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中毒

話音落處, 是陳英錯愣駭訝的臉,須臾後才搗蒜似的點著頭退下去安排。

路上還不住地犯著嘀咕:要知咱們太子殿下對待政務自來都是摶心揖誌,心不二用的。平日批折子時自己在旁伺候筆墨, 大氣兒都不敢喘,外間任何奏稟更是要錯開這個時候。可今日因著一位小娘子, 竟連批折子都挪了窩, 這可真是破了天荒了!

不多時, 陳英便指揮著一隊中官將所用之物盡皆移了過來, 在已撤下席麵收拾幹淨的方案上鋪陳開來。

今日太子殿下是真不挑了, 膳案都拿來當書案用了。

待其它人退下後,陳英在一角專心研著墨,段禛提起筆, 筆尖兒懸停在紙張三寸高的地方, 卻是遲遲落不下,他目光不由自主就飄去窗外。

酒足飯飽的小娘子這會兒已然離了桌,坐在臨水的美人靠上向湖麵望去。

羅裙褶褶輕垂地, 翦翦輕風拂過,一如湖麵般掀起綠波漣漪。纖纖素手搖著片不知何處摘來的大葉子, 權當作團扇來用。另一隻手則捏著一把吃食,一點一點地往湖裏拋撒。

這是自個兒吃飽了,不忘喂喂湖裏的魚兒。

看著窗外般般入畫的一幕,段禛不知不覺間身心亦隨她一片鬆泛, 而後終於落下了筆。

不一時陳英的新墨也磨好了, 抬眼見殿下正伏案揮墨,筆翰如流, 瞧這樣子像是在心神投入地作什麽大文章,於是趕緊恭恭敬敬地將新墨端至殿下的右手邊。

身為東宮侍奉筆墨的中官, 陳英自然懂得不該看的不看,隻是抬眼間,餘光無意掃到了一眼紙張,頓覺意外。

匆匆一眼,他也看得出那紙上不是字,而是……畫。

這時一道輕沉的低音響起:“好看嗎?”

陳英心下一凜,不想自己隨意的瞥見竟都逃不過殿下的一雙慧眼,且這語氣裏分明流泄著一絲炫耀的意味。

陳英連忙應道:“好看,好看!殿下筆精墨妙,所畫之作連眾多大家都是交口稱讚!”

說完,陳英發現殿下臉色並沒有特別好看,倏然福至心靈,連忙找補:“當然,之所以畫得如此好看,也是因著畫中的小娘子盡態極妍,姣若秋月。”

這回陳英再看殿下的臉色,果然舒緩了許多,不禁暗暗舒氣,總算摸對脈門了。以後他可記住了,凡事稱讚殿下,不如稱讚夏娘子來得正確。

“那有幾成像?”說這話時,段禛已雙手將畫作展起,畫紙立於案上,他轉眼乜向陳英。

陳英便不敢敷衍應話,仔細盯著那畫看了看,又往窗外瞧了瞧,最後由心佩服地緩慢點著頭:“殿下走筆厚實靈動,窮形盡相,畫中之人栩栩欲活,呼之欲出,與真人無二,奴才瞧著有十成的相像。”

段禛亦是看著畫作十分滿意,便道:“裱好掛去文泉殿吧。”

“是。”

陳英抬起雙手正欲仔細接過,段禛忽又皺了皺眉,改口道:“還是掛去靜心齋吧。”這才將畫交了出去。

文泉殿是他的寢殿,每日灑掃的宮人進進出出,將未出閣的小娘子畫像掛在那處,難免有些累及閨譽。而靜心齋是他批閱奏章的地方,能出入的皆是陳英這樣的心腹忠仆,自無顧慮。且他往後批折子時隨時可以抬眼瞧見,也算是勞碌繁瑣中的一點慰籍。

將畫的事情交待好,段禛又習慣性的轉眼看向窗外時,發現水榭裏的小娘子已不見了。就近睃巡一圈兒,也找不見蹤跡,想來母後是終於醒覺了,段禛卻有些失落。

不過也好,至少她不用一直在那處枯等著了。

這廂夏蒔錦已隨那位叫小六的中官又回了仁明宮,心裏也是想不通,難道皇後娘娘把她折騰一圈,就是為了讓她去禦花園野餐一頓?

夏蒔錦入內時,皇後娘娘還在美人靠上半臥著,饒是隔著一麵珠簾,也能瞧出精氣神兒的確不太好,有些懨懨的。

夏蒔錦上前向皇後行了正禮,皇後娘娘道免禮後她便起身,奈何今日入宮所穿的衣裳裙角太長,叫她踩在腳下跘了下,險些摔倒。皇後看在眼裏,卻有著另一番猜想,隻當是把這小娘子在日頭底下晾久了,曬得有些蔫兒了。

如此,皇後倒覺姑媳間初次照麵的威也立得差不多了,於是給身邊的景嬤嬤遞去個眼神,景嬤嬤便既會意:“給夏娘子賜座吧。”

夏蒔錦再行一禮道謝,這才在宮女搬來的繡墩上坐了下來。初次謁見皇後,她懂得禮數雖不多,卻也知道不能平目直視,是以坐下後,便始終微垂著頭,一副謙遜恭敬的乖巧模樣。

皇後平易近人地同她敘過年齒,又道了溫涼,卻始終不見她將頭抬起,可今日之所以召她入宮,主要就是為了幫太子掌一掌眼,看看麵相如何。

皇家娶媳講究頗多,麵容美不美不是最緊要的,氣韻典雅才是首要,若是如那些狐媚子一樣的妖妖調調,便是再美也不能當作正妃。是以皇後又給景嬤嬤遞去一個眼神兒。

景嬤嬤在皇後身邊幾十年,就如她肚子裏的一條老蛔蟲,當即揚聲道:“請夏娘子抬頭。”

老嬤嬤說話甕聲甕氣,字句表情皆透著狐假虎威的無禮,夏蒔錦頭一回被人如此要求,有些不太適應,遲疑了片刻還是依言行事,緩緩將頭抬起。

她看著皇後,皇後也看著她,四目相交,她依稀看得出皇後眼中流露的淡淡嫌惡。

瞧著夏家這小娘子,皇後的確是略有幾分失望的。人雖稱不上妖冶,卻也明豔得過了頭,小臉兒一抬,兩旁十幾個妙齡宮女頃刻叫她比得沒了顏色。

皇後忽然就懂了太子的那份執著。

可更重要的是,她那雙眼睛型似桃花,蘊著浮光,像極了前朝流傳下來的《騰園遊春圖》裏的楊妃。要知前朝君主本也是一位明君,奈何一遇楊妃就變得沉湎美色,驕奢**佚起來。

一時間前朝昏君的種種不堪湧上皇後心頭,叫她對夏蒔錦愈發不喜起來。

這樣的女子放入東宮,往後太子還有心朝政麽?會不會娶了媳婦忘了娘,日後連安都不來給她這個母後請了?

這般想著,皇後開始暗惱起自己先前的草率,僅憑著太子的幾句軟言就上了當,允諾會幫他促成這門婚事,以至眼下想要翻悔都不成。何況太子不是她的親兒子,若因此產生罅隙就不好了。

一時間皇後沒了主意,看著夏蒔錦便覺礙眼,以手扶額,道自己複又頭疼,讓夏蒔錦先回去吧。不過臨走,倒是賞了夏蒔錦一盒瓏璁餤,這是一早就叫禦膳房備好的。

夏蒔錦也如蒙大赦,趕緊謝了恩,捧著那盒點心退下。

也許是心太急,也許是衣太長,就在夏蒔錦邁過門檻兒時,疏忽又是一跘,隻這回沒先前行禮時的運氣好,身子沒能穩住,朝著前方撲了出去!

與此同時,那一盒糕點也脫手飛出,砸在門框上散了一地。

夏蒔錦本以為自己也會摔個狼狽,誰料不期然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而後一隻大手在她後腰用力箍了一下,她終於扶著來人的雙肩站穩。

慌亂間抬眸,竟是忽地撞入段禛那雙深若寒潭的眼中。

簾後的皇後娘娘和景嬤嬤目睹這一幕的發生,景嬤嬤不由嘖舌,看來先前娘娘並沒有冤枉了這小娘子,她分明就是看準了太子殿下過來,掐著點兒撲上去的。

皇後也暗暗歎服這小丫頭的詭計多端。

夏蒔錦連忙賠罪:“請殿下恕罪,是臣女剛剛莽撞了!”一行說著,一行急著要推開段禛。

然而平日裏反應向來迅捷靈敏的太子殿下,這會兒卻遲鈍了一般,雙手原樣箍在小娘子的一撚細腰間,拖著不放。一雙狹長的黑眸還似有若無的噙著笑意。

他都記不清這是第幾回了,小娘子的確慣會投懷送抱。

就在眾人各懷心思之際,皇後娘娘平日裏最愛的那隻貓兒突然從門前的假山上躥了下來,因著起勢高,瞬間便躍到夏蒔錦腳下。段禛長臂一展,將她護到身後。

清越的聲音隨風飄至夏蒔錦的耳畔:“這隻貓兒被母後寵壞了,除了不敢在母後麵前造次,對宮人或是生麵孔從不客氣。”

“哦。”夏蒔錦應了聲。

之後便見那隻貓兒徑直朝著摔散的那些糕點走去,低頭便吃了起來。看來是在外跑得餓了。

皇後娘娘瞧著可憐,叫宮人快將它抱去喂些幹淨吃食,誰知宮人還未抱住那貓兒,貓兒竟突然翻身倒地,四肢抽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