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他們在坍塌的貪狼殿前見到了杜若恒一行人。
所有星君都來了,在見到他倆的時候,停住了腳步。兩方靜默地對峙著,一時誰都沒有先動,神色各異,近在咫尺間,又好像隔著山海。
終於,杜若恒率先走過來,容煬幾乎下意識地把傅寧辭往身後一護,但自己並沒有躲開杜若恒劈頭蓋臉那一巴掌:“混賬東西!你幹的這是些什麽事?!”
那一下極重,容煬幾乎被打得偏過去,半邊臉迅速紅腫起來。傅寧辭情急之下,不由道:“姐姐!”
這一聲來得突兀,說完,傅寧辭自己也覺得哪裏不妥。便又隻偏過去看容煬的臉,容煬輕輕擺一下手,低聲道:“沒事。”
杜若恒倒是愣了一愣,目光從傅寧辭身上掃過,心口起伏著,嘴唇動了幾動,對容煬道:“你倒是打得好主意,偷梁換柱,哄著我幫你養孩子。”
誠然,傅寧辭被她當做貪狼星君帶回民研局的時候已經不是小孩了,但杜若恒這幾年不管出於什麽原因,總歸是待他不薄,事事都向著他。隻是這話說著總是不好聽,容煬輕輕握一下傅寧辭的手:“是我的錯。不幹寧辭的事,他也不知情。”
杜若恒冷笑一聲,將琵琶弦抓在了手中:“自然是你的錯,你就該改了再滾回去認罪,還叫我們來做什麽?”
容煬手臂瞬間繃緊了,卻見蘇姚姚在背後使眼色,又定下心來,隻叫了一聲:“姐姐。”
杜若恒閉上眼,歎了口氣:“還有多久?”
這話問得有些不明不白,但在場的人都聽懂了,容煬看了看傅寧辭:“一個月。”
杜若恒剜了他一眼,伸手抓過傅寧辭的腕,試了一下他的脈,其實也還看不出太大的破綻來,隻是一旦出問題,也就來不及了。
“我給你十五天。”杜若恒沉吟片刻道,“這十五天之內,我們都配合你,也盡量想辦法。但是隻能這麽長的時間,如果不行。”她頓了一秒,還是沒說出口:“你知道我的意思。”
容煬喉結動了動:“再撐一個月,不會有太大問題。”
“你在我這裏沒什麽信用了。”杜若恒毫不留情道,“我隻給你十五天。”
蘇姚姚聞言也忍不住上前:“姐姐。”
“你閉嘴。你幹的好事也不少,哪裏又輪到你來求情了。”她甩開蘇姚姚的手,隻看著容煬,一定要他拿出決斷來。其實如果不是容煬當初打那一手好算盤,將傅寧辭先送到民研局去這麽多年,這十五天的時間,杜若恒隻怕也不會給。
容煬抿著唇一直不說話,杜若恒便也僵持著。直到傅寧辭輕輕拉了他的衣袖,容煬深深看他一眼,終是點了頭。又對傅寧辭道:“你先回天樞宮,我們去後山取了龍脈再說。”
傅寧辭應了聲好,看著他們沿著小徑往後山走去。楚晴經過他身側時,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麽,又被衛順成往前輕輕推了一把。
傅寧辭見她還回頭看自己,微笑著搖搖頭:“沒事,你們去吧。”
他們一直到太陽落下都沒回來。傅寧辭自己下了一盤棋,又在天樞宮裏找了書簡來看,最近的也是小篆,他雖然學過,看起來也還是失了興趣。
傅寧辭想起自己在民研局這幾年的確學過不少東西,各種字體,符咒,史書,劍法,但或許是容煬那半顆丹,一切都還不算太辛苦,甚至可以說是過得很逍遙,那麽容煬呢?他發現自己不太能去想這件事,心裏疼得厲害,呆也呆不住了,索性出了殿門沿著小徑胡亂散步,不知不覺,就到了山巔。
傅寧辭站在崖邊往下看,深不見底。他上一世就從這裏跳下去,前塵往事記起之後,那種失重感都還很清晰。他試著往前麵又走了一步,並沒有什麽害怕的感覺。親眼見證自己不止一次的死亡,對死亡就沒有恐懼了。
傅寧辭想,容煬瞞了這麽久,是有道理的,道理不在杜若恒身上,在他這裏。因為他不怕死,所以容煬怕他。
傅寧辭看浮雲悠悠從腳下飄過,他也怕容煬,怕容煬再次重複當年的夢魘,永遠走不出去......
“傅寧辭!”身後蘇姚姚的聲音忽然傳來。
他調整了一下表情,笑著回過頭去:“你幹什麽啊?嚇死我了。”
蘇姚姚跑過來把他拉到亭子邊才道:“誰嚇誰啊?你跳下去,我拉得住你啊?”
“我沒有要跳,你想什麽呢,我就隨便走走。”
蘇姚姚也不知道信不信,白了他一眼,便往回走,走了兩步見傅寧辭沒上來,又停下來瞪他。
傅寧辭笑一笑,到底跟上去了:“你怎麽找到這兒來了?龍脈取出來了?好像沒感覺到地震。”
“嗯。”山巔上風刮得太大,蘇姚姚把大衣攏了一攏:“取出來了,他們在補鎮魔鏈呢,暫時也不需要都守著,他不放心你,讓我過來看看。”
“你什麽時候這麽聽話了?”
“你少在這裏狗咬呂洞賓了。”蘇姚姚推他一把,“反正我現在是應下來了,你給我老實點吧。你剛剛要真跳下去了,他能把我給殺了。”
“他不會。”
“他怎麽不會,他不是已經......”蘇姚姚話沒說完,低下頭不太自然地捋下頭發,“我瞎說的,你別往心裏去。”
傅寧辭略帶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姚姚,你知道的,當年殺你們的其實不是他,是我。”
蘇姚姚神色幾變,含糊道:“這裏冷得很,先回去吧。”
他們一路上都沒有再說話,走回天樞宮,天已經全黑了。
傅寧辭找了火盆和炭來,兩人默默坐下,蘇姚姚等身上寒意都去了,開口道:“其實說真的。知道以後,大家也隻是覺得很驚訝,好吧,是非常驚訝。但要說其它的......恩恩怨怨也幾千年了,跟看別人的事一樣,能有多怪他,反正我是談不上。再則不管怎樣,我們都不希望你......若恒姐也一樣,隻是沒有辦法。”
“我知道的。”傅寧辭道,“你別這麽說話了,都不像你。”
“什麽叫都不像我啊?和你吵架你才高興。”蘇姚姚掩飾著又道,“你也真是傻,姐姐說十五天你還讓容煬答應,好歹談到二十天嘛。”
傅寧辭也不答話,找了包栗子,往火盆裏丟:“烤一烤再吃吧。”
“你心怎麽這麽大,還有心思吃東西。”
“你才是心大,不怕我提前發作。話這麽多,到底吃不吃?”
“吃。”
傅寧辭就笑了,烤熟了探身夾給她一個,才道:“姚姚,既然你來了,我和你商量件事吧。”
“別商量,你一開口準沒好事。”蘇姚姚這樣說著,等了一時半刻真不見他說話,卻又忍不住道:“說啊,你裝什麽啞巴。”
“你不是不讓我說嗎?”傅寧辭豎了下手掌,在她要發脾氣前及時道:“好了,我和你說正經的。”
他肅了臉色:“天魔這件事,保險起見,鎮魔鏈補不補都不重要。我現在死了,才是最穩妥的......你別皺眉,聽我說完。我之所以沒有,是為著我自己一點私心......我看著過去幾千年,容煬為了我一直逆天而行,又一直輸,如果我連最後一次機會都不陪他試,對他太殘忍了。”
“然後呢?”蘇姚姚悶聲道。
“隻是當年的事,不能再重演了。到底有沒有辦法,還有多少辦法,底牌攤開的那一天,我們都能看出來。如果不行,不管容煬是拖到十五天,還是一個月,其實不會再有任何改變你知道的。拖得越長,隻會夜長夢多,你們都危險,容煬也危險。”
火盆裏烤熟的栗子劈裏啪啦地響,濺起一點火星來,傅寧辭坐得遠了點。“所以,我也隻能等到那一天......如果到時候不成,那就麻煩你幫我拖住他,給我個自我了斷的時間,我死以後,替我把這封信交給他。”
蘇姚姚低下頭去不說好也不說不好,良久道:“和我說這些,如果我剛才沒過來呢?”
“那我就另找個機會和你說。”傅寧辭平靜道。
蘇姚姚騰地站起來,飛快地抹了下眼角:“你賴上我了是吧?憑什麽啊?我看起來心最狠嗎?”
傅寧辭將信遞到她麵前去:“姚姚,不管大家怎麽想,我現在的身份,總是尷尬。和你自在一點,就隻能麻煩你了。”
“我謝謝你給我準備這麽好的差事。”蘇姚姚盯了他半晌,最終一把將信扯了過來,吸了吸鼻子,一隻手捂著臉,口不擇言地罵他,“你要不要再給我安排點什麽事,比如你走了之後,我再替他另找一個之類的?”
“如果可以,當然也好。”傅寧辭笑著站起身,遞給她一張手帕。
蘇姚姚打開他的手,眼圈紅著瞪他:“那你要提什麽要求嗎?”
傅寧辭假裝認真地想了一想:“至少得比我好看吧。”
蘇姚姚別開臉去平複了情緒,隻是手還有些抖:“那還挺難的......怎麽什麽都難。”
“是啊。”傅寧辭就笑,隻是笑著笑著,又變成了一聲歎息,“世事哪裏有不難的,他比我難多了。隻希望現在我先做了決定,他到時候就可以少難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