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試試

長安街足容得下三輛馬車並行而過, 即便段禛的馬車停得不貼邊,也並不耽誤其它馬車駛過。然而車外的人叫喝不止,一副不知死活的樣子, 陳英親自出馬,奈何有種秀才遇到兵, 有理說不清的無力感。

陳英回來小聲朝車裏稟道:“殿下, 對麵是北樂郡王府的人, 不依不饒的, 咱們是不是要亮明身份好叫他們退下?”

段禛未答, 直接伸手想去撩簾,夏蒔錦趕緊攔住:“還是我去吧!畢竟是在我家門前,你被人看到總歸不妥。”

段禛看了眼她小心翼翼揪在自己袖上的手, 頷首默允, 心想若是段瑩,他也的確是不想見的。

然而對麵之人並非段瑩,而是段興朝。郡王府的仆從此時也將車簾撩開了, 段興朝大馬金刀地坐在廂椅上,正想搞清楚是誰家的馬車堵在這, 就見對麵車上下來一位姿容脩嫮的小娘子,幾步路走得是縰縰雲輕,仿佛一步一步走進了他的心裏,不禁有些傻眼。

“夏、夏娘子?”

雖說他今日是專程來安逸侯府的, 卻也未想運氣這般好, 還未進門就遇上了夏蒔錦。見夏蒔錦走過來,他連忙也從馬車上下來, 不忘整了整玉冠和衣袍。

夏蒔錦此前見過段興朝幾回,一眼將他認出, 意外之餘還是極其識禮數地同他見了個禮:“段世子。”

“原來那輛馬車是你們安逸侯府的,我說這麽雅致呢……”想起前一刻自己還縱容手底下的人對著人家馬車大罵,段興朝略有幾分尷尬,便沒話找話的問:“夏娘子這是剛剛回來,還是正要出去啊?”

他有心將尷尬的話題揭過,夏蒔錦卻不依,徑自問他:“段世子特意跑來我家門前,叫手下在此處叫嚷,難道是咱們兩府何時結了怨不成?”

“哪兒有哪兒有!那不是本世子不知道這車是你家的,還當是哪個輕佻孟浪的膽敢將車堵在安逸侯府的門前生事呢!”

“那世子現在知道了,可以離開了。”

見主家小娘子要下逐客令,段興朝臉上訕了訕:“本世子這不正要登門拜訪安逸侯和侯夫人呢,夏娘子怎麽就先開口要趕人了……”

夏蒔錦麵上略微怔了怔,兩府關係從來平平,私下並無什麽來往,不由狐疑地看著段興朝:“不知段世子可是有何要事?”

“要事嘛,的確是有要事!昨晚在金鳳裏本世子不慎落水,令妹夏鸞容舍命相救,令本事子甚是動容。回去後輾轉反側,深覺今日應備下厚禮正式來登門道謝!”段興朝勾唇狎笑,嘴裏說的是正經話,可神態卻叫人有些起膩。

其實昨晚回去後,他便將金鳳裏所發生的事悄悄說與了母妃聽,郡王妃聽完便有了計較。

這些年淮南王夫婦一直很看重段瑩,想讓段瑩當太子妃,可他們到底已不是太子名義上的父母,這種事也做不了太子的主。而皇後那邊一來想順太子意以促進母子關係,一來也忌憚著北樂郡王府和淮南王府的關係,故而更想讓夏蒔錦來做這個太子妃。

郡王妃明白夏蒔錦是自己女兒太子妃路上的最大絆腳石,此前找不到適當的時機下手,這回時機倒是送上門來了。

夏家四姑娘夏鸞容既然這麽上趕著想勾引自己兒子,郡王妃就覺得倒不如遂了她的願,給她這個機會。是以催著段興朝大張旗鼓的登門致謝,讓所有人都知道夏鸞容在金鳳裏做得好事,如此,夏鸞容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等安逸侯府高高興興嫁女兒那日,郡王府再將那晚救過夏鸞容的窮漢找來,當著所有賓客的麵演上一出,把夏鸞容那日的醜事揭個利索!到時夏鸞容便隻有兩個選擇,要麽被退婚,要麽降格作妾,且連貴妾也算不上,頂多行良妾之禮。

夏鸞容所丟的,可不是她自己的臉,而是整個安逸侯府的臉,勢必在名聲上連累未出閣的姐妹。

太子中意夏蒔錦,杞縣的醜事他能給壓住,可夏鸞容這頭的醜,他卻是壓不住的。事情張揚開來,夏家姑娘聲名狼藉,怕是皇後也不能再任由著太子了。

夏蒔錦被帶累了名聲,呂秋月又被關進了府衙,那太子妃可就沒有第二個人選,非段瑩莫屬了。

夏蒔錦微微蹙眉看著段興朝,心說原來昨晚四妹妹去引誘的那個世子就是他啊……她不禁暗暗搖頭。夏鸞容急於尋個靠山的心情她能理解,可物色的這個目標也太差勁了點,就這種人怎麽可能給她撐腰,他心裏打得全是自己的算盤。

見夏蒔錦莫名其妙的搖頭,段興朝深深不解,心想大概是這小娘子還沒見識過自己的魅力。於是將手裏的折扇“咻”地一下撚開,對著夏蒔錦扇了幾下:“夏娘子,往後咱們可能就是一家人了,見了本世子委實不必像過去那樣見外,若有什麽地方需要本——哎、哎~”

就著兩聲“唉”,段興朝被一個手掌隔著紙扇按在臉上,連連被那力道逼得後退了幾步,最後蹲坐在地上!氣急敗壞想罵時,展眼卻見段禛赫然立在眼前……

“太、太子殿下?”

段禛好整以暇度他兩眼,一副不可思議狀:“哦,原來是世子啊,扇子遮了臉,孤沒看清,還當是當街調戲良家的登徒子。”

夏蒔錦憋著笑,拿帕子掩唇假裝咳嗽,抬眼看向段禛時,發現他也正側眸看向自己,連忙又斂回目光,臉上很快恢複了正經神色,看向不遠處的地上。

“段世子,你既是為了四妹妹之事而來,我便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四妹妹的阿娘昨夜剛過身,你此時來提這些恐怕不妥。我還有事,少陪了。”說罷,轉身便要回府裏。

段興朝愣在地上。

“夏娘子!” 段禛往前追上兩步,有意壓低聲量,用僅他二人聽見的聲音說道:“你方才答應過的,願意試一試。”

夏蒔錦先是一怔,隨後便想起先前在車裏因牽手而臉紅,又因熱茶流露出關心的一幕,臉上頓覺滾燙。她低下頭去,段禛卻從她愈發變紅的耳尖兒瞧出了她羞赧的樣子。

他心下莫名一動,似被根羽毛輕輕撩撥著心尖兒,問她:“還作數嗎?”

夏蒔錦依舊不肯抬起頭來,反問:“你還想如何試?”

“給我三次機會,我若約你,不要拒絕,如若三次之後你不動心,我便罷休。”

默了片晌,夏蒔錦小幅度點了點頭,輕輕應了聲“好”,便踅身回了府。

段興朝從地上爬起,這才給段禛行了個禮,段禛淡睨一眼,“嗯”了聲,便回了馬車裏。等段禛的馬車走遠了,段興朝才直起身來,氣咻咻地也回了車上,沒好氣兒地吩咐:“還不回府?!今日真是晦氣!”

看來母妃的計策,是白謀劃了,誰能想到安逸侯府竟一夜之間添了白事!

兩日後的中午,夏鸞容安葬好了崔小娘,從莊子上回來。她坐在馬車裏,撩開素簾遠遠望著侯府門前,卻發現連一盞白燈籠都未掛。

“嗬~”她冷笑一聲,“做了父親近二十年的枕邊人,最後竟落得這下場,不能入夏氏祖墳,連盞燈都不配……”

月桂怕她鑽了牛角尖兒往後日子更難過,連忙勸她:“娘子,待會兒回了府上,您見侯爺和夫人時可莫要這副模樣。往後再沒有姨娘庇護著您了,您得學著靠自己在這府裏站穩。”

“站穩?我為何要學著在這裏站穩?”夏鸞容一臉疑惑:“阿娘都不在了,這裏還有誰當我是家人麽?”

“娘子,您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您不想回這個家了?”

夏鸞容蒼白的臉上滾落兩行淚,神情麻木,“不回了,叫馬夫改道吧,找間客棧先住下。月桂,你去北樂郡王府送一封信。”

說完這話,她抬手扯下頭上的一朵小白花,丟到窗外。小花在馬車帶起的勁風中翻滾了兩下,最後落在路邊,被行人踩在了腳下。

夏鸞容怔怔地望著,忽覺自己打小活在阿娘排布的那些禮儀教化中,很是可笑。她規矩學得比三姐姐好又能如何?

父親多疼自己一點了麽?沒有。

親事更上一層樓了麽?也沒有。

或許,她該換個活法了……

入夜時,段興朝的馬車沒有像往常那樣停在金鳳裏,而是停在了某間客棧前。

“世子爺,到了。”馬夫小聲提醒。

下車前,段興朝將今日過午送來府上的那封信又展開看了眼,眉頭再次皺起。信中情意綿綿,卻未俱名,隻留下這個地址,讓他抓心撓肝,到底是哪家的小娘子對他如此情根深種?

他將信折起收好,下了車,徑直往二樓去。叩響房門的那一刻,他的心還是“砰砰”直跳的,然而房門打開的那一刻,夏鸞容出現在他的眼前時,他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怎麽是你?!”麵對衣衫輕薄,含情脈脈的夏鸞容,段興朝的臉上卻有些拒絕。

夏鸞容不禁麵泛起疑色來:“世子見我並不喜悅?”

身後傳來腳步聲,段興朝回頭往廊道瞥了眼,見有人影晃動。這處客來客往頻繁,他覺得也不宜久留,免得叫人看到了以後和夏鸞容更加撇不清,於是歎了口氣:“倒也不是,但你我眼下情況不適合見麵,還是容後再說吧!”

說吧,便想要走,卻叫夏鸞容一把給扯住了袖緣:“世子請留步!容兒今日有好多話想同世子說!”

她目中含淚,泫然欲泣的模樣,段興朝終是有些不落忍,躊躇片刻,道:“那進去說吧!”

段興朝坐在圓案旁,夏鸞容為他斟茶,然後就著他身邊的椅子坐下,“世子那晚說隻能納容兒為貴妾,容兒當時負氣下了車,可回去後思量再三,越發覺得容兒想要的不過是能天長日久的陪在世子身邊,名份其實如同身外之物,委實不該看得太重。”

這話叫哪個男人聽了也會心底柔軟一片,段興朝也微微迷糊,不過很快清醒過來:“可你現在剛剛喪母,三年內就不要想嫁人的事了。”

夏鸞容麵上一怔,“世子如何知曉?”

這一層她不是沒有想過,可比起給阿娘守孝來,能為阿娘報仇才是更重要的,是以她打定了主意先不給段興朝說此事。待過了今晚,他們成了實際上了夫妻,她再慢慢告訴他,到時她都是他的人了,他也不能逼著她守完三年孝再進門。

安逸侯府,她是一日也呆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