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醋意

“好, 你說,我洗耳恭聽。”段禛放下茶盞,神情專注, 清淩淩的視線落在夏蒔錦臉上,一瞬不瞬。

夏蒔錦的目光與他隔空交匯, 登時心虛地轉開, 隻盯著他手前冒著絲絲熱氣的茶盞說話:“雖則至今許多事尚未明確, 但外間都在傳言我將要嫁入東宮, 成為你的太子妃。”

“那不是傳言。”段禛溫聲打斷。

夏蒔錦微微吸了一口氣, 接著道:“你自是珺璟如曄,光華灼灼,可你應知我在杞縣時所發生的事, 雖則清白未失, 閨譽卻已因此受損。故而無論是出身還是聲名,你都是我不堪匹配的山巔之雲。”

這段話叫段禛微微皺眉,有幾句是他愛聽的, 比如誇他“珺璟如曄,光華灼灼, 山巔之雲”,這還是他頭一回從這小娘子嘴裏聽到真心實意的讚美。可有幾句,卻是他不願聽的。

“能讓你閨譽受損的人,幾乎都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至於那個賀良卿……眼下他正得父皇寵信, 百姓受其蒙騙也對他感恩戴德,我若想動他不是不可以, 隻是杞縣那些事恐會弄得人盡皆知。故而還是從長計議,另尋個錯處來的穩妥。”

夏蒔錦疑心他誤解了自己的意思, 急忙解釋:“我說這些,並不是想讓你替我討什麽公道,我隻是想說你我並不合適。”

“還未試過,怎知就不合適?”

“這種事如何試?”

“那你敢不敢?”段禛修眸蘊笑,隻是這笑叫人覺得有些鋒銳壓人。

夏蒔錦麵泛難色,躊躇片刻後,眉梢輕提著問他:“那若試過了屬實不合適,你就會放棄,且不會怪罪於我麽?”

“嗯。”段禛沉聲默允。

咽了一口,夏蒔錦終於拿出一副壯士斷腕的氣勢來:“好!”

她正想問段禛要如何來試,就見段禛將手搭在了茶案上,掌心朝上,抬眸撩他一眼:“把手給我。”

夏蒔錦遲疑著將手伸出,卻是懸在半空久久未放下,似還沒做好最後決定。段禛輕輕一拉便將她的手緊緊握入掌中,她頓時臉紅:“這樣能試出什麽?”

段禛的目光細細爬過她被暈紅的雪腮,語氣玩味:“試你會不會害羞。”

話音落下,夏蒔錦的臉又較先前紅了兩度,一邊拚力想將手抽回,一邊駁斥:“這算什麽,哪個小娘子被登徒子輕薄了不會麵紅耳赤?難道因此就能斷定她對那登徒子動了心不成?”

然而她越是急著將手抽出,段禛越是不肯放,饒是看得出段禛並未使出多少力道,夏蒔錦依舊不能如願,她兩手齊上陣竭力掙扯間,小茶案也隨之顛簸動**,終於案上的提梁壺坐不穩歪倒了,滾燙的茶水潑灑出來!

而平時反應極為敏捷的段禛,此時手卻像粘在茶案上一般,不抬不挪。

情急之下夏蒔錦一句“小心!”脫口而出,畢竟她的手被段禛包裹著,她不會受傷,而他會。

恰在這瞬息間,段禛唇間溢出一抹笑,得逞了一般,在最後關頭長臂一鬆,躲開了那滾水。

這廂夏蒔錦正在心中暗歎:“好險!”,那廂段禛的聲音已慵然**來耳畔:“哪家小娘子受了登徒子的輕薄,還會在意登徒子的死活?”

夏蒔錦瞬間石化一般,麵上表情僵住,難道這也是他的試探?

先試她會不會因他害羞,再試她會不會流露關心……

心知中了計的小娘子銀牙暗咬,依舊嘴硬:“可你畢竟不是登徒子,你是太子,千金之軀若不幸在我家門口傷了,官家和皇後必會怪罪。我想保護你也不是出於私情,而是出於忠義。”

夏蒔錦義正言辭,恍似銅錘敲砸著石板,每個字都硬梆梆的。

“好個忠義~”段禛徹底被她逗笑,胸膛的起伏帶動著聲線也微顫:“既然囡囡對天家如此忠心耿耿,為何不幹脆從了,這又何嚐不是一種忠義?”

每回聽到段禛喚自己的小字,夏蒔錦就又窘又惱,額角輕跳。可她確實也拿他沒辦法,心裏明明氣極了嘴上卻連句重話也不敢說,隻長睫頻顫,透著不自在。

事到如今,她也看出來了,僅憑給段禛戴高帽子並不能將他說服,是以緩了緩,如實闡明心路:“那日進宮,我親眼見識了後宮的一場紛爭,雖然鄭婕妤害人在先,死有餘辜,但看到她被抬著出去,我內心亦久久不能平靜。後來又聽聞在一處荒廢的宮苑枯井裏,找到了彩屏的屍首,小六抱著她哭了許久,之後自戕隨她一道去了。”

“若不是我進宮,鄭婕妤也不會想出借害我之機,離間你與皇後娘娘的母子關係,那樣彩屏不會死,小六也不會被威脅背主再自戕相隨……”

她微垂下頭,有些難過:“我明白,這事輪不到我愧疚,可是打從我雙腳邁入宮門的那一刻起,就注定避免不了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慘劇。”

“那樣硝煙彌漫的地方,不是我內心的歸處。還求殿下成全,放我自由自在吧。”她眼角微紅,殷殷地望著段禛。

段禛眼底掠過幾縷深湛,他此前便知曉她被嚇到了,卻沒想叫她徹底生出了退意。他想幫她解開心結,開口時聲線比以往都更溫柔:

“鄭婕妤之所以會有那樣的下場,因為她是趙人,母國被亡,她成了這深宮裏的複仇者,注定下場淒慘。而小六和彩屏的悲劇,是因為他們是奴婢是下人,小六即使背主也依舊保護不了彩屏。可夏蒔錦,你不是趙國人,也不是下人。”

“還有後宮那些其它嬪妃呢?”夏蒔錦明知接下來的話有些大不敬,但她還是頭腦一熱,說了出來:“她們不是趙人,也不是下人,卻同樣被籠了某個巨大的陰影下,不敢有自己的孩子。她們的日子甚至比鄭婕妤更不如。”

段禛清眸一凜,似是突然想通了什麽關竅:“所以,你的一切擔憂,都是源於後宮女子的爭寵?”

夏蒔錦怔了怔,竟驟然覺得看不清自己的內心了。她所抗拒的,到底是那座皇宮裏的戰鬥,還是與人共侍一夫?

前者,便是單純的卻步。後者,卻是雜糅著醋意……

夏蒔錦心底正一片迷惘之際,車外突然傳來一聲叫罵:“什麽人這麽不長眼,將車堵在路中央?知道擋得是誰的道嗎?!”

夏蒔錦眉頭一跳,心知有人要倒黴了。果然就見坐在對過的段禛無奈地闔了闔眼,再睜開時,眼中已是帶了些許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