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賞月
段興朝將兩日前帶著厚禮登門打算致謝的事, 原原本本給夏鸞容說了後,夏鸞容自然又將這一筆賬記到了夏蒔錦身上。
連忙解釋:“世子,依大周老例兒隻有子女為嫡母守孝三年, 從沒有為姨娘守孝三年不能嫁人一說。”
段興朝眉頭微微攏起,不太置信地看著夏鸞容:“就算她是姨娘, 可也是你的親娘, 你親娘死了你還有心思想男人, 你的心就這麽冷硬?”
“世子!”縱是夏鸞容再委屈求全, 對於這些話也有些聽不下去:“容兒對您一片真心, 那晚拚著命去救您可作不得假!”
段興朝臉上訕然,的確這小娘子不管對旁人冷不冷硬,對自己倒是豁得出去。
“可就算本世子憐憫你的一片癡心, 現在也不能接你進門, 你不在乎,本世子還在乎呢。不肯等姑娘家出孝期就急著將人迎進門,這傳出去我往後還怎麽做人?豈不成了貪色負義之徒!”
“那、那容兒可以先不進郡王府, 但容兒也不想回侯府了。阿娘的死,就是因為嫡母打壓才……”夏鸞容垂下頭, 淚珠輕垂,顯得很是無助。
即便段興朝原本對她並無太多興趣,可見她眼下這副模樣,也有些微微動意, 扶上她纖薄的肩頭, 哄道:“行了,不回就不回吧, 你且先在這裏住著,銀兩不夠本世子自會派人給你送來。”
孰料夏鸞容身子驀地從椅上滑下, 跪在地上,撲進段興朝的懷裏:“求世子收留!”
段興朝一怔,隨即明白,她這是不想住在客棧。可若將她安排去自家的別苑,往後可就再也趕不走了……
母妃之前的算計,因著崔小娘的突然離世而告敗,如今段興朝一時也分不清,這小娘子留在手裏到底是步棋,還是個絆腳石。
見段興朝遲遲拿不定主意,夏鸞容也是豁出臉麵不要了,主動握起他的大手來,慢慢往自己的心口處送去,聲調綿軟:“容兒的心不是冷的也不是硬的,不信世子看看……就是因著太軟,才處處被人拿捏,受盡欺淩。如今阿娘不在了,世上再也沒人會保護容兒了……”
段興朝的手被帶到某處,掌下一片軟膩,饒是這輩子他見過不少投懷送抱的小娘子,可那些本就是煙花之地一點朱唇萬客嚐的女子,與夏鸞容這等高門中的貴女不同。便是庶女,也多恪守禮儀,陡然如此,便叫人有些難以招架。
“果、果真是軟的……”鬼使神差的,段興朝脫口而出這句,隨既又意識到太沒正型,改口道:“你放心,就算往後沒有你阿娘可以依靠,你也可以依靠本世子。”
此言落地,夏鸞容抬起一張小臉兒來,淚眼婆娑地望著段興朝:“世子……這話當真?”
段興朝俯下身去,將她吻上,目光迷離的看著她:“當真。”
他也算是想通了,就算夏鸞容成不了母妃手裏有用的棋子,他隻將她當個嬌妾養著也算不上虧。
……
沉夜入更時,經過一場鏖戰的兩人終於偃旗息鼓,歇了下來。
夏鸞容枕在段興朝的臂彎裏,喘息透著虛弱,段興朝用指勾著她的下巴往上抬,“讓本世子再好好看看你。”
“世子~”夏鸞容嬌紅著麵,語氣裏盡是嬌羞態。
段興朝盯著她的臉看了良久,看得極其認真,夏鸞容終是忍不住問:“世子盯著我看這許久,到底在看什麽?”
“看看你到底有幾分像那個夏蒔錦……”真跡他這輩子是不敢肖想了,弄個贗品留在身邊倒也不錯,隻是這對姐妹長得委實太不相像,需得仔細瞧才能從眉眼間瞧出一點相似。
這話刺痛了夏鸞容,她臉上的羞赧瞬時褪去,蒼白一片,雙拳緊緊攥起。她為了留在段興朝身邊委曲求全,可他對自己的那點憐惜居然是出於夏蒔錦?她驀地起身將錦被裹在自己身上,指著段興朝:“你出去!”
“嗨,本世子逗你的!一句話也值得你翻臉無情?”段興朝重新將她拉回自己懷裏,覆身上去溫聲安撫:“全東京的人都知道她夏蒔錦是段禛的人,你覺得本世子會對她有興趣?”
夏鸞容心裏冷笑,忽而想起阿娘從前說過的話,‘這世上男人的嘴都是不可信的,前程得牢牢握在自己手裏。’
難怪阿娘會持續這麽多年對父親下藥,可見即便父親迎了阿娘進門,阿娘生下了她,也依舊深知人心的多變,於是許多事得靠自己來掌控。
果然,段興朝隨意安撫了兩句,便起身穿衣。夏鸞容忙問:“世子今晚不留下來麽?容兒一人住在這裏有些害怕。”
段興朝勾著指在她鼻尖兒上輕刮了下,笑道:“你不是還有月桂麽,害怕就叫她來陪你。”
夏鸞容苦笑著幫他穿衣,又趁他整發時去倒了杯茶,遞給他。段興朝正有些口幹舌燥,接過來一口飲盡,這便要走。然而才走到門前,就一陣困倦之意襲來,不由扶門穩了穩。
“世子,您這是舍不得容兒?”夏鸞容上前挽住他的手臂。
段興朝揉了揉額角,“你個小妖精,若不是剛剛吸盡了本世子的精氣,本世子又如何會腿軟腳軟?”
“那不如世子就留下來再歇會兒?”
段興朝嘴裏想說不,可身體卻有些不能支,原本還打算去金鳳裏再喝兩杯的,看來今晚是去不了了。於是妥協地點點頭,“那就再歇會兒……”
他已是有些站不住,夏鸞容攙著他回了**,不一時便聽到打鼾的聲音。
夏鸞容垂眸,看了眼手裏的小葫蘆瓶,心道阿娘留下來的東西果真好用。有了它,何愁身邊的男人不聽話?
夏鸞容去到鏡台前,給自己補了補妝,唇脂用的是最豔的紅,這是阿娘以往最喜的顏色。夏鸞容用力抿了抿紅紙,淚眼望著鏡中,不知不覺那鏡中的自己就變成了阿娘。
“阿娘,今日是容兒出閣的日子,容兒如您所願,高嫁了……”她與崔小娘隔空對著話,明知鏡中一切隻是幻像,卻還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阿娘,您再等等,用不了多少時間,容兒就能幫您複仇了。”
親手給阿娘灌下迷藥並趕去莊子上的夏罡、不許阿娘入祖墳隻得就地掩埋的崔氏,還有從小到大都壓她一頭令她不得不走歪門投靠段興朝的夏蒔錦,一個她都不會放過!
*
夜靜闌珊,梧桐疏影,台榭沉沉暑夜長。
水翠和阿露在院中架好了木梯,夏蒔錦駕輕就熟地踩著木梯爬上了簷頂,又丟下繩子,讓水翠把冰敗過的果子和香飲放到繩端的小竹籃裏,她再提上去。
夏蒔錦素來苦夏,便是屋內置了冰鑒和放風輪,也依舊不如夜深人靜時的屋頂涼快。是以近來幾日她都會在睡前爬到屋簷上吹吹夜風,吃點小食,等涼爽夠了,才回屋睡覺。
簷頂有她提前備下的軟席,這會兒抱著一籃子小食在被夜風吹得冰涼的席子上坐下,正準備開吃,忽然發覺今晚的夜色較平時要黯淡許多。抬頭看,發現原來是沒有月亮。
“哦,今日是初一……”想到不能邊賞月邊吃小食,夏蒔錦多少有些沮喪,不過好在還有滿天的繁星陪著她,倒也不至太感孤寂。
她低頭飲了一口薄荷香飲,一股甘冽清涼順著喉嚨一路滑到胃裏,頓覺通身涼爽,抬起頭時不由闔眼抒懷,發出一聲舒服的“啊——”
待她睜開眼時,莫名覺得身側的光影起了些許變化,轉頭看向右側時,果然有個人影立在那兒!且因她盤膝坐著,由這個角度看去那身量更是高大得出奇,嚇得她一下歪到了左邊,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
幸在夏蒔錦很快就看清了來人,才不至於大聲尖叫。
“殿下,你、你怎麽會在這兒?”
段禛舒展了下身體,而後就著那片軟席坐下,不客氣的從小竹籃裏挑出一顆葡萄丟進嘴裏:“來幽會啊,不是有三次機會麽。”
說完見夏蒔錦還錯愕地歪在一旁,長臂一展,將她撈回來坐好,隨後瞥了眼小籃子:“不介意吧?”
夏蒔錦隻當他問的是那些果子香飲,大方道:“不介意……殿下請便。”說完才覺得好似中了計。
段禛那邊果然一臉滿意:“好,那今晚孤就留下來陪你賞月。”
回過神兒的夏蒔錦,連忙道:“可是今晚初一,並無月亮可賞,殿下不如還是早些……”
“誰說初一就沒有月亮的?”段禛不等她說完便打斷,微微揚起下頦對著某處,“再等一會兒,很快就有了。”
夏蒔錦不解地朝他所指方向看去,隻看到如墨的濃影裏毅力著一棵高大的公孫樹,枝椏在夜幕中舒展開來,影影綽綽,看不分明。夜風卷過,蟬聲清脆,愈顯夜的靜謐。
就在夏蒔錦疑心段禛是騙她之時,倏爾看見一抹白光出現,隨後便有一輪皎月穿過樹影徐徐東升,很快升至樹梢,將夜幕綴得分外溫柔。
夏蒔錦心下有些震撼,知這定然不是真的月亮,卻也當真看不出端倪來。它如月亮一般瑩白,如月輪一樣滾圓,穩穩升至中天。
“這是怎麽做到的?”
段禛側眸凝她,輕笑:“聰慧如夏娘子,竟看不穿這點把戲?”
夏蒔錦與段禛對了一眼,不甘服輸,繼續盯著那“月輪”看,打算從中瞧出破綻來。看了許久,她發現它雖一直掛在天際,但會隨著風向起伏。
她突然生出一個猜測:“那該不是個風箏吧?”
段禛勾唇淺笑,輕擊手掌,“果然聰慧。”
“可你是如何讓它在夜裏放光的?”
“不過是碾碎了幾顆琉球國進貢的夜明珠,混著魚膠厚厚塗於紙上。”
夏蒔錦怔然地看著段禛,這麽敗家的人未來身登大寶,確定不會是昏君麽?段禛也微垂下長睫看著她,似是將她的小心思看透一般,抬手用指尖兒在她腦門兒上輕輕一戳:“想什麽呢。”
夏蒔錦臉上訕了訕,遲疑著開口:“殿下為何要這麽做?”
“為了陪你賞月啊。”段禛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可是月亮每晚都掛在天上,殿下為何偏要挑它不在時候大費周章?”
“每晚都在的東西,突然有一晚不在了,才更叫人不適應。”
夏蒔錦疑心他話中有話,便也似懂非懂的回應:“如何就不適應了,沒有月亮還有滿天的星河。”
“可星星終究不是心底的那輪月。”
四目隔著夜色交匯,夏蒔錦默默品味著他這話的意思,覺得皇家的人當真是貪心。月也要,星也要,最後星月爭輝鬥個你死我活,皇帝天天躲在幕後看戲?
不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