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是風

金雞三唱,將整座汴京城叫醒,街上開始有車馬行過,並著三三兩兩的行人。

一隊衙役走街串巷,往告示牆上張貼著最新的海捕公文。在串了幾條街後,街上的行人多了起來,開始有人往告示榜這邊湊,還有不識字的一個勁兒問:“上麵寫了什麽?”

衙役貼完,轉身麵向圍攏過來的百姓,指了指那告示上的畫像:“這個刺客膽大包天,前不久意圖對太子殿下不利!你們若是看見此人,立即報到官府,有一千兩賞銀!”

此話落地,看熱鬧的百姓們各個瞋目結舌,先是詫異於竟有人敢對太子不利,繼而又饞起那一千兩銀子。

“乖乖,我三輩子也花不完啊!”人群中有人感慨。

因著海浦令本身的震驚,加之巨額賞銀,很快此事成為汴京城街頭巷尾的熱議話題,人們走在路上,也不自覺對擦肩而過的行人多打量幾眼,萬一撞大運撿到這一千兩呢!

安逸侯府外出采買的下人回府後,也將這消息帶了回去。夏蒔錦聽阿露說到太子遇刺時不由心驚,隨後稍一回想,那海捕公文上的日期不正是段禛來她家坐客時麽?

也就是說段禛從安逸侯府回宮的路上,遇到了刺客?

夏蒔錦心下愈發緊張起來,雖說這刺客是在外頭遇到的,可多多少少也同安逸侯府有關,畢竟是來自己府上赴宴的客人,難免擔著些責。

一方麵她也暗暗覺得倒黴,怎麽每回和段禛碰麵,都會生出這麽些晦氣難測的事來。

如今既然知道了,總不能不管不問,莫說對方是太子,就是尋常來做客的友人回府路上出了岔子,也得過府探望慰問幾句。

是以夏蒔錦趕緊將此事告知父親母親,看他們如何安排。

而對於海捕公文一事,比夏蒔錦更緊張的人是呂秋月。她晌午聽說了此事,便一刻也坐不住,急急坐車去了北樂郡王府。

花廳裏,因著段瑩已屏退了下人,呂秋月便也沒什麽忌諱,直接開門見山:“你可知今日通緝趙海的告示已貼滿了汴京城?”

段瑩卻一副不解的模樣:“趙海?趙海是誰?”

呂秋月隻當她是真忘了,著急說明:“就是那日幫你向太子殿下投典妻書的人啊!他可是我們國公府的護院,如今畫像張貼得到處都是,用不了多久就能查到國公府來!”

“哦,是他呀~”段瑩淡然的笑笑,一身灑脫仿佛事不關己:“那日之後他便不知所蹤,太子表哥那邊也沒任何動靜,我都快將這事給忘了。 ”

說罷,又不慌不忙的糾正:“不過縣主剛剛的話倒是恕我不能認同,在安逸侯府明明是你我一起發現了那張典妻書,縣主想當眾揭穿夏娘子,我還好心相勸不要與安逸侯府明麵交惡。後來也是縣主的人將它給了太子表哥,我充其量隻是個知情人,怎的就成‘幫我投’了?”

其實今日在呂秋月來郡王府之前,段瑩便已得知了此事。同時她也清楚當日趙海隻是投了個紙球,可海捕文書中對此隻字不提,隻以刺客論之。這證明太子表哥知道夏蒔錦在杞縣的事後,還願意回護她,對告發之人卻要趕盡殺絕。

既然這樣,段瑩自是先要將自己摘出來,畢竟危及儲君可是重罪。

聽了她的話後,呂秋月瞪大著眼怔了片刻,質問:“段瑩,你這話什麽意思?明明東西是你給我看的,主意也是你出的,現在卻要將事全推到我頭上?”

怪她蠢,當初段瑩一副無奈模樣,說想成事卻偏偏缺個內力深厚之人,無法將薄薄紙片如飛刀一樣擲出。呂秋月當即就推舉了國公府的護院趙海,現在想想,郡王府怎會缺這種人?不過是段瑩早早想好脫身之法罷了。

段瑩絲毫不覺虧心,將手輕扶在呂秋月顫抖冰涼的手上:“縣主,此事若你一人擔下,我父親母親必會全力為你奔波講情,保你無虞。可若你將我也供出,為了保我,他們勢必要將髒水盡量往你身上潑,屆時你便是腹背受敵,再難翻身。”

“嗬嗬——”呂秋月被她直白又無恥的一番話給說笑了,可笑完之後卻明白她說的是事實。拖個人下水一起死,或者放過那人讓那人為自己放下救命的繩索,她選擇後者。

再說她畢竟沒有謀害太子的心思,總能說清。

回到國公府時,呂秋月正準備去向父親主動坦誠此事,然而卻比府衙的人慢了一步。

因著此事事關衛國公府,府尹大人親自登門。

麵對突然而至的一眾衙役和府尹,衛國公有些氣不打一處來,直到府尹大人將那海捕文書拿給他看後,他才傻了眼,這刺客的確是他府裏的趙海……難怪這麽多日不見趙海。

眼看父親也要被府尹請去府衙問詢,呂秋月咬了咬唇站出來:“是我,那日是我讓趙海送信給太子殿下的,不得已才用了射投的法子……可那隻是一封信而已,並不是暗器,不會傷及太子殿下。”

衛國公和國公夫人俱是驚詫不已,匆促間也沒機會細問,隻能眼睜睜看著衙役將女兒帶走。之後夫婦二人也急忙叫馬夫駕車跟去府衙,打算先了解清楚狀況。

然而到了府衙,呂秋月卻交待不出趙海的下落。

東宮太子說刺客投的是暗器,府尹自然不敢質疑,可縣主這邊卻咬定投的是信,缺了趙海這個關鍵人物,一時間府尹也判不出是縣主撒了謊,還是趙海瞞著主子有自己的意圖。

案子再次陷入僵局,府尹大人也隻得先將呂秋月收押。

其實這便是段禛要將個已死之人的畫像送去府衙的目的所在,過了明路,經由官府查案順理成章引向呂秋月。然而趙海早已斃命不會出現,可他不出現這案子便難以了結,如此呂秋月一時半會兒就不能出來興風作浪了。

某人,又欠了他一回呢。

段禛正在靜心齋聽著六和的稟奏,有人來報安逸侯夫婦攜女求見,段禛便讓人將安逸侯他們先延入前殿,好生奉茶招待。而自己則回寢殿換了身衣裳。

清早他去見過父皇,身上穿的蟒紋襴袍較為正式,這會兒便換了件尋常燕居的紺青直裰。

段禛甫一進門,坐在椅上的安逸侯府一家便連忙起身行禮,段禛免了他們的禮,請他們入座。

先是敘了幾句溫涼,夏罡便步入正題,再次離椅拱手抱憾道:“老臣聽聞太子殿下那日離開侯府之後竟遇到了刺客,內心很是驚惶,故而進宮求見,想確認殿下一切安好。又因那日花宴乃是拙荊與小女一手操辦,她二人亦深感不安,便隨老臣一並進宮。”

段禛清朗一笑,擺了下手:“侯爺無需擔憂,孤無礙,那刺客並未有機會近身。”這話他雖是對夏罡說的,可後半句時目光卻停在了夏蒔錦的身上。

他細端了端她的眼下,這回連薄粉都未施,也不見那兩團青影了,可見近來睡得不錯。

可他的目光似若帶著重量和熱度,夏蒔錦莫名覺得臉頰滾燙,匆匆端起角案上的茶盞避開他的目光。

時已至隅中,再有半個時辰差不到就到用膳的時辰了,段禛便吩咐下去讓人多備幾道佳肴,中午留安逸侯一家在東宮用膳。安逸侯幾番婉拒,卻終是盛意難卻,恭敬不如從命。

一家人本是懷著一腔忐忑入宮致歉的,誰知竟成了蹭飯。

離著上膳還有一會兒功夫,段禛同安逸侯隨便對弈上兩局,期間談起朝政。孟氏身為婦道人家自覺不應聽這些,於是辭出後領著夏蒔錦在門前的小園子逛了逛,累了後便在疊石的假山亭子裏歇息。

春日陽和,氣暖襟韻舒,侯夫人竟就倚著抱柱眯了起來。

夏蒔錦一人無趣,望著不遠處的幾棵桃樹發呆,這時忽然有個小身影闖進她的視野。仔細一瞧,是隻通體金毛的小猴子,在豔陽漫射下周身罩著一層迷人的金光。

“東宮怎麽會有金線狨?”夏蒔錦一麵兒納罕,一麵兒敵不住**,上前去看它。

這隻金線狨太小了,瞧著像是剛出生不久的奶崽崽,坐在樹下一動不動,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盯著樹梢上剛結的栗子大小的桃子。

夏蒔錦接近它時,它也隻是轉了轉眼珠看她一眼,目光很快又回到那桃子上麵。不過它竟不懼人。

夏蒔錦愈發覺得可愛,扲著裙角蹲到它身邊:“你是想吃那桃子麽?可是它還沒熟呢,吃起來是苦的。”

小崽崽一點也不介意,望著桃子吧嗒兩下嘴,依舊很饞的樣子。夏蒔錦忍俊不禁,便起身開始在幾棵樹上找,終於發現有一棵樹上的桃子略大一些,足有核桃大小,想是已有了桃子的味兒,便打算摘幾顆給那小家夥解解饞。

奈何這棵樹也最高,偏生最大的那幾隻桃子還長在樹的最高處,夏蒔錦踮著腳尖兒跳了幾下,還是沒能夠到。

段禛出來便恰好看見她夠桃子的一幕,隨手撿了一顆小石子往樹上一投,便即幾顆桃子滾落下來。一時間碩果滿地,砸了夏蒔錦個猝不及防。

她隱約覺察不對,轉頭看時,段禛已朝她走了過來,她訥訥的問:“剛剛是殿下?”

“是風。”段禛俯身拾了幾隻桃子遞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