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同乘

許是不願聽夏鸞容路上的絮叨, 夏蒔錦步子走得很快,叫原本還想再說點什麽的夏鸞容徹底死了心。

鑿好的船是用不上了,不過好在大哥那邊還準備了第二手方案, 以策完全。接下來她隻需依計行事便可。

夏蒔錦甫一上船,段禛便隔窗看到了她俏麗的身影, 雖有些模乎不清, 他的心頭卻已泛起甜絲絲的甜意。可這快意不長, 很快又看到兩個身影晃了上來, 他微微揚起的唇角又耷了下去。

夏鸞容上了甲板首先就看到那兩排年輕力壯的船工, 不由心下一凜。這些船工因著常年搖櫓勞作,臂膀上的肌肉虯結,雙手力大無窮, 若同他們正麵對上, 很是棘手。

再往前走,夏鸞容就更是心驚!船艙兩側站著近百精壯男子,他們穿著統一的玄衣, 個個魁偉精悍,眼風淩厲, 一看就是練家子。且夾在腋下隱隱露頭的長物,像是裹在布裏的長劍。

心驚很快變成心涼,夏鸞容甚至疑心自己這是反入了夏蒔錦給她布下的鴻門宴。不過再一想,對付她又何需如此興師動眾。

可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夏鸞容疑惑之際, 夏蒔錦已走到船艙前, 卻也止步在此,似是對於進入船艙有什麽顧慮。

躊躇間, 那艙門已從裏麵打開,走出一人。身如玉樹, 挺拔俊雅,眉眼間自帶一股風流。他好整以暇地量度來人,目線在三人間打了個轉兒,最後落定在夏蒔錦的身上。

似笑非笑的調侃一句:“夏娘子帶了好多人啊。”說這話時,段禛乜了一眼夏徜,他明知自己的心思,還故意來當這個拖油瓶。

“沒有殿下帶的人多。”夏蒔錦也不怯場,反唇相譏。

這話非但沒惹惱段禛,反博來他朗聲一笑,接而後退一步讓出門來,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夏蒔錦麵上撐得平靜,可心裏卻一直打著鼓,暗暗深吸一口氣,才抬腳往裏去。夏徜朝門後之人見了個禮,也跟了進去。

夏鸞容這才後知後覺的認出,原來眼前這人就是太子段禛!

倒也不怪她有眼不識泰山,隻因她是庶出,以往每回大典或宮宴時,侯爺和侯夫人身邊帶的都是夏蒔錦。後來難得侯府自己辦一回杏花宴,段禛雖來了,她卻因庶女身份卑微,隻能坐在最遠的一桌,且被再三提醒,千萬不可眼神冒犯了殿下。

夏鸞容離段禛最近的一回,便是她阿娘東窗事發那晚。阿娘跪在前堂受審,段禛就坐在主位,而夏鸞容當時整個人都是崩潰的、癲狂的,又哪裏會去認真細審座上之人?

是以她對這位太子殿下的印象,始終都停留在一個模糊的高大輪廓上。直至今日她才將他的麵容看清,竟是如此俊逸絕塵,神姿峰潁。

可是今日他為何會在?這問題容不得夏鸞容多想,便有一位公公出來催她快些進去,是以她就這麽迷迷糊糊地進了船艙。

“鸞容,還不快向太子殿下見禮?”夏徜在旁提點。

其實今日屬私下場合,是不必行大禮的,可夏鸞容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甫一對上段禛的眼神,“撲通”就雙膝跪地,朝他行了個大禮。

“你既是阿蒔的妹妹,就免了吧,賜座。”段禛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

可這句話卻叫夏徜莫名紮心,“阿蒔”從來都是他喚自家妹妹的親昵稱謂,段禛一個外男竟也這麽叫,還故意當著自己的麵。縱是明知大不敬,夏徜也忍不住在心裏暗罵一句:厚顏無恥。

夏鸞容起身,朝夏蒔錦那邊走去,夏徜生怕她真懷揣什麽惡毒心思,便主動拍了拍自己右側的蒲團,道:“鸞容,坐阿兄這兒吧。”

如此,便是段禛一人坐在一側,夏家三兄妹坐在一側,中間茶案相隔。

段禛雖接受了眼前局麵,並未發火,但夏蒔錦覺得還是有必要解釋一下的。不過她懶得多費唇舌,直接將那兩張邀貼拿了出來,交叉給了段禛和夏鸞容。

段禛看的是夏鸞容那封,夏鸞容看的則是段禛那封,兩封都寫的誠摯懇切,有著讓人難以拒絕的理由。

見兩人看完,夏蒔錦便總結性的說了句:“一邊是上命難為,一邊是孝心動人,如此,我隻能這樣安排。”順帶無奈地攤了攤手。

來都來了,夏鸞容覺得既來之則安之,隨即做出一副愧疚的表情:“是容兒不懂事,若早知殿下邀了三姐姐來遊湖,容兒定不敢叨擾。”

事已至此,段禛心下再不滿也無用了,隻得大度道:“無妨,人多倒也熱鬧一些。”

之後段禛找著話題與夏蒔錦單聊,夏鸞容便時不時觀察下甲板上的情形,令她有些慶幸的是,開船前那些玄衣護衛便轉移到了另外兩艘船上,對畫舫形成夾護之勢。

這也倒在情理之中,畫舫承載有限,便是能站下這麽多人,船工也劃不動槳,勢必要分散開來。

如此,倒也給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機。夏鸞容暗暗在心下盤算,自己能做些什麽為大哥掃清障礙,畢竟船上還有幾十個精壯的船工。

夏鸞容想這些時,夏徜心裏也在打著自己的算盤。他剛剛坐下時便發覺桌下好似藏著什麽東西,偷眼看去是一盞蓮燈,蓮座周邊還刻有蟒紋,與茶案上那盞刻著越鳥紋的剛好是一對。

蟒是小龍,越鳥是小鳳,既避開了僭越,又湊成了“龍鳳呈祥”的好意頭。

再看那蹩腳的做工,不難猜出是某人親力親為。夏徜心下冷笑,看來是奏折太少了,才能有這閑功夫。

“殿下,臣有個不情之請。”夏徜開口打斷了段禛對夏蒔錦的沒話找話。

夏蒔錦悄悄投來一個感激的目光,段禛則不客氣的掃來一記眼刀:“說。”

“舍妹鸞容今日粗心,竟將預先準備好的蓮燈落在了馬車裏,正巧臣見殿下這裏放著一盞,不知可否賜予舍妹,以全她的孝心?”

段禛臉色變得很是難看,當然他並沒有動怒的意思,因為夏徜這話說得叫人挑不出錯來。妹妹粗心沒帶燈,哥哥幫她求一盞,這有什麽錯呢?

可這燈不隻是他親手做的,還是帶著成雙成對的美好寓意的,若就這麽被人無情拆分了……

“殿下向來大方,定不會讓四妹妹失望而歸的。”夏蒔錦在旁架秧子起哄。

段禛有些受傷地看向她,艱難開口:“阿蒔說得是,孤自然不會。那這盞燈……就賜給令妹吧。”

夏鸞容一臉懵怔,她是粗心忘記了帶燈,不過阿娘活得好好的,她也無需去放這盞燈。倒是這兄妹二人,今日是抽的什麽風,竟幫她周全起來了?

不過既然為她求來了,她也隻能謝恩。

接過那盞燈,夏鸞容又分別向夏徜和夏蒔錦道謝,夏蒔錦則趁機同她敘了幾句家常。見段禛的目光還一直粘在夏蒔錦的身上,夏徜便配合著妹妹拉住他說話:“殿下,臣敬您一杯!她們女兒家自有女兒家的話要說,咱們兩個大男人就別摻和了,不如就著這大好的湖光山色多飲兩杯!”

邊說著,邊給段禛麵前的夜光杯斟滿寶石一般紅豔的佳釀。

段禛心下腹誹,到底是誰來摻和誰?還有他特意備下的這西域貢來的葡萄美酒夜光杯,原是成雙成對的東西,竟要同個大男人對飲。

越想越覺窩心,段禛仰頭痛飲。

飲著酒,不知不覺已是日銜山脊,憑窗向外望去,一片落日熔金,整個湖麵都被鍍了一層耀目的光輝。

不一時,那金色變成了濃烈的酒紅,就如同杯中之物。

在夕陽餘暉快要落盡之時,畫舫點上了燈,滿枝耀耀如銀,將艙室映得明如白晝。這時船已駛到了青禹湖的深處,段禛正盤算著在這處放燈是否合適,就聽夏鸞容自告奮勇,“太子殿下,臣女想出去試試風向,看此處是否合適放燈祈福。”

段禛冷淡的輕“嗯”一聲,夏鸞容便就此辭出。她來到甲板上,先是謹慎的回頭看了眼船艙,確定沒人看向這邊時,便往船工那邊走去。

炎天暑月,甲板上並沒有冰鑒供涼,即便有風吹來也是熱霧熏風,加之船工們不停搖槳,早已是汗流洽背。不遠處倒是有水缸,可水壺裏的水回回都是才盛滿拿回,轉一圈兒就癟了。

夏鸞容過來,先是說了幾句道辛苦的熨帖話,又主動幫他們去灌水,船工們感激不已。

隻是他們未瞧出,這個看似熱絡體貼的小娘子,卻是個佛麵蛇心的。趁他們未注意,將腰間取出的小葫蘆瓶裏的藥粉灑進了他們的水壺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