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傅寧辭覺得自己在做夢,或者說,他希望這隻是一個夢。可他又那樣清晰,所有的一切,他所見到的,都真切地發生過。

畫麵暗淡下去,傅寧辭仿若站在一條小徑上,他眼前有一隻紅蝶,引著他向前走去。遠處有一點亮光,傅寧辭知道,自己走出去,就該醒了。他在小徑盡頭停住了腳步,紅蝶飛回來,詫異地看著他,聲音很奇異,雌雄莫辨:“你怎麽了?”

傅寧辭伸出手,讓它停在自己的指間,誠懇地說了一句:“多謝。”他知道,自己醒來之後,這隻紅蝶應該也消散了。

“容煬一直不希望你曉得這些,不過我想告訴你......你剛剛已經看見了,但他其實比你所能想象到的還要更......”

“我知道的。”它沒有說完,也許是不知道怎麽表述,但傅寧辭點了點頭,手指輕輕撫摸過紅蝶的翅膀,問它:“可以告訴我,你是誰嗎?”

“是思念。”

傅寧辭大概已經猜到了,但聽見這個答案的時候,心間還是不自覺地又軟了一下。紅蝶重新飛起,引他走完最後這一步路:“我是因他三千年間對你的思念而生的。”

傅寧辭睜開眼睛,頭頂是天樞宮熟悉的簾帳,一層層地垂下,隱約可以看見桌案上的香爐,隻是並沒有煙霧冒出。

他有一點恍惚,分不清這到底是哪一世,他又想哪一世都不要緊,容煬總是在的。這樣想著,手動了動,瞬間又被人握住了。指間的溫度那樣熟悉,傅寧辭偏過頭去,看見了容煬的臉:“醒了?”

“醒了。”

兩人說完這句話,又沉默了。容煬鬆開了他的手,站到窗戶邊去。

傅寧辭支著身子坐起來,低頭看了一眼,衣服已經換過,手上沾著的血跡都擦掉,痛感也不分明了,不知道是不是容煬又渡了靈力給他的緣故。

傅寧辭下了床,站到容煬身後去抱住了他的腰,頭擱在他的肩上,山後頭太陽正慢慢升起來,他在夢中走過幾千年,其實也不過一夜而已。

“謝謝你。”傅寧辭輕聲說。

“不是這樣的。”容煬明白他的意思,輕而嘲諷地笑了一下,“我剛剛其實試過了,讓你忘掉看見的一切,隻是失敗了而已。”

他頓了一頓,又說:“其實我很早之前就該明白,世上有太多事情,我都做不到。”

傅寧辭聽得心裏有點發酸:“沒關係,我想知道的,這樣正好。”

容煬沒有回答,長久地靜默著,傅寧辭於是問他:“為什麽不說話?你在生氣嗎,生我的氣?”

“沒有。”容煬道,垂下眸,看他環在自己身前的手指,細長而勻稱,指腹的邊緣可以看到一點劍繭和自己的如出一轍。

“那就是在生你自己的氣。”傅寧辭用了肯定的語氣,又帶著一點點笑意說,“不可以的,隻有我能生你的氣。”

“那你生氣嗎?”容煬說,“你恨我嗎?”

“這句話你以前不是問過了嗎?”傅寧辭偏過臉,找到他的唇送去一個吻,“我的答案也和當初一樣。”

他說話的同時拽著容煬的手臂硬拉著他轉過來,看著自己。然後換了不那麽熟悉的稱呼,神情有一點羞澀,但絕沒有半分遮掩,他說:“哥哥,我愛你。從過去到現在這是我對你唯一的感情。”

傅寧辭眼底帶著很深的迷戀,容煬想自己大概也一樣。正是這樣的愛和迷戀把他們帶到了今天——這並不太好的境地中,但的確誰也不曾後悔過。

容煬這樣想著,極輕地歎了一口氣,傅寧辭卻笑了,又一次抱住了容煬。片刻之後,容煬的手,也覆蓋上了傅寧辭的背。

關於過去的千言萬語都不必再提,隻是靜靜地擁抱著,似乎要彌補上分別的這麽多年。這個擁抱持續了很久也很用力,一直到太陽都有些晃眼了,他們才鬆開彼此。

容煬去關上了窗戶,而傅寧辭翻出茶包來泡好,一人倒了一杯茶,在桌案前坐下,待容煬也坐定之後,他語氣很輕鬆地說:“我們聊聊。”

其實隻這一夜過去,傅寧辭似乎有些變了,眉宇間沉穩了不少。但容煬轉念一想,他的寧辭其實一直都這樣,大事麵前,往往都是鎮定的。再者,傅寧辭已然知道了往事,推誠相見,也是必須了,便隻嗯了一聲。

傅寧辭見他雖然答應了,手背卻有些僵,也不多說什麽,探過去握住了才道:“讓他們都上山吧。”

容煬沒想到他第一句話會是這個,其中隱含的意思不言而喻,這讓他微微皺了眉。傅寧辭繼續道:“鎮魔鏈的最後一段,就在後山是不是?你一個人拿不到,需要他們來,對吧?”①

他句句都是問詢的語氣,但句句中的。

容煬抿了抿唇,傅寧辭看他神色:“既然隻差這最後一段,你這半顆丹再壓個十天半月總不成問題。那麽我想,在鎮魔鏈補全以前,應該也沒有誰會急著立刻就要殺了我。或者你是擔心,鎮魔鏈補全了,也無法控製住天魔......還是鎮魔鏈已經出問題了?”

他最後一句問得很輕,容煬看著茶杯裏冒出的熱氣:“我有時候寧願你笨一些。”

“那不大容易,畢竟我是你親手選中的人。”傅寧辭得到了答案,捧著茶杯輕描淡寫地笑,笑過了又道:“但總還是得讓他們來的。如果我來通知,會複雜一些,你覺得呢?”

他這話已經沒有了商量的意思。他們倆都一樣,在但凡對對方有利的事上都變得極為固執。

他昏睡的時候,容煬倒也不是沒有冒過這個念頭,讓杜若恒她們來也好,不管鍾家那段被腐蝕的龍脈到底會造成什麽影響,堂庭的這一段都必須得拿出來,再則杜若恒應該還知道什麽,指不定會有新的轉機。

他在傅寧辭的注視下,最終取出一隻紙鶴,在上麵慢慢地畫了一道符。畫好的那一瞬,便被傅寧辭輕快地奪了過去,沒有半分猶豫地從窗戶放了出去。

那隻紙鶴會解開堂庭山的封印,也會修複那些被篡改的記憶。傅寧辭拍了拍手,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剩下的隻是等待了,傅寧辭抬腕看了眼表,大概還有三四個小時,其餘星君便能趕來。

“天樞宮裏有棋嗎?”傅寧辭想了想問,“咱們下一局吧。”

於是真的找了棋來,那一局斷斷續續下了很久,更多時候他們都越過棋盤看著對方。什麽都不必做,什麽都不必說,傅寧辭覺得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但真的聽到山道上依稀響動時,又仿佛隻在一瞬間。

他們將棋子一粒粒收起來,傅寧辭忽然道:“其實,剛剛知道我才是天魔的時候,我是想直接自我了結......後來我又改主意了,你已經做了這麽多,那麽沒理由在或許還有機會的時候就先放棄了。不過容煬”

他看著他的眼睛:“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希望你接受它。換個角度想,這麽多世加起來,我們相守的時間已經比尋常人族長過許多......”

容煬聽來隻覺刺耳,沒等他說完,扣著他的脖頸吻住了他的唇,傅寧辭隻頓了一秒便開始回應他,他們吻得極其用力,唇舌相纏,直到彼此嘴裏都有了淡淡的血腥氣。

傅寧辭有些缺氧,貼著他肩窩微微喘息著,容煬的手拂過他的背,想的卻是,如果真的有人要離開,那也該是自己,他會把剩下的半顆丹也給寧辭。除非自己可以死去,否則這一次,不會讓寧辭離開。

他們親密無間,又在短暫的坦誠之後,再次心思各異。

外麵的聲響已經越來越近,傅寧辭直起身,還要再說什麽,容煬隻搖一搖頭,他便也不說了。

兩人十指緊扣,向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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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詳見七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