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命運好幽默(1)◎

「因為你要做一朵花, 才會覺得春天離開你。

如果你是春天,就沒有離開,就永遠有花。」——顧城《顧城哲思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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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兩三天裏, 世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康易維自退, 林清樂和白濛留校察看, 並且全校通報批評。

不過,通報內容沒有非常詳細, 隻是寥寥數語, 稱三人涉及校內欺淩事件,且情節嚴重,以此警告雲雲。

許是被盛厭嚇唬過, 亦或是覺得失敗了很丟臉, 林清樂和白濛都沒有說出這件事和顏北梔有關, 隻是紅著眼眶, 眼睫低垂, 坐在教室裏,一言不發, 委委屈屈的模樣, 任憑班上同學圍著噓寒問暖。

說到底,林清樂這個班長確實是很受愛戴。再加上長得漂亮, 素來眾星捧月、一呼百應,很有點B班靈魂人物的意思。

現在莫名受了這種“冤屈”,大家可不得安慰一番。

顏北梔在後門口站了兩三分鍾。

看著這場麵, 最終, 還是忍不住低低嗤笑了一聲。

不過, 笑意並沒有浸透眉梢眼角, 反倒顯出幾分薄涼與寂滅。

轉學到宜光這一個多學期, 顏北梔已經無數次站在這個位置,默不作聲地觀察著教室內的場景。

一幀一幀,像卡帶的電影。

閃爍跳動,難以修複。

光影明滅。

半明半暗間,落在她身上,將門外的人和門裏的人劃出一道分界線。

今天,或是就是最後一次這樣注視他們。

宗想想隻用幾句話,就說服了顏北梔。

“梔,你應該聽說過吧,T班和別的班、別的學校都不一樣,遵循絕對的精英教育準則,連老師都是盡可能達到一對一教學效果。我們班沒多少人,但每天的作業就有七八種不同的題。完全是按照學生的個人水平量身定製。”

“你不是想衝市狀元嘛。這種教學模式,不是更有利於你提高嗎?”

“既然有這麽好的機會,為什麽不願意呢?”

“況且,我也想和你一起上課嘛。”

“……你也不要覺得你是走後門轉的班,你本來就是學校破格挖來的,花了錢的,重點培養算什麽特權啊?就算真是特權,那也是理所應當。管別人怎麽想呢。”

宗想想天真可愛,總說自己失眠症嚴重,腦供氧不足,加上從小不用仰人鼻息,講話比旁人要直接許多。

她不會虛與委蛇,也不會拐彎抹角。

似乎隻是真的不懂顏北梔為什麽拒絕。

霎時間,顏北梔愕然地睜大眼睛,攥緊了手機,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可以確信的是,至今為止,她前進的方向不曾偏移,也不曾動搖。

但因為盛厭的闖入,前方泛起迷霧,偶爾會叫人覺得踟躕難行。

顏北梔深吸了一口氣,垂眸,捏了捏額角,當即很幹脆地轉變主意,“我會去的。想想,謝謝你。”

……

今天早上,顏北梔去辦公室找柴衛,交完病假條,又重新簽了轉班同意書。

柴衛戴著眼鏡,收下同意書。

一時之間,神色不明。

良久,才出聲喊她:“顏北梔啊。”

顏北梔腳步略略一頓,回身,再次在柴衛麵前站定,“柴老師,還有什麽事嗎?”

柴衛:“你是個好孩子。之後去了T班,還是要繼續努力,不要因為……總之,老師希望你能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績。”

話音落下,顏北梔頓時明白過來。

她點頭,朝著柴衛微微一鞠躬,語氣真摯,並不帶任何怨懟,一字一句地應聲道:“謝謝柴老師,我一定會的。”

柴衛鬆了口氣,擺擺手。

“好了,回教室去吧。”

顏北梔轉班的消息傳得很快。

當天中午,這便成了一個爆炸性新聞。

宜光高中部裏,幾乎所有人都在暗地裏討論這件事。

什麽校園欺淩、什麽強製退學,全都成了過眼雲煙,無人再提起。

畢竟,康易維隻是普通班的普通學生,就算人脈關係廣,裏裏外外兄弟多,到底不涉及個人利益,不具備什麽長期話題度。

但T班卻不一樣。

T班那些學生,家裏全都有名有姓,特立獨行又高不可攀,幾乎算是整個宜光的排麵,從來都叫人趨之若鶩。能進入T班,從一定程度來說,就已經踏入了比普通有錢人更高一級的圈子。

T班有自己獨立的教學樓和食堂。

還有一些獨立的公共設施。

最重要的是,他們有全海市最好的名師,想高考就高考,想競賽就競賽,可以自由地選擇未來,不必受任何外在因素的裹挾。

階層效應,在這個以財富和社會地位為基礎構成的學校裏,體現得淋漓盡致。甚至比B班教室那扇後門,更加涇渭分明。

所以,顏北梔作為一個貧困特招生,免學費進校已經是特例,又憑什麽能轉到T班去享受這些呢?

一時之間,學校裏眾說紛紜。

私底下不滿的聲音相當多。

討論最多的,當然是盛厭和顏北梔撲朔迷離的關係。

兩人之前就鬧出過很多傳言。

所有人都覺得,是投資人家的少爺給顏北梔開了這個轉班特權的口子。

因而,他們忌憚於不可一世的盛小少爺,還會有點敢怒不敢言,隻能在學校匿名論壇裏打暗號嚼舌。

……

風風雨雨中,時間總是過得時而短暫,又時而飛快。

海城終於久違地出了太陽。

午休時分,顏北梔和宗想想坐在花園長廊底下曬太陽。

宗想想懶洋洋地靠在欄杆上,半闔著眼,隨口聊起來:“……別管他們怎麽說,反正出錢的是學校。你別放在心上。”

顏北梔正在背單詞。

聞言,掀了掀眼皮,莞爾一笑。

“你不說,我都不知道有這回事。”

她在宜光沒別的朋友,也不刷社交軟件,屬於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壓根沒有接收八卦傳聞的渠道。

“……”

宗想想訝然。

但頃刻間,又覺得這很符合顏北梔的性格,完全沒毛病。

她遙遙比了個大拇指,說道:“不愧是你。看來是我想多了。”

顏北梔:“謝謝你擔心我,想想。”

宗想想聳聳肩,知道顏北梔就是這樣一個人,也不覺得她是在客套敷衍,心情很好地接受了這個道謝。

朋友之間,本來就該互相關心,並且感知到對方的關心嘛。

藝術家思維跳躍。頓了頓,宗想想飛快略過這個話題,又說起其他事。

“對了,我還沒來得及問你呢,你和厭哥,到底是什麽情況啊?劇情發展到哪裏了?我怎麽還停留在你說討厭他那會兒。問厭哥他也不肯說。哼。”

隻說要她幫忙說服人家轉班,別的又什麽都不講,搞得神神秘秘的。

思及此,宗想想不滿地嘟了嘟嘴。

“……”

顏北梔遲疑半秒,將單詞手冊反蓋到腿上,言簡意賅地概括:“發生了一些情況。”

“什麽情況?”

“很難詳細講。”

“哦,這樣啊。”宗想想從來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聽她這麽說,點點頭,直接表示接受,“就是說你倆恢複邦交了。之後你轉班過來,我們也能一起玩了,對嗎?”

顏北梔垂眸,聲音很淡,“嗯。”

話音剛落,倏地,長廊後麵傳來一道熟悉聲音,插到兩人之中。

“玩什麽?”

顏北梔和宗想想下意識齊齊扭頭望去。

十來步之外,盛厭正慢條斯理地往這裏走來。

細碎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到少年臉上,襯得他五官優越,唇紅齒白,極具迷惑力。

宗想想“嘖”了一聲,不吝誇獎,“厭哥今天很帥。”

盛厭挑眉輕笑,好整以暇地看向她,“嗯哼?想想,今天突然這麽客氣,是決定把學生會的皮沙發搬回家了?”

宗想想無語凝噎:“……厭哥,在你心裏,我就這麽勢利嗎!”

見狀,盛厭又笑了一聲,不再逗她。

“借梔梔十分鍾,我有事找她。”他說。

“Of course.”

宗想想和盛厭一起長大,關係很好,所以並不介意這種理直氣壯的要求,當即爽快地點點頭,揉了揉眼睛,驅散朦朧困意後,站起身,和顏北梔打了個招呼,將空間讓給他們倆,自己回畫室去了。

轉眼間,幽靜長廊隻剩下兩個人。

操場上的吵鬧聲,若有似無,依稀難辨,好似壓根無法穿透空氣,打破這個雙人結界。

顏北梔默不作聲地收回視線,將目光從盛厭領子上的金色徽章上挪開。

“你要說什麽事?”

她隨口問道。

盛厭沒回答,慢吞吞地在宗想想那個位置坐下,與顏北梔並肩相對。

他個子高,手長腳長,占據位置也多,一下子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得很近,遮掉半邊日光。

顏北梔看著書頁上落下的陰影,不自覺蹙了蹙眉。

盛厭恍若未覺,勾了勾唇角,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開口:“沒事不能找你麽。”

顏北梔抬眼,定定地注視他,烏眸炯炯。

“微信我都回了。”

盛厭輕笑一聲,指尖微動,想去撫她單薄的眼皮,又很快將這個念頭抑製住,“解釋什麽,又不是來找你追責的。說說話,也不行麽?”

學期中間轉班本來就不符合規定,宜光各項流程繁瑣,一個月已經是最快速度。

但顏北梔不轉到T班,兩人在校很難有交集。

甚至,連麵都很難見上。

盛厭實在等不及,隻好強行地、霸道地,打斷中午這場姐妹閑談了。

頓了頓,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個信封,遞給顏北梔。

“喏。”

看表情,似乎是想表示,還是有點正經事的。

“給我?”

“嗯。”

顏北梔麵無表情地接過,尚未來得及拆開,手上動作先是滯了滯。

餘光偏轉。

她敏銳地注意到盛厭手背上的創可貼。

顏北梔抿了抿唇,“你的傷怎麽樣了?”

這是盛厭為了幫她出氣,揮拳向康易維時弄傷的。顏北梔雖然不讚成這種暴力行為,但也不是好賴不分的人。

隻能說,從兩人遇見開始,一切就已經開始發生錯誤。

無論什麽細枝末節,都無法改變錯誤的路徑。連帶著這份問候與感激,也不得不帶著目的性。

盛厭什麽都不知道,聽到她主動關心,眼裏悄然漾出笑意。

“這個啊,沒事。”

他隨手把創可貼撕掉,手背伸到顏北梔麵前,讓她看。

顏北梔掃了一眼。

當時,手背在流血,無法判斷情況。這樣看起來,傷口確實是挺深的,像是刮到了什麽地方,這麽幾天,口子竟然都還沒愈合結痂。

加上盛厭皮膚白,傷口旁邊還有青紫沒褪去,愈發顯得可怖。

“……”

顏北梔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

她不願細想,隻是沒好氣地說:“你家沒家庭醫生什麽的,給你上點藥麽?”

盛厭收回手,渾不在意,“這麽點小傷。”

“……創可貼呢?不貼回去?”

盛厭“哦”了一聲,“這張被我捏掉了。沒關係,晚點再貼吧。”

顏北梔低低歎了口氣,將單詞手冊和那個信封放到條椅上,站起身,“你等一下。”

她大步往醫務室方向走去。

宜光高中部是有校醫院的,但距離操場和教學樓很遠,在宿舍樓附近,主要是給住校生提供服務。平日裏,學生在校有點小磕碰,都會就近去醫務室包紮。

不過六七分鍾,顏北梔就回到長廊。

盛厭抵著下巴,看著她由遠及近地向自己走來。身形清瘦單薄卻挺拔,氣質清清冷冷,像一抹冰冷月光,墜落凡間。

他撚了撚指腹,低低笑了一聲,眉眼繾綣,身心愉悅。

總有一天,月亮會落到他掌心。

慢慢來。

顏北梔不明所以,腳步不停,“笑什麽?”

“沒什麽。”

盛厭應了一聲。

顏北梔坐回條椅,將碘伏棉簽和大號創可貼放到一邊,伸手,把盛厭受傷那隻手拉到自己麵前。

兩人各自心懷鬼胎。

但指尖相觸時,依舊引起一陣顫栗。

氣氛陡然曖昧叢生。

空氣也變得粘稠起來。

顏北梔深吸一口氣,棉簽沾了碘伏,飛快地給傷口重新消了毒,再貼上創可貼。全程動作麻利,十分熟練。

盛厭覷了覷她表情,問道:“你好像經常幫人處理傷口。”

顏北梔低垂著眸,麵不改色,“嗯,幫我媽。”

前兩年,陳丹彤病情嚴重的時候,經常會傷到自己。但都是一些小傷,用不著勞師動眾。就是顏北梔幫她消毒,再貼個紗布,過幾天就能養好。

盛厭點頭,摸了下手背,“阿姨是做什麽的?”

顏北梔兀自哼笑了一聲,臉上不見一點會令人懷疑的端倪,“當少爺的朋友還要被調查戶口?”

盛厭聳聳肩,不想惹她不高興,便解釋:“隨便問問而已。”

說完,他將壓在單詞手冊底下的信封抽出來,重新塞回顏北梔手中。

“拆開看看。”

顏北梔看了眼時間,把碘伏蓋上,開始拆信封。

信封裏是一張邀請函。

主題是盛厭的17歲生日會。

【0311】——顏北梔盯著這四個數字看了好久。

雖然之前就聽宗想想說過,盛厭和她同一天生日。但,把熟悉的數字這麽印在卡紙上,效果還是不大一樣。

盛厭在旁邊解釋:“……就是朋友們一起玩一玩。不是什麽很正式的活動。雖然地點在我家裏,但是不會有家長來打擾我們的。”

顏北梔合上邀請函,放回信封裏,還給他。

“抱歉,我去不了。”

她不能這麽快就去他家。

如果被認出來,就什麽都做不了了。

哪怕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也是可能性。

盛厭聲音沉下來,“……為什麽?”

顏北梔:“下周我有事情。”

“什麽事?”

“私事。”

語畢,她起身,自上而下地望向盛厭,平靜地說:“快上午自習了,我先走了。盛厭,提前祝你生日快樂。”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