊換。

容煬沒有問他為什麽放著外麵的桌子不用,非要來廚房裏擠。傅寧辭也不解釋,手上仔細地忙活著,間或抬起頭裝作不經意地看他一眼。

容煬站在他身邊,洗了手,把袖子挽手肘處,拿了隻碗慢慢加水揉麵。傅寧辭換好膜一抬頭,正巧看見了他左手小臂上那隻紅色的蝴蝶。

他記得容煬這塊胎記,以前也看見過,當時還以為是紋身,畢竟這隻蝴蝶看起來實在太栩栩如生。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再見到,覺得顏色似乎比原來深了不少,豔麗地如同剛剛研磨過的朱砂。

傅寧辭怔怔地看幾秒,像是受了什麽蠱惑,不由自主地探出手指輕輕碰了一下。

容煬專心揉著麵團根本沒注意到他,猛地往旁邊一避,傅寧辭的手指就擦著那塊胎記滑了過去。他正想解釋,卻突然覺得眼前有白光閃過,不自覺地往旁邊偏了偏,容煬一把扶住了他的肩,“沒事吧?”

“沒事。”傅寧辭那一陣緩過來,自己想了個理由,“可能低血糖了。”

容煬不置可否,“你去外麵坐著等我吧。”

傅寧辭搖搖頭,手伏在流理台上,偏頭看他,“你弄你的,別管我,我就在這兒,外麵冷得很。幹脆一會兒再端把椅子進來,就在廚房裏吃飯行不行?”

他話說成這樣,容煬當然隻能答應。趁著傅寧辭沒注意,伸手去拿案板的時候警告般地往那塊所謂的胎記處瞪了一眼,又匆匆放下了自己的衣袖。

麵做好也就是半個小時的事,容煬把碗放在傅寧辭麵前,又遞給他一雙筷子。

傅寧辭低下頭挑了一夾,“聞著都香。”

“你餓了,當然吃什麽都好。”容煬在他身邊坐下,慢慢地挑著麵吃。傅寧辭也不再說話了,埋頭吃著。兩個人靠得近,傅寧辭的手肘不小心碰到容煬的小臂——當然,也不一定完全是無意,自己心裏不免驚了一下,留心去看容煬的反應,他卻是一派自然,好像再正常不過,傅寧辭不自覺微笑了一下,心也安定下來。

旁邊鍋上的火開到最小,麵湯冒著細泡,細密的白色霧氣緩緩上升,在廚房裏散成一朵小小透明的雲,又是在這樣安靜的夜晚,讓人莫名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傅寧辭一時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以前,他的PPT總要拖到死線前一天才交,實在趕不齊就去對麵找容煬,兩個人弄到半夜結束,於是一起坐下來吃夜宵……分離的時光仿佛在這觸手可及的人間煙火中消散了。

傅寧辭微微扭頭看了眼容煬,忽然感得了這些年來前所未有的安穩與妥帖。

自從杜若恒當年找到他,表麵上雖然迅速接受了自己身份特殊這個事實,不動聲色地疏遠了過去的同學好友,父母那裏也瞞的滴水不漏,平日裏處理公事毫不含糊,其實心裏一直懸吊吊,像在走鋼索,看不到底,也看不到頭。

在局裏查案子到夜深人靜,透過窗戶的反光看見自己的臉,知道那是一張永遠也不會蒼老的臉,他的人生有開始,卻不能有盡頭,雖然並不害怕,也難免有一瞬失落。

蘇姚姚他們和他不同,從蘇醒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是靈。偏偏他投胎轉世,普通人一樣地過了二十年,看遍了紅塵事,牽絆太多。世人求長生,他有了長生,卻擔心和普通的人生比起來,這條路漫漫而孤苦。

他在這樣隱秘的情緒裏煎熬,無人可說,也不知道怎麽說。一度也安慰自己,既然注定踏上獨木橋,就不必再奢望有同行者。況且他也的確沒有真的想要同行的人,直到今天再次見到容煬。

他想自己真是很喜歡他。

原本以為隻是年少時一眼驚鴻,因為沒有如願,才耿耿於懷。如今再相逢,才知道情絲早已結成了網,隻需要一個契機,就輕而易舉地把他困住了。

傅寧辭忍不住想,這樣的感情其實全無道理,他們當年從初相識到容煬離開也不過三年多光景,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動的心?他能記起把情書塞進容煬書包的忐忑,卻一時不太能確定最初的弦是怎麽顫的。

這些事他當年沒去想,後來不敢想。人心怯懦,沒有蜜在眼前,斷不肯憶苦,不到故人重逢誰又敢說想當年。

如今再思索,竟然真的記不起來了。是從早上推門看見的笑意,還是午夜夢回時那張明明模糊卻又能清楚明白是誰的臉。抑或是在傅家老房子初相遇,他在燈下一抬眼,就把這個人放進了心裏。

傅寧辭順著記憶摸索回去,甚至可以清晰回憶起初見那天容煬的穿著和神態。他想起一見他就覺得親近異常,莫名就想靠近他,隻是當時不開竅,才會隻覺得這個人麵善……

傅寧辭一時想得入了迷,思緒都飛到了九霄雲外。忽然聽見極其細微的像水滴的聲音,他猛地回過神,才發現竟然不自覺掉了一滴淚。

他並不覺得難受,也不知道這滴淚從何而來,匆匆抬手抹幹淨,卻發現容煬正在看他,傅寧辭於是掩飾地笑一笑,“麵辣了點兒。”

容煬嗯了一聲,也沒說別的,另拿了隻碗站起來給他盛了碗麵湯。

傅寧辭支著頭看他,心想,不管到底是怎麽動心的,其實一點都不重要,昨日不可留,現在才是最要緊的。

我是絕對不能再放開他了,哪怕蜉蝣一瞬也得抓著,這一世過完了,我還可以去找他下一世,總之我不負他,幾百年,幾千年,又有什麽可怕的。容煬既然再出現了,這就是命定,是天意。

他心裏拿定了主意,整個人都輕鬆起來,伸手去接容煬手裏的碗。

“小心燙。”容煬避開了他的手,把碗擱在他麵前,“你又笑什麽?”

“沒事。”傅寧辭搖搖頭,把不自覺翹起的嘴角壓下去,隨口說,“就是想起以前咱倆一塊兒吃飯,你也老愛說慢點,小心燙。我就奇怪了,我什麽時候又真的燙到過?每次你都要提。”傅寧辭一麵說,一麵拿勺子攪著湯,眉宇間都還是很愉快的神色。

容煬也跟著笑了聲,沒搭腔,自然是燙到過的,手掌心一溜的水泡,十來天才消幹淨,隻是那就如很多往事一樣,傅寧辭忘了,他也不要他記得。

等傅寧辭把湯都不知不覺喝了個精光。容煬也吃完了,見他放下碗,就起身收拾。

“我來就行。”傅寧辭說著要去攔他,剛好手機又響起來。

容煬趁著他接電話已經把碗送進了洗碗槽裏,也沒開水,等他掛了電話,問,“局裏打來的?”

“嗯。”傅寧辭點點頭,神情嚴肅起來,“博物館的案子有線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