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側妃

雖說才至仲夏, 遠不到一年裏最熱的時候,但在正午的日頭底下站久了,也是熬人的狠。

何況夏蒔錦今日穿得正式, 衣裙層疊繁複,不似平日居家時那般輕薄, 早已香汗洽背, 不斷地抬手拭額。

這時遠遠瞧見一位中官朝這處行來, 她心下不由得一緊:該不會又有什麽事吧?方才那位中官來知會她皇後娘娘去小憩了, 叫她再多等一個時辰, 已經叫她很傷心了。

那中官便是陳英,隻是夏蒔錦入宮次數少,並不認得他。他滿臉堆笑走到夏蒔錦身前, “夏娘子, 皇後娘娘一時半會兒還來不了,不過賜下了幾碟小菜讓您邊吃邊等,還請夏娘子移步水榭, 那邊已然為您布置好了。”

夏蒔錦心下納罕,皇後娘娘既要晾著她, 又要好吃好喝的招待她……這葫蘆裏賣得到底是什麽藥?

難道剛剛是她小人之心了,皇後娘娘壓根兒不是想給她下馬威,而是當真身子不爽利?

她就這麽茫然地隨著陳英去了水榭,發現石案上果真已布好了菜色, 接著便聽陳英開口, 逐樣給她介紹起來:“這是八仙過海鬧羅漢,這是灌湯黃魚, 這是鳳尾魚翅……”

……

夏蒔錦看著這些海陸珍饈,忍不得震撼:這些叫小菜?!

不過皇後娘娘盛情難卻, 她恭敬不如從命,於是坐下來準備動筷。可瞥眼一看,那位中官沒有離開的意思,難道要留在這裏看著她用飯?

陳英不動聲色地走到夏蒔錦的身後方,抬頭朝飛雲閣望了一眼,微微攏起眉頭。

這處水榭四麵開敞,視野廣闊,從飛雲閣看下來視線可將其洞穿。可偏偏夏娘子選的這個位置,恰好被飛出的簷角遮擋住了,也就是說殿下從上麵是看不見她的。

陳英想著這樣回去交差八成要受責備,便是殿下口頭上不便說,心裏也會怪他辦事不利。於是又賠著笑臉對夏蒔錦道:“夏娘子,頭前兒這上麵有個角梁斷裂了,尚未來及修葺,是以還得勞請您移一移位置,以策萬全。”

夏蒔錦好奇地抬頭看了看頭頂,倒是沒看出什麽來,不過還是依陳英的話換了個位置。陳英再站到她的身後往飛雲閣瞧了眼,心說這下沒問題了,終於辭出,回飛雲閣複命去了。

空敞的水榭一時間隻剩了夏蒔錦一人,顯得極其雅靜。她所坐的位置剛好對著湖麵,清風徐徐,裹挾著湖中水氣,拂上麵額分外清爽。

夏蒔錦動筷夾了一塊黃魚送入口中,飽含的湯汁瞬間溢出紋理,隻覺濃鬱鮮香,回味無窮。

……

而此時的飛雲閣內,宋將軍特意留著肚子等了多時的珍饈,如今眼瞧著喂進別人的嘴裏,免不得有些沮喪。

段禛懷著幾許抱愧之意,遞了杯酒給他:“宋將軍,等晚上孤在東宮好好為你再設一席。”

“不敢不敢,其實今日筵席即使沒那幾樣,也有許多是末將不曾吃過的,也算是開眼了。”宋達痛飲下太子遞來的酒。

“對了,孤聽聞你此次入京,還帶了個西梁國的特使?”

“回殿下,確有此事。就在臣動身來京之前,西梁國陛下遣使去了淮南王府,稱他們陛下意欲求娶一位大周的公主,以結兩國之好。”

“大周公主?”段禛撫著杯沿笑了笑:“父皇多年未有子嗣,便是鄭婕妤產下一子,那也是繈褓中的小皇子,何來的公主?看來唯有在宗室中選一位和親公主了。”

宋達歎了一口氣,不無憐惜之意:“和親公主這個頭銜雖聽起來貴重,可西梁乃化外之地,正室夫人亦可父承子繼。莫說宗門貴女,便是平頭百姓家的女兒也沒幾個願意嫁去那種地方的。”

“陛下這回也頗覺棘手,支係太遠的份量不夠,有輕待盟國君主之嫌。太近的就那麽幾家,無論選中哪家都要痛哭流涕,難保不會對陛下生出怨恨之意。”

段禛略一琢磨,便道:“其實這個惡人不必由父皇來做,大可將所有宗室女的畫像交由西梁特使帶回,讓他們的陛下親自擇選出一位王後。”

宋達頓時雙眼放光:“殿下妙計!妙計啊!末將稍後便將此事稟呈給陛下!”

與宋將軍的激動相映成趣的是,太子殿下正漫不經心的飲著酒,佯作無意地瞥向窗外,看那水榭裏的小娘子用膳。仿佛比他自己用膳還高興,笑溢眉梢,滿目皆是饜足。

宋達不由再次歎起氣來。

段禛回了神,看著宋達,“怎麽,還有難事?”

“殿下,末將倒沒什麽難事了,末將擔憂的是您的婚事。”

段禛捏著玉盅的手一頓,既而微仰起頭,將杯中餘下的酒盡數飲盡。

宋達向窗外看去,目光落在水榭:“若末將猜得不錯,那位小娘子應當就是殿下在池州時提過的那位安逸侯府的夏娘子?”

“不錯。”說這話時,段禛的眼中蘊著笑,仿佛單隻聽到她的名,便能心情愉悅。

可宋將軍的眼中卻滿浸著憂慮:“當時殿下向王爺和王妃提起要娶這位夏娘子時,王爺和王妃就不甚滿意,殿下當知,王爺和王妃早已將北樂郡王府的段瑩娘子視為太子妃的不二人選。”

“末將聽殿下提起這位夏娘子時,也隻當是一時興起,但剛剛親眼見了殿下對她的上心,便明白殿下是當真動了心的。既是如此,倒不妨將這位夏娘子列為側妃人選?”

北樂郡王乃是淮南王的堂弟,北樂郡王妃恰巧又是淮南王妃的手帕交,淮南王在汴京時兩府往來甚密,即便後來去了淮南,也仍舊書信不斷。故而淮南王和王妃都看好段瑩,段禛倒是一點也不奇怪。

這些年北樂郡王府儼然已經成了淮南王府在東京的前哨,而段瑩,便是他們打算安插在宮裏的前哨。

段禛捏著空酒盅笑了起來,抬眼乜向宋達:“宋將軍,孤的婚事自有父皇和母後作主,這份兒心,從淮南王送孤來汴京時便注定操不上了。”

也不知是不是這酒太烈了,宋達臉色倏然漲紅,意識到方才的話屬實僭越了。連王爺王妃都不配操心的事,更輪不到他來多嘴試探,便即離了椅單膝跪在地上:“太子殿下恕罪,末將……末將飲了幾杯酒便醉言醉語……”

“罷了。”段禛右手在宋達左臂上一托,令他起身,這才道:“宋將軍此次回淮南,便可將孤的意思傳達給淮南王,孤不會委屈夏娘子做側妃。”

“那殿下……殿下……”宋達麵泛難色,支支吾吾半晌說不出下文兒。

其實此次王爺和王妃叫他來試探太子,也有著另一重打算,若是太子真不肯給段瑩太子妃的名份,那麽側妃也是個選擇。可宋達剛剛被段禛敲打了一番,這話他不敢再提。

段禛卻是一眼看穿了其心思,不必他說出口,便笑著說道:“孤也不會立任何人作側妃。”

宋達猛地抬頭,不可置信地望著段禛。

段禛卻沒有同他再繼續這個話題的意思,借著他先前的話正好說道:“宋將軍既然醉了,那就先下去歇息吧。”

太子既下了逐客令,宋達不敢磨蹭,連忙行了告退禮退出去。

段禛也就此起身,問陳英:“什麽時辰了?”

陳英忙答:“未時正牌了,殿下可要回東宮批閱奏折?”

段禛不疾不緩的走到窗前,這回離得更近了一些,入目的景色也就愈加清晰。他用完膳了,夏蒔錦卻還未用完,他看見她麵前的碟子已半空了幾個,看來小娘子今日的胃口不錯。

“把筆墨和奏疏移來飛雲閣,孤今日要在這裏批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