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世子

夏徜也是一頭霧水:“鄭婕妤死了?”

剛剛他的確是看到有幾個中官抬著什麽打此處經過, 想不到竟是鄭婕妤。

“可就算她死了,你為何要哭?”

“我……”夏蒔錦抽噎著,一時有些說不清楚。

她連鄭婕妤的人都沒見過, 還險些被鄭婕妤下毒害死,當下自然不是為了鄭婕妤的死而哭。但鄭婕妤一事, 卻叫她對這座巍峨宮城望而生畏, 堅定了退意。

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 叫她有些難過。就像是不知不覺間有什麽成了習慣, 如今卻要她將這種習慣戒掉。

夏徜見她難過, 便不再追問,隻輕拍著她的背溫聲安撫:“好了好了,回家再說。”

安慰著妹妹的同時, 夏徜也察覺到腳步聲的臨近, 抬眼便看到段禛在十步開外的距離駐了足,就這麽一錯不錯的看著他們兄妹二人。那雙狹長的黑眸裏有雲霧在湧動,仿佛正醞釀著一場風暴。

夏徜明確地感受到了段禛的情緒, 臉上卻未現慌張,隻溫柔地推開夏蒔錦, 順手幫她抹了把臉上的淚:“好了,這麽大還哭鼻子,要叫殿下笑話了。”

說著,便俯身頷首:“見過太子殿下。”

夏蒔錦聞言一怔, 擰著眉回頭, 果然見段禛就端站在不遠處。

也不知是為何,她的第一反應竟是後退一步, 直接躲到了夏徜的身後去,然後才屈膝, 喏喏的喚了聲:“太子殿下。”

段禛眼中的那些湧動瞬時消散,被某種疑惑所取代。短短時間,她對他的態度仿佛又回到了圍場那日,她分明是想躲他。

難道是他先前的眼神太過凶戾,嚇到了她?

段禛也不知自己方才是怎的了,看到夏蒔錦投在夏徜的懷裏哭,他便醋意大發,甚至壓過了心口的疼痛。可明明他們是兄妹,他吃的哪門子飛醋?

然而轉念又一想,好像也不全是自己的問題,即便是親兄妹,這個年歲也該懂得避嫌了。

不過眼下顯然不是該計較這些的時候,段禛清了清有些發緊發幹的喉嚨,開口時音色舒雋溫和:“夏娘子,方才還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就哭了?可是宮裏有誰欺負你?”

夏蒔錦藏在夏徜身後,垂眉斂目,夏徜便代她道:“謝殿下關心,並無人欺負臣妹,她隻是剛剛看到鄭婕妤被抬走,嚇到了。”

段禛是領兵上過戰場的人,對屍橫遍野那樣的慘景都習以為常,何況隻是後宮處死個嬪妃,這種事在他心裏激不起半絲波瀾。可夏蒔錦這種養尊處優的小娘子,難免對死人畏懼,這是人之常情。

是以當下段禛隻怪自己疏忽了,適才送她走時竟未算到會撞上這種晦氣。

“既是受了驚嚇,還是早些帶她離宮吧。”

“是,臣正有此意。”說罷夏徜便對段禛行了告退禮。

夏蒔錦也隨兄長行禮,直起身時水眸一抬,與段禛四目相接,卻是一觸即分,轉身離開。

段禛目送著他們兄妹二人上車,耳邊的車轂轆轆聲由清晰到模糊,最後漸漸聽不到了。馬車已然出宮,而他卻依舊站在那處未動。

他總覺先前小娘子的目光中流露的不僅僅是驚怕,還有別的一些什麽……

像是在同他,告別。

……

天邊餘暉將要落盡,馬夫在車前掛起一盞風燈,昏黃弧影隨著車角的銀鈴輕晃,節奏歡快溫馨。

翠影和阿露坐著入宮時的那輛馬車跟在後麵,夏蒔錦則上了夏徜的馬車,行在前麵。

車內,夏徜也將羊角燈點亮,滂滂濁光鍍在夏蒔錦的麵容上,讓她的心事無處可藏。

“阿蒔,你入宮後到底遇到了什麽事?”

夏蒔錦抬眸看著他,一時不知從哪兒說起。夏徜誤會她是不想說,眉心一皺,流露出幾許落寞:“你我兄妹之間自來都是無話不說,什麽時候有這麽多秘密要藏著了……”

“我沒有要瞞著阿兄。”夏蒔錦鎮定了鎮定,將今日從入宮開始遇到的事全都給夏徜說了一遍,最後篤定道:“阿兄,我已做好決定,不會做太子妃。”

正沉浸於妹妹險些吃下那些毒糕點的後怕之中的夏徜,在聽到這句時,眸中倏然掠過一道暗芒,而後極其認真地看著她:“阿蒔,你當真做好決定了?”

夏蒔錦認真地點了點頭。

“不翻悔?”夏徜再次確認。

“不翻悔!”夏蒔錦青白分明的眼中清光灼灼,端得是堅定不移的模樣。

夏徜眼波中流淌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而後摸了摸她的頭,鄭重道:“那回去後你先歇歇壓壓驚,阿兄代你去向父親母親稟明。相信借著今日鄭婕妤毒害你一事,他們必會默允。”

“嗯。”夏蒔錦輕快應聲。

不多時,隨著馬夫“籲——”一聲,馬車經車馬門進入,在安逸侯府的院中停了下來。夏徜率先跳下車,同馬夫交待了幾句,轉身想去扶妹妹也下來時,後車的水翠和阿露卻搶在了前頭,一左一右攙著夏蒔錦下了車。

夏徜撲了個空,麵上卻帶著笑:“那我去了。”

“有勞阿兄。”夏蒔錦甜甜的朝他笑笑,而後兄妹二人便各自去行事。

經過抄手遊廊時,夏蒔錦遠遠瞧見不遠處月桂正送一位婦人出角門,瞧那穿著是位商婦,滿臉堆著諂媚的笑,似是做成了樁大買賣。

“琵琶院最近在忙些什麽?”夏蒔錦隨口問起。

水翠便答:“娘子,最近四姑娘興致好的很,請了不少成衣鋪和首飾鋪的人來府上,為她量身訂製了許多頭麵和衣裳。剛剛那個,瞧著便是成衣鋪來送新衣裳的。”

夏蒔錦不由得疑惑:“崔小娘這才剛被送走幾日,她竟半點不見消沉。”

水翠和阿露也俱都不解。

回了倚竹軒,夏蒔錦先沐浴去了去晦氣,剛換好衣,孟氏便急著過來看她。

孟氏將女兒從頭到底仔細瞧了一遍,確定沒有任何差池,這才道:“囡囡啊,你若當真不想嫁入東宮,那咱們就不嫁!母親和你父親都隻想你後半生平平順順,不吃苦不受累便好,當不當太子妃一點也不重要!”

得了母親這句話,夏蒔錦的心便算徹底放了下來。隻是琵琶院裏的事,仍讓她覺得不太對勁兒,夏鸞容的反常不得不引起她的注意,直覺有什麽事要發生。

實際上夏蒔錦的擔心並沒有錯,當晚夏鸞容並未在府裏用飯,而是稱去訪友。可這麽晚了,哪個正經人家的小娘子會外出訪友?不過因著崔小娘被送走一事,夏罡懶得再管琵琶院,對夏鸞容近來的作為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夏鸞容上了馬車後,便將冪籬摘下扔在一旁,問坐在對麵的月桂:“如何,可夠美?”

月桂瞧著走了神,今晚的小娘子可謂與平日判若兩人。

夏鸞容穿著一襲朱槿色的曳地百水裙,纏枝白梅的細衿帶在腰間係出一段玲瓏曲線,鬢發低垂,斜簪一朵紅牡丹,麵上妝容濃豔……

“美……就是、就是……”太像煙花女子!但後半句,月桂不敢說。

她不說,夏鸞容也猜到了,毫不在意地輕笑:“美便成了,聽聞他好的便是這一口。”

馬車粼粼駛過長街,穿過商鋪鱗次櫛比的十裏夜市,又行過幾條或明或暗的街巷,最後來到了一座虹形大橋,馬車在橋中心的最高處停了下來。

夏鸞容由月桂扶著下了馬車,居高臨下,睃巡一圈兒大橋兩側,入目飛簷連亙,錦浪浮動,迷離的琉璃金燈在簷角勾勒出一片聲色繁華。

隻是這處的繁華不同於商賈繁會的熱鬧街市,而是隻屬於男人們的世外桃園——金鳳裏。

眼前的熱鬧卻讓月桂有些不安:“娘子,咱們當真要這麽做麽?”

夏鸞容抿了抿豔紅的唇,憑著玉石欄杆,望向橋下秦河兩岸對起的木柞樓閣:“不這麽做,如何結一門高親,又如何接阿娘回來?”

月桂沉默了,小娘子都走投無路了,她一個下人縱有心,又能幫上什麽忙呢?隻能隨著她。

夏夜的晚風夾著河水的清涼,撲在麵上手上,帶來微微濕意。夏鸞容立在橋上,看著那一排排琉璃金燈流淌在水中的模樣,靜靜等待著大魚上鉤。

今晚的大魚,是北樂郡王府的世子段興朝,亦是段瑩的長兄,同她一母同胞。

之所以夏鸞容會選定段興朝,一是因著他的行蹤極易捕捉,人人都知段世子夜夜笙歌,不來金鳳裏喝一杯花酒便要整夜難眠,故而在此守株待兔,很容易就能遇上他。二是因著段興朝身份尊貴,甚至曾與段禛同為宗室推舉的嗣子人選。

彼時官家決定在宗室中擇選一位嗣子,當時的宗室分作兩派,一派推舉段禛,一派推舉段興朝。

若論脈絡親疏,段禛身為官家胞兄的嫡子,自是比段興朝這個官家堂弟之子來得親近。可段興朝的優勢在於他的年歲和資曆,一個自小在東京長大的十三歲少年,自然比遠在淮南出生的八歲稚童來得合適。

可後來經過幾輪比對,眾人便發現這個十三歲的少年,倒不如那個八歲稚童博聞多識。最終官家和皇後一致相中了段禛。

雖說年幼時的比試讓段興朝成了輸家,與太子之位失之交臂,但他在貴遊子弟中的地位仍是屬一數二的。

夏鸞容相信,隻要她能收服段興朝,當上世子妃,不論是將阿娘接回東京,還是自己將來要走的路,都會變得極為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