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閃過的念頭潺潺的溜走(5)◎

朦朧夜色, 在盛厭炙熱澄澈目光中,生出幾分旖旎繾綣意味。

顏北梔避開這灼灼視線,抿了下唇, 啞聲說:“……有什麽好解氣的。”

這世上, 本就沒有一模一樣的痛苦和絕望。

人與人也無法感同身受。

盛厭點頭, “確實,害你被關了一晚上, 一拳倒是便宜他了。”

說著, 他轉過身,似乎是要折身回去,繼續教訓康易維。

顏北梔趕緊拉住他衛衣衣擺。

“別鬧了。”

盛厭低笑一聲, 乖乖停下動作, “好。”

兩人並肩往前, 繞過台球館出入門, 去更外麵縱橫交錯的主路上打車。

晚高峰尚未結束, 車流來來往往,奔忙不休, 但卻很少有空車經過。打車軟件顯示前麵排隊還有27人, 可見一時半會兒都走不了。

見狀,盛厭去旁邊打電話, 說讓自家司機過來接他們。

“馬上來,最多十五分鍾。”

他收起手機,朝顏北梔微微頷首示意。

顏北梔腦袋昏昏沉沉, 被晚風一吹, 高熱陡然上臉, 盡數發出來。人便也難得懶怠, 實在不想去擠公交, “哦”了一聲,算是默認。

盛厭挑挑眉,沒再說話。

一時無言,氣氛跟著沉寂下來。

不過,倒是難得祥和。

片刻過後,黑色轎車在兩人麵前停下,車頭上還是熟悉的那個小金人,昨夜也曾見過。

顏北梔屈身坐進後排,闔上眼。

頓了頓,盛厭跟著上車,也還是坐在她旁邊,如同昨晚一般。

車裏開了暖氣,關上車門,眨眼就驅散了滿身涼意。

盛厭這才終於開口,輕聲問道:“之前,林清樂他們在班上經常欺負你嗎?”

聞言,顏北梔掀了掀眼皮,聲音含混不清,“……無所謂。”

畢竟,值得委屈的事情實在太多。

如果要一樁一樁細講,一時半會兒都說不完。

林清樂那種排擠手段,在顏北梔看來,就十分小兒科。

事實上,如果昨天盛厭沒有闖進來救她,但凡她沒凍死,今天一樣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哪怕是特招生、是“怪物”、是誰都惹不起的窮鬼,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隻是,怎麽樣都不會有盛厭來得簡單幹脆,一擊即中罷了。

思及此,顏北梔睜開眼,嘴唇動了動。

想要再道聲謝,又覺得說不太出口。

似乎自己隻要一開口,就會忍不住動搖,悄悄把愧疚一同拾起來,從淡漠冷清的本性裏找回良知,再也無法利用盛厭做些什麽,為陳丹彤達成心願。

算了,本來他就是始作俑者。

交給他處理也算理所應當。

顏北梔搖搖頭,在心裏努力說服自己,驅散所有矛盾念頭。

盛厭猜不到她的想法,隻是側目看她,慢條斯理地輕笑,開口:“這樣都無所謂,梔梔,你好像隻對我特別苛刻。”

第一次見麵,就是滿臉不耐煩。

“……”

顏北梔不想聊這個,生硬地轉開話題,“他們真的會被勸退嗎?”

盛厭沉吟數秒,反問:“你不想?嘖,你和康易維關係挺好?”

顏北梔感覺嘴唇已經幹澀起皮,抿了下唇,隨口應道:“康易維喜歡林清樂。”

但是林清樂對盛厭卻是相當執著。

執著到堪稱偏執。

剛剛,顏北梔生著病,也基本能猜到康易維的心理。

之前,康易維有在顏北梔麵前勸說過林清樂。

毫無疑問,肯定是真心的。

但,大抵是阻止失敗,拗不過林清樂鐵了心要“教訓教訓”她,康易維怕後麵事發、林清樂會吃處分,幹脆自己幫忙下手,髒活累活一應全部攬下來,連鎖個門、擦個黑板都要他出手。

這些有錢孩子,上個高中,竟然都跟演電視劇似的。

真是閑。

顏北梔沒忍住,低低嗤笑了一聲。

盛厭:“笑什麽?”

顏北梔斂起表情,“沒什麽。”

盛厭並沒有死纏爛打、追根求底,繼續回答剛才那個問題:“康易維說自己簽了退學同意書,那肯定是要走的,他把同學關在器材室,不管是什麽理由、或是受誰指示,主觀上都已經達到危害他人安全的標準。學校不可能留這種學生。”

“……哦。”

“至於林清樂和另一個女生麽,還不確定政教處打算怎麽處理。”盛厭薄唇輕抿,覷她,“梔梔,你希望他們走還是留?”

車窗外,車水馬龍,如浮光掠影一般從眼前飛馳而過。

顏北梔揉了揉眼睛,聽到自己淡漠地吐出兩個字。

“隨便。”

她沒有資格審判裁決任何人,隻求能安穩畢業。

但很顯然,在昨晚,她逆著光,走到盛厭身邊那一刻起,這已是妄想。

……

乘著夜色,顏北梔回到家。

進門時,陳丹彤還沒有睡覺,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聽到動靜,她扭頭往門口瞥了一眼。

“今天回來得挺早的。吃晚飯了嗎?”

顏北梔頭暈目眩,也沒有絲毫食欲,便幹脆回答道:“沒上晚自習……已經在學校裏吃過了。”

陳丹彤“哦”一聲,沒多想,關掉電視,起身回臥室,將客廳讓給她寫作業。

不過,顏北梔卻難得沒有複習。忙不迭先燒熱水,倒在杯子裏放涼。再快速洗漱過後,喝了兩大杯水,緩和了一下幹澀。人徑直倒向沙發,蓋上被子,蜷縮成一團。

喉嚨依舊火辣辣地燒。

眼皮好似千斤墜,耷上之後,再難睜開。

陷入沉睡前,倏地,顏北梔想到,自己今天去台球館找盛厭,壓根就不是去看熱鬧的,是要去問他自作主張給自己申請轉班的事情。

結果,因為鬧得一團亂麻,什麽都忘了。

潛意識,她想要從被子裏伸出手,去夠放在旁邊的手機,再給盛厭發個微信,趕緊問清楚。

但這會兒,整個人像是沉入深海之中,呼吸不暢不說,還失去了四肢的掌控力,實在睜不開眼睛,隻能作罷。

明天再說吧。

顏北梔想。

-

次日清早,海城又下起雨來,陰冷料峭。

鬧鍾準時響起。

顏北梔迷迷糊糊睜開眼,隻覺得渾身滾燙脫力,像是燒得比昨天更加嚴重,壓根沒有力氣坐起來。

家裏安安靜靜的。

陳丹彤應該還沒醒。

她掙紮片刻,歎了口氣,自己撐著給柴衛發消息請假。

點擊,發送成功,複又繼續闔眼睡下去。

等顏北梔再次醒來,外麵還是烏沉沉的雨天,拉著一層半透明窗簾,也看不清天色。

茶幾上放著一杯水,外加一盒泰諾。

玻璃杯底下還壓了一張紙條。

她伸長手臂,將那張紙條抽出來,掃了一眼。

上麵是陳丹彤的字跡。

【北梔你發燒了,醒來要吃點藥。中午我有工作,沒法呆在家裏陪你,你自己點個外賣吧。如果還覺得很不舒服,就打電話給我。我回來陪你去醫院。】

陳丹彤學曆不高,平時工作又沒什麽機會寫字,字跡說不上多漂亮。但顏北梔看完,倒是心下一鬆,繼而,似是熱流湧過。

她將紙條放回茶幾上,支著上半身坐起來。

手背碰了碰杯壁。

水已經涼了。陳丹彤應該走了挺久。

顏北梔顧不上挑剔,就著冷水吞了一片退燒藥。再去看手機。

屏幕顯示12點40分。

竟然已經中午。

她解鎖屏幕,半倚著沙發背,檢查消息。

微信裏很多條未讀。

除了柴衛,還有宗想想和盛厭的消息。

宗想想:【梔,你今天沒來學校嗎?】

宗想想:【你們班主任說你生病了,還好嗎?】

S.:【怎麽沒來?】

S.:【生病了?】

S.:【晚點來看你。】

最後一條顯示兩個小時前。

顏北梔腦袋一懵,當即快速回複:【不用了。】

發出去之後,才想起來將他的備注從微信名【S.】改成【盛厭】。

盛厭秒回:【醒了?】

顏北梔:【嗯。】

盛厭:【給你點了粥,你家具體樓號多少?】

前兩次,司機都是送到她小區門口,沒開進去,盛厭自然不知道她住哪一棟。

顏北梔盯著這行字,不自覺蹙了蹙眉。

半晌,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回複:【不用麻煩。我已經吃過了,要繼續睡覺。下次再說。】

……

盛厭哼笑一聲,將手機隨手丟到一邊。

肢體語言看起來卻有些不高興。

T班午自習很自由,並不強製要留在班裏上課,幾個人都習慣呆在學生會活動室。

宗想想躺在沙發上,半眯著眼,隨口問:“厭哥和誰聊天呢?”

盛厭垂眸,“沒誰。”

宗想想:“哦。對了,你怎麽突然想到整治什麽校園欺淩了啊?杭景被人打了?”

杭景抓了一把頭發,立刻發出抗議,“喂,為什麽是我被打?”

“有人打得過厭哥嗎?他小時候練過搏擊,你忘了嗎?”

“……也是。他比較喪心病狂。”

杭景嘟囔了一句,轉而問盛厭:“那幾個人怎麽樣了?”

他知道得比宗想想多些,但也不是太多,隻能肯定是那幾個人欺負了盛厭的心肝寶貝。至於具體細節,還是昨天聽康易維斷斷續續說了幾句,才猜出個大概。

盛厭:“康易維自退了。另外倆留校察看。”

杭景嘖嘖感歎,“這麽嚴重的處分啊。”

盛厭捏了捏眉心,“學校商議的。”

言下之意,他一點沒插手。

“挺好。”

盛厭想了想,驀地,又對宗想想說:“想想,我打算讓顏北梔轉到我們班來,你能說服她嗎?”

話音未落,宗想想猛地坐起身,瞪大了眼睛,困意全無。

“……厭哥,你怎麽想的,她和你關係這麽尷尬,怎麽可能答應啊。”

盛厭痞笑一聲,渾身桀驁不馴的模樣,“她昨天不是還問你我在哪裏麽。我們已經能和平共處了。”

宗想想:“……Amazing!”

“所以,你能說服她嗎?讓她轉到我們班來,以後你們倆就能經常一起玩了。”

“OK,我晚點試試。”

宗想想果然一口答應下來。

盛厭打了個響指,衝她一抬下巴,“謝了。”

餘光掠過玻璃窗。

宜光校園裏,光禿禿的樹幹悄然長出星零綠葉。

春光準時降臨。

如同腦海裏那個揮之不去的白裙少女。

盛厭收回目光,低低笑了笑,隨手將書蓋到臉上,遮住視野裏的光線,繼續午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