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佳肴

看著段禛手中的桃子,夏蒔錦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遲疑間,聽他又道:“此時的桃子尚未成熟,你若愛吃,等再過幾日我叫人摘些送去侯府。”

夏蒔錦連忙搖搖頭:“不是我愛吃,是它愛吃。”說著,她轉身指了指依然坐在樹下的那隻金線狨。

她蹲身將手伸出,那小家夥便爬過來毫不客氣地將她手中桃子取走,抱到一旁的山上暢快啃食起來,瞧那樣子這還未成熟的桃應當是不苦的。

見它吃得起勁兒,夏蒔錦的唇角不自覺就彎成了一道月牙兒,一時間忘記段禛還在她身側。

她被那小家夥吸引了注意力,段禛便可肆無忌憚地看著她,幾枝未敗盡的桃花映在她清泉般的眸子裏,美如鏡花水月。

這時隔著山石傳來個粗粗的男子聲音:“我就說躲哪兒去了,原來在這兒!”

話音未落,便有一隻大手從山石後麵突然伸出,一把鉗住了正在專心啃桃子的小家夥脖子。那小家夥極力掙紮,奈何太過弱小,還是被那隻大手拖了下去。

那粗魯的手法一看便不是愛惜之人,且小家夥叫得淒慘,夏蒔錦心頭一緊,仿佛那隻手是抓住了她的心,抬腿就追了過去。然而那山石如同一道屏障,隔開了兩端的區域,她看不到那頭的人,急得手腳並用往石頭上爬。

段禛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將她阻住:“當心!”

他若不拉她還好,這一拉開她的手,腳下便獨木難支,身體失控地後倒去……

伴著夏蒔錦花容失色的一聲驚呼,她摔了下去,沒摔在地上,不過這結果倒讓她覺得還不如摔在地上。

夏蒔錦抗拒地推開那溫熱的胸膛,雙腳落回地麵的同時快速倒退了兩步,與段禛隔開距離。螓首微垂,煙絲一般的細眉擰作一處,明明著惱,可偏偏段禛那樣做是為了救她,又叫她抱怨不出什麽。

段禛垂眸看著她,眼中流光瑩動,整個人如沐在春風裏,明明心神搖**,嘴上卻著急道歉:“剛剛一時情急冒犯了,還請夏娘子莫往心裏去。”

夏蒔錦繼續別別扭扭地站在原地,不說謝謝,也不說原諒。

而她不知在亭中小憩的母親,已被她剛剛的一聲驚呼從睡夢中喚醒,尚未睜眼就下意識喚了聲:“時錦?!”

結果睜開眼見女兒並不在亭中,侯夫人匆忙起身,目光睃巡一圈兒,很快在假山下發現了自己的女兒……確切說,是發現了正同太子站在一處且氛圍莫名曖昧的女兒……

侯夫人的心驟然一提,看了一會兒愈發印證了心中猜測,便扶著亭柱緩緩坐回原處。漸漸平靜後,她忍不住唇角噙起了笑意。

她算是瞧出來了,不僅皇後娘娘喜歡她家蒔錦,太子殿下也對蒔錦頗有幾分意思!太子方才那脈脈含情地樣子,女兒沒瞧見,她這當娘的卻瞧見了。這下她便可放心了。

畢竟若隻憑父母之命,難保不會結出一對怨偶來,哪有孩子們兩廂情願來得穩妥?既然看明白了孩子們的心意,接下來她自會極力促成此事。

於是侯夫人決定不去打擾年輕人的交談,重新倚著抱柱闔上眼假寐。

夏蒔錦僵持了會兒,抬頭問:“殿下的宮裏為何會有小猴子?”

段禛暗暗深吸一口氣,他自是不能告訴她這是北樂郡王府獻進宮來給他做蓐的。

近來東京莫名刮起了一股以狨皮製作鞍褥暖座的風氣,三張可做馬鞍,五張可做暖座,十張則可做一床蓐子。一時間這金絲狨猴成了世族權貴趨之若鶩的名品,射獵者也愈發多了。

因著新鮮猴腦亦是一味滋補佳品,故而郡王府獻上來的十數隻便直接以活體形式。其中有隻剛出生的小金絲狨猴胎毛尚未褪,既柔軟綿密又金燦燦的十分悅目,最適合拿來鑲滾邊兒。

也就是剛剛夏蒔錦喂它桃子的那隻。

可這些話若直白相告顯然太過殘忍,隻怕她才因陸正業未死而消減的那點畏懼,又要徒增了。是以段禛隻稍猶豫了半刻,便回答:“是這次回京時路過獵場撿來的。當時見它形單影隻地坐在樹下,甚至連爬樹尚未學會,想著將它留在林中必是不能存活,便一時心軟將它給帶了回來。”

“原來是這樣……”夏蒔錦認真看了兩眼段禛,覺得自己之前對他的了解或許是偏頗了,他也有如此心慈的時候。

對麵廊上魚貫行過一隊手端托盞的東宮侍女,段禛便道:“娘子不如先將侯夫人喚醒,到了用膳的時辰。”

夏蒔錦點點頭,沿石階拾級而上,喚醒了母親,一並回去入座。

東宮的侍女訓練有素,行走間隻見裙擺翻動起細碎微波,卻聽不到任何動靜。她們在案前一繞,便動作極快的將菜布好,轉眼紅木圓案上已擺滿了形色各異的玉盤肴饌。

水陸珍饈,粲然可觀,有夏蒔錦認識的,也有她不認識的。

饒是夏蒔錦自幼生長在安逸侯府這樣的權貴門戶裏,今次也算是開了眼界了。她有些分不清身為太子的段禛是天天如此奢靡,還是因著今日他們到來,特意如此鋪張?

若是前者,那上回自家擺花宴時,倒還不如他一頓家常便飯像樣。

當中的菜夏蒔錦不方便夾,便先低頭嚐了一口麵前的湯,這個湯是人手一例的。湯汁濃香四溢,很是對她味口,她拿瓷勺在碗內輕輕翻舀,想看看都有些什麽食材。

頭幾樣配菜她倒都能認得出,可有一塊雪白軟糯的東西她卻不認得,好奇之下,趁著侍女過來布菜之時悄聲問道:“宮女姐姐,這是什麽菜呀?”

盡管她的聲量壓得極低,可坐在對麵一直暗中留意著她的段禛還是第一時間就聽到了,目光落在她手中瓷勺上,他頓時眉目糾結起來。

他的確是吩咐下去多備幾樣好菜,可沒想到他們竟將這道菜給上來了……

侍女也盯著那勺看了看,正要回答夏娘子的問話,就聽到對麵太子殿下突然清喉嚨的聲音。東宮的下人都極有眼色,一聽便知這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多嘴,於是立馬將想說的話吞回肚子裏。

這時段禛卻開了口:“那是白玉鮮蔬湯裏的奶豆腐,羊奶所製,若是做不好或許會有一絲腥味兒。”

夏蒔錦生怕自己的一句話連累了禦廚,連忙搖頭澄清:“回殿下,不腥的。”

段禛臉上掛著笑意,若不仔細看便看不出隱含在其中的那抹不自然:“那便好。”

待這一餐用罷,安逸侯便瞅了機會起身告辭,離開東宮時,廊上夏蒔錦仍不死心的問身邊宮女:“宮女姐姐,剛剛那道白玉鮮蔬湯裏的奶豆腐你可知是如何做的?為何跟我以往吃過的都不是一個味道。”

宮女先是納罕,既而便明白她問的是什麽了,不由笑笑:“夏娘子,那可不是什麽奶豆腐,那是新鮮的猴腦呢。”

這宮女先前並未在殿內伺候,也不知太子殿下有意瞞著,就這麽心直口快的將實情給說了出來。

夏蒔錦不由頓了步子,錯愕無比地看著她:“那是……猴腦?”

說完這話,突然就有一股莫名的腥氣從喉嚨深處竄了上來,夏蒔錦拿帕子遮著唇,轉頭幹嘔了兩下。

心下暗惱自己,她到底是犯得哪門子蠢,怎會相信那人的鬼話?虧她先前還以為是自己誤解了他,可用腳趾頭想也想得出,一個連人命都不放眼裏的人,又怎可能會去救一隻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