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自我分裂的細魚

一隻悠閑的蝴蝶,沒有引起她絲毫注意。

四周沒有人聲,安靜的很,方家的人應該暫時沒有跟過來。她感覺疲憊至極,跪坐在溪邊的圓滑石子上,草草清理著自己,一邊回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想到母親魂魄顯靈,心中悲慟不已。

然而仍是有幾處讓她覺得異樣的地方——她從暈迷中醒來,身上傷痛全無,甚至還有了些力氣。她以為自己是死了,醒來的隻是自己的陰魂罷了,接著就看到了母親蘭倚。喜悅地想要碰觸母親,卻無法接觸到,母親隻是個影子。或者說,隻是個魂魄。

而她九蘅,依然是個活人。

母親說:“是你把我喚出來的。”天亮了時,又說“放我走吧”。

然後母親就消失了。似乎有些不尋常啊。

腦海中突然出現一隻泛著藍光的瑩白小獸。它突然從記憶中冒出來,嚇得九蘅倒吸了一口冷氣。對了,她暈去之前,似乎是看到了一隻會發光的小怪物。那是什麽東西?

一邊走神般苦思著,一邊又把手朝水中伸去,想再掬些水抹一抹衣服上的汙漬。全然沒有注意到水中有些細細黑影在緩慢地轉圈遊動,就等著那白皙的手指入水。

突然“潑喇”一聲,水濺了一臉,嚇了她一大跳。身邊傳來少年開心的哈哈大笑聲:“嚇到了吧,哈哈哈哈!”

她轉頭看去,一個光著腳、挽著褲腿的十五六歲少年得意地站在一旁,笑得沒心沒肺,半點沒有抱歉的意思,純粹因為嚇了她一跳而開心。他手中了一隻長杆的撈魚網兜,方才就是用這網兜擊起水花的。

正在逃亡途中的九蘅卻著實被嚇慘,還好不是追殺她的人!撫著胸口驚魂難定,臉都嚇白了。少年見她這樣,也有些抱歉:“膽子也太小了。”

九蘅瞪了他一眼。

少年見剛洗淨臉的少女肌膚潤澤,麵容明麗,天性驅使他討好親近。為撫平她的怒氣,把網兜中的魚往身邊的魚簍中一扣,往她麵前一送,討好地說:“別生氣嘛,我也是為了捉魚,不是故意嚇你的。”

她往簍裏看了一眼,一怔:“這是什麽魚?”

“嗯?”少年自己倒還沒來得及看,經她一問,也湊上來往簍裏看。眉頭迷惑地皺起:“這什麽魚啊?我在這溪中抓了那麽多魚,從沒見過這種。”

空空的簍裏隻臥著一條魚,看來少年今天剛剛開張。這魚大約三寸長,鱗片青黑,魚腹慘白,尖嘴側麵露出細小的鋸齒狀牙齒,魚眼漆黑無光,透著森森戾氣,趴在簍子底部,鰓部翕動,時不時激烈地扭動一下。

九蘅“嘖”了一聲:“這魚真醜。”

少年點頭:“不但醜,還這麽瘦小。連燉碗湯都不夠。”

二人正看著魚議論,那條魚突然扭動了一下,他們似乎聽到了一聲古怪的、粘膩的輕響,然後就看到簍底多了一條魚。

二人都是愣住,默默盯著簍底看了許久。還是九蘅打破沉默,遲疑地開口問道:“我剛剛是不是眼花了?”

少年也猶疑不定:“是……吧?”

九蘅:“你到底網到了幾條魚?”

“兩條……吧?”

“可是剛剛我明明隻看到一條。一下子就……一下子就……”她把兩手的食指並在一起又分開,“一下子就變成兩條了?是我記錯了,還是看錯了?”

少年也是一頭霧水:“那我也是……看錯了?”

二人麵麵相覷,均是開始懷疑自己的視力。

少年突然拍了一把自己的額頭,努力地清醒過來:“不對,怎麽可能我們兩人都看錯呢?事情分明就是:我明明隻捕了一條魚,可是它剛剛在我們的注視下生了一個孩子!”

“噗……”九蘅被這話逗樂了,有那麽一瞬忘記了自己還處在生死逃亡的路上。哈哈笑道:“你是不是傻?魚是下籽的,然後籽孵化成魚苗子,怎麽可能瞬間生個孩子,還跟它本身一樣大小,長得毫無二致?”

少年被嘲笑了,惱火道:“我自小就在這水裏摸魚撈蝦,怎麽會不知道魚是下籽的?但是明明是我們親眼所見嘛,你明明也看到了啊!得虧有你這個見證人,我若直接說給別人聽,有誰會信呢?”

九蘅也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情形。第二條魚的出現,發生在他們未曾移開片刻的監視下,簡直不可思議。也是,除了“魚生了個孩子”這個說法,又如何解釋呢?

不過她還是搖了搖頭:“我怎麽覺得,不像是生孩子,倒像是……這條魚,分出來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這句話說出來,青天白日的,居然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少年被這樣的猜測也是震了一下:“你是說,它由一個分裂成兩個,創造了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若是這樣,其中一條被我燉吃了,別一個‘它’還活著,再一分為二,我再吃一條,還有一個它活著……”少年的想象力突然被激發,兩眼灼灼發光。

九蘅:“照你這麽說,這條魚豈不是做到了永生不死?”

少年開心地道:“永生不死好啊!我捉一條魚,就等於捉到了千千萬萬條魚,夠全村人吃一輩子了!”

九蘅翻了個白眼:“就知道吃。我覺得吧一定是剛剛我們看錯了,你本來就捉到了兩條魚。”

一邊說著,又湊到了魚簍前看了一眼。這一探頭似乎驚到了它們,其中一條魚的眼睛呆滯地轉動了一下,衝著簍口的方向,猛地彈起!嘴巴張開,咧到不可思議的大,露出口腔中一層一層、一直密布到咽喉的利齒。

九蘅盯著這張怪嘴,來不及反應,眼看著要被它咬到臉!

“啪”的一聲,少年把簍蓋子蓋了回去,跳起的魚撞在蓋子上發出“啪”的一聲響,複又跌回簍底。

她有些嚇到,道:“這魚凶得很,像是會咬人的。”

少年哈哈一笑:“誰咬誰?回家就燉了它們。”這時仔細打量了她一眼。見她相貌妍麗,皮膚細膩,身上衣服雖破敗髒汙,背上似乎還有斑斑血跡,卻看得出質地不錯,不像是山野村姑。問道:“你是哪個地主惡霸家逃出來的丫鬟吧?”

九蘅心道:這少年必是平時沒有少聽集市上的說書唱戲,片刻間腦子裏就聯想出了一出話本。不過即使是他聽過那許多故事,也猜不到她的身世比故事裏還要悲哀。隻點了點頭:“是的。”

少年單純的臉上露出同情的神氣:“你餓了吧?走,我領你去家裏,讓我娘燉魚給你吃。”一邊說著,把魚簍背到了背上。這少年站直了身子也比她高半頭,但看上去比她稚氣一點,大概比她小一兩歲。

此時她又累又餓,若是繼續踏上漫無目的逃亡之路,怕是要餓斃山中。不如跟他到附近的村子裏歇息一下,蹭點飯食,再做下一步打算。

跟少年道了謝,與他一起上路。

少年自我介紹道:“我叫阿七。”然後看她一眼,顯然是在等她也做個自我介紹。

九蘅猶豫一下,最終隻答道:“哦。”沒有說自己的名字,免得以後被方家人發覺蹤跡。

阿七流露出一絲失望。不過他很快就釋然了,找到了對她的合適稱呼。

“姐姐這邊走!”

“姐姐小心石頭!”

一路“姐姐、姐姐”地叫著,讓九蘅想起自己那個十歲的弟弟。仕良現在怎樣了?若被查出是他放跑了她,會被責罰的吧?

不過,雖然他們都是蘭倚所生,殷氏因為知道仕良將來要繼承家業,自己的養老也要靠他,對他還是不錯的。隻將九蘅視作汙了眼睛的東西。所以即使事情敗露,仕良也不會受到很大的責罰吧。

一路想著心事,暗暗歎息著,不防撞上了突然停住腳步的阿七的後背。疑惑地抬頭問道:“怎麽了?”

阿七站在原地,側耳傾聽的樣子。九蘅也屏息跟著聽,卻聽不到任何聲音。問道:“聽到什麽動靜了?”

阿七臉上露出迷惑的神氣:“沒有。就是聽不到一絲動靜,才覺得奇怪。”

是的,安靜。

此時是午後時分,日光略略傾斜。連日陰雨後初次放晴的山林中,樹梢應有鳥兒歡唱,草叢中應有小獸奔突。可是此刻山中隻靜得可怕,沒有一絲聲音,世界安靜得仿佛隻剩下了她和阿七兩個人。

為什麽覺得莫名陰森呢。

不過大咧咧的少年瞬間放過了這個疑惑,對她一笑:“或許是我們走過來嚇得鳥都不叫了。走啦!”

但是隨著二人繼續前行,眼角又掃到些異樣的情形。一副丟在路邊的扁擔和打翻的水桶。草叢中的一隻草鞋。雨後泥地裏可疑的大片的暗色。

阿七看到了那些東西,臉微微發白,低聲道:“我不過是出去了半天,村裏出什麽事了嗎?”腳步越發匆忙,漸漸變成小跑。九蘅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麵,視線中可以看到阿七背上的魚簍。那裏麵呲呲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