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心疼

太醫宣稱劉皇後鳳體並無大礙後, 崇安帝又留在寢殿陪了劉皇後許久,直至太醫將煎好的藥送來,崇安帝親自喂了後, 這才離開。

候在殿外的段禛略俯下高大身姿,拱了拱手:“父皇。”

這還是夏蒔錦頭一回見到當今聖上, 西傾的金芒斜鋪在崇安帝的身上, 正紅龍袍上繡著的五爪金龍盤踞在雲端, 麵目猙獰, 駭得夏蒔錦竟一時忘記了行禮。

身旁傳來一聲低抑的笑, “父皇,這就是安逸侯的嫡女,夏蒔錦。這丫頭剛剛逃過了一劫, 想是被嚇壞了。”

被段禛打了個圓場化解當前尷尬, 夏蒔錦這才清醒過來,趕忙跪下:“臣女夏蒔錦,拜見陛下。”

崇安帝點了點頭:“起來吧, 今日你也算苦主之一,朕聽聞那盒點心本來是賞給你的, 得虧叫你給打翻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頓了頓,崇安帝瞟了段禛一眼,接下來的話便透著幾分慈愛:“你這丫頭福大命大, 該是後福無量, 你放心,此事朕必會給你一個說法。”

夏蒔錦恭敬聆聽, 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周邊安靜了許久, 直到一隻大而有力的手攙扶在她臂彎處時,她才意識到陛下已經走遠了。

段禛脈脈看著她,正要說點什麽,這時景嬤嬤出來了,先朝著他欠了欠身,道:“太子殿下,娘娘請您進去。”

說完又不大情願地瞥了眼夏蒔錦,“夏娘子也一並進去吧。”

夏蒔錦微微一怔,隨之跟上段禛的步伐,往寢殿裏去。

行過禮後,二人俱都被賜了坐。劉皇後合衣坐在鳳榻上,背靠著引枕,麵色蒼白,目光卻清潤:“這回多虧了夏娘子,才能這麽快將那內賊揪出來,本宮已命景嬤嬤親自帶人去搜歧陽宮了,相信很快就會傳回好消息。”

夏蒔錦不敢居功,謙虛道:“其實是皇後娘娘平日寬厚待人,宮裏下人即使不得已做了錯事,也承不住心裏那份愧疚,才會這麽快泄了心思。”

劉皇後輕笑,寬厚?她從來不是那樣的人。不過這頂高帽子她戴得倒是稱心。

方才崇安帝在,有些話段禛不方便說,這會兒才道:“母後,您以身犯險,這又是何苦?”

“太子,上回你聯合西梁滅了趙國,不僅令鄭婕妤失去了母國,還令她所生的小皇子失了寵,再無當太子的可能。因此鄭婕妤對你我母子早已是懷恨在心,這回冒險行事,想來也是孤注一擲了。咱們將計就計,趁此機會徹底將這根刺拔除,便再也沒有人能危及東宮。”

段禛微微側眸看向夏蒔錦,他沒料到母後能將這些話毫不避諱的當著她的麵說出來。想來是因著今日一連串的事情,她都應對得當,得了母後的信任,便將她視為自己人了。

隻是這些話,恐會嚇住她。

夏蒔錦此刻也的確如段禛料想的一樣,表麵上雖沒什麽波動,內心卻已是翻江倒海。段禛那時突然去攻打趙國,原來竟是為了保住東宮太子之位?

這沒有刀光劍影的壯美宮庭,卻處處都是看不見硝煙的戰場,且這裏的陰謀還會蔓延至邊疆,一個小國,頃刻間便因這些後宮陰謀而覆滅。

這樣的亂局,真的是她以後想要麵對的麽?

她,真的要當這個太子妃麽……

不一時,景嬤嬤便帶著搜宮得來的物證回來複命了,將一個小瓷瓶呈給劉皇後看:“娘娘,您瞧,這就是那銀杏芽汁,如今是人證物證俱都齊全了。”

劉皇後的臉上露出一抹明快的笑,先前她已得了陛下默允,隻要人證物證齊全,確保不會冤枉了鄭婕妤,之後的處置便全由她一力做主。

劉皇後很快斂卻了麵上笑意,正言道:“傳本宮旨意,鄭婉兒以下犯上,意圖毒害本宮,今廢去其婕妤身份,賜白綾一端,鴆酒一壺,準鄭氏二擇其一,留下全屍,以全體麵。其子交由惠妃梅氏撫養。”

景嬤嬤領了旨,即刻便下去準備。

這一樁事總算畫上了句點,夏蒔錦也很快從仁明宮辭出,段禛本要送她出宮,奈何劉皇後仍有話單獨與他談,他隻得立在門外目送著小娘子獨自離開仁明宮,直至那個纖盈的身影消失在宮垣盡頭,他才悠悠歎了口氣,回到劉皇後身邊。

夏蒔錦方才離開仁明宮後,後背一路炙熱,她知道段禛一直在看著她。

其實她對段禛,從初見時的畏懼,到接觸下來懼意漸漸消散,最後被某種感激之情取代……這幾番相處,有些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情愫在心底慢慢滋生。

原本她以為,若就這樣嫁入東宮也不壞,比起那些隻能盲婚啞嫁的人來要好上許多。

可她這還沒成為太子妃呢,僅僅是進宮拜謁一回皇後,就發生這麽多可怕的事。她真的願意將餘生交付這裏麽?

心中思緒紛亂,夏蒔錦仰頭望了望天,兩側高大的宮牆,將青天夾成了長長的一條線。

這時有亂糟糟的腳步聲傳來,夏蒔錦驀然回頭,看到幾個中官正抬著什麽快步從她身後行來,有的還皺眉捏著鼻子,滿臉的晦氣。

那些人從她身旁經過時,她細瞧了一眼,像是抬著一麵門板,上頭還蓋著厚厚的被子。那些人為了避讓她錯身而過時,顛簸了下,便有一條纖細的手臂從那被子裏垂落出來,搭在烏沉沉的門板上,沒有一絲血色,一黑一白間,映襯得極為詭異。

夏蒔錦這才恍然,那就是鄭婕妤啊……

數月前鄭婉兒誕下大周朝唯一貨真價實的小皇子時,滿汴京的人都將她視為能攪動後宮風雲的人物,畢竟在劉皇後那樣的威迫下,還能有人全須全尾的將小皇子生出來,想來是不簡單的。

可就是這樣一個心思並不簡單女子,如今就躺在一扇舊門板上,斷了氣。

宮廷的爭鬥裏,輸家總是下場淒慘,而贏家也不能保證次次贏,鄭婕妤又何嚐沒當過贏家?可這樣的賭局裏,或許贏隻是一時,輸才是結局,又有幾人能笑到最後?

目送著被漸漸抬遠的鄭婕妤,夏蒔錦突然心裏有了答案,她不想。

她不想當這個太子妃。

隻是這一回無關段禛的好壞,她隻是不想在這種地方生存,一日也不想。

可夏蒔錦卻不明白,為何明明衡量利弊後做了最明智的決定,眼淚卻沒征兆地流了出來……

*

此時正在同劉皇後商議著事情的段禛,莫名的心口一痛,他手捂在左胸,眉頭微鎖。

“太子,你怎麽了?可是哪裏不適?”劉皇後緊張的問。

段禛擺了擺手,隻道:“無事。”

然而他卻比誰都清楚這種感覺,心被突然揪一下的痛,自他八歲那年起便是如此——每逢那個小丫頭掉眼淚,他這處就會莫名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