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孽緣

天上人間, 處處皆被燈籠照出紙醉金迷的模樣,水裏燈影晃動,夏鸞容的心也一下緊似一下地跳動著。

“娘子, 蘭香館那邊有幾位郎君出來了。”一旁放風的月桂小聲提醒,她並未見過這位段世子, 是以還需夏鸞容親自來認人。

夏鸞容朝橋下的某處樓閣望去, 隨即眼中流露一絲失望:“沒有他。”

這話音才剛落, 便聽不遠處有人寒暄, 其中有人喚了句“世子”, 夏鸞容忙瞥過去,果真一眼就瞧見了段興朝!

“他來了,快去叫馬夫準備。”夏鸞容壓低了聲量吩咐, 月桂匆匆下橋, 夏鸞容倚著欄杆玉腕輕抬,擺出一個略顯妖嬈的姿勢。

段興朝同那兩個紈絝寒暄了幾句,便獨自往蘭香館去, 過橋之時不經意往夏鸞容這邊瞧了一眼。小娘子妍姿妖豔,打扮得也花枝招展, 不過以他的經驗,這種佯作無意等在路邊的,多半都會道自己是良家,你若搭訕, 她們便會獅子大開口。再說這姿容放在蘭香館裏也隻能算平平, 段興朝並無多少興趣,是以隻過了把眼癮, 便繼續往蘭香館去了。

這很出乎夏鸞容的預料,按照原本計劃, 段世子該會一眼看中她,然後過來搭訕,到時她假意反抗,帶著他一齊跳河。等被馬夫和月桂救上來後,就一口咬定段興朝強搶良家!

段興朝主動勾搭在先,雙雙落水濕身在後,她名節已失再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就算他段興朝有八張嘴這事也說不清了。

安逸侯府可不是平頭百姓,欺負便白白欺負了,縱是父親再不關心她,她也總還是他的女兒,受了欺負便等同打了父親的臉。

恰好段興朝剛剛和離,如今世子妃的位子空了出來,就算段興朝不開口,北樂郡王也總會給父親一個交待。

是以今晚夏鸞容打扮成這副模樣,就是在等段世子上鉤,可想不到第一步就失算了。

不過好在她還有第二手準備。

夏鸞容往月桂那邊遞了個眼神,月桂便向馬夫點頭示意,馬車當即驅著馬車馳上虹橋,一臉慌張地喊著:“讓一讓,讓一讓,這馬失控了——”

橋上的三兩行人紛紛避讓,段世子聞聲也回頭看去,卻見那馬車已朝著他衝了過來!一時間他隻能往欄杆處退,可那馬兒將他逼至絕地還不罷休,前蹄高抬,朝他撲來!

驚慌之下段興朝墜了河。

月桂這便大聲喊起:“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不斷有人圍聚到橋頭河畔,卻都是看熱鬧的,沒人真願跳水去救人。夏鸞容深吸了一口氣,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翻過欄杆,跳入了秦河!

夏鸞容會一點泅水,本以為像秦河這樣平靜的水流她應當是無礙的,怎奈何一落水她就知自己又失算了。哪怕是這樣的夏夜,秦河水依舊冰涼透骨,她剛泡進去腿就抽了筋兒……

原本是想上演美女救英雄的戲碼,再拿救命之恩去脅迫段興朝娶自己,可如今夏鸞容卻先遊不動了,一邊疾呼著“救命”,一邊巡視周邊尋找段興朝。

很快夏鸞容就看到不遠處胡亂撲騰出的水花,以為段興朝也同她一樣在拚死掙紮,便想過去同他挨在一處,這樣過會兒被救上去才更說不清。

然而夏鸞容卻看著那水花漸漸往岸邊移動,段興朝竟會狗刨!

夏鸞容心如電轉,不能美女救英雄,那就英雄救美女,總歸扯上關係便成!

是以她朝著水花方向大喊:“救命啊——救命——”

“段世子,救救我——”

聽見身後傳來的聲音,段興朝匆匆回頭看了眼,之後便使出吃奶的力氣加速往岸邊遊去!仿佛生怕遊得慢了,就要被身後之人拖累住。

段興朝剛遊到岸邊,就有兩個在岸上急得打轉兒的郡王府小廝將他架了上去。段興朝摳著嗓子吐出幾口水來,又甩了甩身上的水,而後氣惱地往兩個小廝一人頭上拍了一巴掌:“你們是爬著過來的?本世子差點兒就沒命了!”

先前這兩個小廝一個去寄馬,一個跑在前頭提前定了位子,誰知轉眼發現自家世子爺落了水,頓時慌了手腳。偏偏又都不識水性,正焦急間,發現世子自己遊回來了。

這廂段興朝發完了火,想起回頭朝河裏看了眼,卻發現先前還在河裏撲騰的那個小娘子這會兒已經不見了,不由心驚:難道是沉了?

段興朝臉色一變,想到此地可能出了人命,不願沾惹麻煩,忙催著小廝:“快走快走!趕緊回府!”

而此時的夏鸞容,其實已被一個販夫打扮的男人救上了岸,正不省人事地躺在對岸。男人見她臉色慘白,躺在地上頭腦已不大清醒,若再不及時施救小命恐要不保。可想到男女有別,男人麵上又犯起難色來。

到底是人命為大,在躊躇須臾後,男人還是決定救她。於是俯下身去嘴對嘴給夏鸞容度氣,見還是不行,又用力按壓她的胸口,反複了幾回,總算將腔子裏灌的水給逼了出來。

夏鸞容甫一睜眼,便看見一張麵闊口方的臉緊緊挨著自己,嚇得她一個激靈,隨即感受到身體的虛弱,這才一點一點記起適才發生的事。

她沒救到段興朝,段興朝也沒管她的死活,在她瀕臨絕望之際,有個人跳下河,將漸漸下沉的她給撈上了岸。

“是你……救了我?”

那男人誠實地點頭,抬眼間發現已有不少人圍過來看熱鬧,且對著小娘子指指點點發出譏笑。他這才發現小娘子身上的夏衫早已濕透,加之方才他給她按壓胸口時扯鬆了小衣係帶,致使瞧著不太體麵。

男人連忙扒下自己的粗布外衫給夏鸞容蓋上,頗有綠林之風地單膝叩地,拱手道:“在下範某,方才情急之下對娘子有所冒犯,但請娘子放心,範某尚未娶妻,可對自己做過的事負責,以保娘子清譽!”

夏鸞容心頭一蹦,這才隱約想起,剛剛她吐出那些水前,是有人對她亂親亂按來著……

想到這裏,夏鸞容羞惱至極地撐地坐起,抬手就給了那男人一記耳光!

“用不著你負責!”丟下這話,她便裹著那男人的外衫,跌跌撞撞地衝出人群。

夏鸞容邊跑邊哭。鞋子早已不知丟在了何處,柔嫩的腳板踩在粗礪的石路上,磨得生疼,可她一步也不敢停,怕那個窮漢轉眼追上來,癡纏著她。

怎麽會這樣……

她如何也想不通,在這紙醉金迷的金鳳裏,隨便逮一個都是貴遊紈絝,烏衣子弟,就算她沒算計成段興朝,怎麽就會招惹來這麽一個窮漢?!

她垂眸看了眼如今披在身上的粗布衣裳,滿是嫌棄,這怕不是哪家的奴仆?且還是牽馬墜凳那種最下等的奴仆!舉凡得主子重用的,誰還會穿這樣的粗布?

造了孽了,她沒攀上高枝,倒叫別人攀了她。

夏鸞容原是漫無目的沒頭蒼蠅亂跑,可跑著跑著竟無意瞥見了停在巷邊的段興朝的馬車!那馬車她不認得,可那坐在馭位上的小廝她卻認得,剛剛就是那二人將段興朝架上了岸,這車裏坐的不是段興朝還能是誰?

夏鸞容眼中掠過一絲期冀,朝那馬車走去,“段世子?你可在裏麵?”

段興朝是這金鳳裏的常客,乍一聽有姑娘叫他,隻當是相好,濕衣才換了一半,便撩開了簾子。誰知猝不及防對上的,竟是剛剛他見死不救淹死在秦河的那女子!

他被唬得一個激靈,半合半敞的梨花袍一半拖在地上,雙眼驚懼得瞪大:“你別過來!你別過來!不是我害你的,是你自己跳進去的!我……我也是被車撞下去的……”他又找誰說理去?

發現段興朝私下竟是個慫包,夏鸞容內心很滿意,一斂先前的悲憤,柔聲對他道:“段世子,我不是鬼,我是人。”邊說著,她向他靠近,站在窗前,“世子不信,大可摸摸我的臉。”

段興朝本來當真伸出了手,可快要摸到時突然又縮了回去,“行,就算你是人,那你來找本世子幹什麽?又不是本世子推你下水的。”

“可我是為了世子才跳下水的呀!當時世子被驚馬所撞,落入河中,我大喊‘有人落水了’,卻無一人肯下水搭救,情急之下我才憑著幼時學的一點泅水本領跳下了水!”

段興朝半信半疑:“你識水性,那怎麽還差點淹死?就你那兩下子還想救本世子?”

夏鸞容垂下臉去有些難過,咬了咬唇如實道:“我是被冷水激了腿,這才遊不動了。可我當時急著救世子的心是真的。”

仔細回想了回想當時的情形,段興朝倒也挑不出她這話裏的破綻,當時他落水後的確聽到橋上有人呼救,之後便是這女子跳了下來。這麽說,她真是為了救自己?

段興朝心中微動,拿了沉甸甸的一包銀子從車窗遞出來:“既是如此,本世子也不能叫你白冒這險,這些銀子你拿著。”

看著那袋銀子,夏鸞容嗬笑一聲,“世子拿我當什麽人了?這點銀子買我舍生忘死?”

段興朝也納罕,“你、你難道不是金鳳裏的姑娘?這些少說夠你一年的纏頭錢。”

夏鸞容沒答他,隻是挺直了身子,看著不遠處終於追上來的月桂和馬夫。

“娘子……奴婢、奴婢總算找著您了!您沒事吧?若是出了什麽事,回去奴婢可怎麽給侯爺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