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提著綠燈的魚祖

樊池,大概內心從未將自己跟凡人、妖精放在同一個水平線上。

九蘅此時不知有多想見他,就像往日一樣跟在他身邊形影不離,嬉笑打鬧。可是即使是見到了,她在他眼中隻是個靈寵而已啊。眼淚不知不覺從指縫滲出,感覺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又是一個人了,刻骨銘心的孤單。

忽有指尖燙燙地撫在她的手背。

移開手,看到**的黎存之醒了。他的指尖粘染了一點濡濕,嘴角彎出虛弱的笑:“我猜這個眼淚不是為我流的。”

她顧不上與他說這些有的沒有,急忙先問:“你的靈藥擱哪裏去了?”

“在我身上。”

“哪有,我都摸遍了,沒有找到!”

他睨她一眼,然而這女的渾然不覺失言,隻滿臉焦急。他把右手探進懷中,一摸就摸出個小瓶:“呐。”

“咦?!”她驚訝了,“為什麽我摸了好多遍都沒發現呢?”

“這等珍貴靈藥,自然得用法術保藏好。”

“怪不得……那趕緊給你傷處塗上吧。”她接過小瓶就想開蓋子。

他探手壓在她的手背上:“沒用的。”

“為什麽?”

“這個藥必須輔以我的靈力才能生效。我現在……暫時動用不了靈力了。”

——被樊池打傷,所以動用不了靈力。

她又浮起滿臉歉然,他先一步阻止了她:“我說過了,不要替他道歉。”

她閉了嘴。

他又一笑,臉頰顯現著異樣的紅暈:“沒事的,這點小傷,幾天就好了。我是妖,恢複得快。”

這時她察覺他覆在她手背的手心灼熱得異常。疑心地反握住他的手試了試,又按了按他的額頭,道:“糟了,發熱了。我去燒點溫水,給你敷一敷額頭。”開門出去。

在門口她稍稍站了一下。帶著莫名的期許,四下裏張望了一下,夜幕沉沉,並沒有期待的身影。

她不知道他會不會回來了。雖然她這裏存著他的靈慧獸,但她完全沒有自信他會回來找她。骨子裏狂妄無畏的神族,無懼敵人,也無懼失去。

黯然歎一口氣,走向廚房。夜晚園中樹影婆娑,十分昏暗。她出來得急,也忘記打燈。幸好知道廚房的方位,幹脆摸黑過去。走過一道遊廊時,忽有一盞燈籠從盡頭晃過來,燈光透著奇怪的幽綠。她心想:是誰這麽晚了還出來走動?

迎麵走去,想著走近了打個招呼。卻忽然覺得有點古怪——一般人提著燈走路,燈籠都會隨著腳步晃動。可是那盞燈卻絲毫不搖擺,隻平滑地前行,倒像提著它的人沒有邁步,而是在飄過來……

心中疑惑剛剛泛起,突然“忽”一地陣陰風,一個慘白的影子出現在她的麵前!

她倒吸一口冷氣後退一步!

卻聽這小白影甜兮兮叫了一聲:“小姐姐”雖是臉色青白,但天真可愛的表情讓驚嚇度立減。

定睛看去,竟是關瞳的殘念!拍了拍胸口,幾乎出竅的魂魄勉強歸位,訝異道:“我又沒喚你,你怎麽出來的!”

關瞳嘟了嘟嘴:“你一直沒有讓我回去呀。”

她一拍腦門……還真忘了!幸好是讓她遇上,這大半夜的小鬼在院子裏跑來跑去,誰見了不得嚇死啊!

溫聲道:“關瞳,黎藥師已答應我會讓你的家人解脫。你也安心走吧。”

關瞳露出不情願的神氣,嘟著嘴道:“現在風狸不是還沒放了他們嗎?我不走,我還是先回我的小木箱裏睡覺去吧。”

一個轉身,消散不見。

九蘅懊惱地道:“這個家夥居然不聽我的話?”

忽然想記樊池曾經對她說過的話——“殘念有多順從,決定於發令者的身份。你本是凡人,震懾力小,當你的命令與殘念的意念相違背時,它就未必肯聽你的。”

想到樊池,不免失落地歎口氣。繼續往廚房走,突然記起方才迎麵而來的綠燈籠。舉目望去,已不見了蹤影。

或許就是園子裏起夜的人吧。黎存之還發著熱呢,得趕緊去燒水,不能耽擱。

廚房裏亮著燈,是之前送她紅薯粥的張嬸在生火做飯,鍋蓋上冒著白汽。看到九蘅進來,招呼道:“方姑娘來了?我煮了隻雞給黎藥師補補身子。待會兒你也吃一碗!”

九蘅說:“黎藥師發熱了,我過來燒點熱水。”

張嬸忙將另一口燒水的鍋灶添滿了水,九蘅坐在灶前燒火。張嬸一邊忙活,一邊說:“方姑娘,你晚上最好不要一個人出來,這邊鬧提燈鬼。”

“什麽是提燈鬼?”

張嬸歎息聲裏透著深深悲傷:“這一陣子世道不太平,到處鬧妖怪,有個提燈鬼就專拐姑娘。十裏八鄉不知有多少姑娘被拐了去,再也沒回來。怪魚之災鬧到我們村,我們跟著人往山上逃,夜路黑,一共提了三盞燈。我女兒明明是一直跟我們在一起的,一轉眼就不見了,沿路找也沒有找到。後來有人回想起來,有那麽一陣子,三盞燈好像變成了四盞,其中一盞的燈火綠幽幽的,不知什麽時候又變回三盞了。我就知道,我女兒準是被提燈鬼拐去了。”

“綠幽幽的燈……”九蘅突然想起來的路上遇到的那盞燈籠,背上掠過寒意。

張嬸說得傷心,拉著她的手,生怕一錯眼她就消失了:“方姑娘,你就留在風聲堡吧,黎藥師能保護你。”

九蘅靜了靜神,反握了一下阿嬸的手:“阿嬸,你不用擔心,它惦記我,我還惦記它的妖丹呢。以後若能打聽到你女兒的消息,一定給你送個信來。”並沒有答應留下。

張嬸知道她與樊池來時就帶了個捉來的百口妖,再看她隨身佩刀,不像普通弱女子,也不再勸,點了點頭,眼中燃起希望:“多謝你了。我女兒叫雪櫻,她長得很特別,皮膚、頭發都是雪白的,美得像個仙子……若是見到她,讓她快些來找我。”褪下了手上的一隻絞絲銀鐲子遞到九蘅手中,“雪櫻認得我的鐲子,你若見到她,把這個給她看,她就相信你了。”

九蘅接過鐲子,說:“我記得了。”心道:阿嬸女兒雪櫻應該是患了‘羊白頭’病的女孩子,若是遇到,特征如此明顯,倒是好認。

張嬸燉好了雞湯,九蘅也燒好了水,兩人各自端著盆碗,結伴走向黎存之的住處。走著走著,略在前麵的張嬸突然腳步一頓。前方的黑暗裏,一點幽綠的火光明明滅滅。

她慌道:“那是……提燈鬼!方姑娘快跑!”

身後傳來“嘭”的一聲響,原本端在九蘅手中的木盆落地,熱水濺到了張嬸的身上。張嬸回過頭來,隻看到碎裂的木盆和一地水跡,身邊一陣風刮過,哪裏還有九蘅的影子?再往前看,綠幽幽的燈籠也不見了。

她僵立了半晌,猛地把手中雞湯一扔跑去,帶著哭腔的淒厲喊聲在暗黑的風聲堡回**:“提燈鬼來了——提燈鬼來了——”

各院的燈紛紛亮起,幾十口驚恐的人們披著衣服聚集到黎存之的院裏。黎存之也聽到了喊聲,掙紮著起來走出門,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張嬸哭道:“提燈鬼把方姑娘捉走了,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啊,人就不見了。”

黎存之眉頭緊鎖,眼底燒著沉沉火焰。

在張嬸看到那盞綠燈籠的時候,九蘅也看到了,正是不久前遇到的那盞!可是這一次,不再像之前那樣如無人拎著一般漂浮,她看清了提燈的人!

不,確切地說,那不是人。

而是一道細長、彎曲、青黑的影子,她可以看清它細長的身子尖銳的尾,正用它的腹鰭舉著燈籠的柄,在那裏晃來晃去,唯獨看不清它的頭部,隻感覺到暗黑的眼中嘲諷的冷笑。

她認得那個尾部,上次看到時,它長在仕良身上,取代了他的下半身……那正是她噩夢裏也念著要殺掉的魚祖!

眼中頓時如冒出火焰,除了憤怒和仇恨,哪還有一絲恐懼!劈手扔了水盆,把手按到腰間的刀柄上去,疾速朝它衝過去!她跑得太快,以至於黑暗中張嬸都沒看清,隻在原地慌得亂轉。

她喝了一聲:“妖孽,站住!”

魚祖見她追來,提著燈迅速遊走後退,長尾在地上拖出詭異的曲線。她拚力追趕,不知什麽時候起四周起了黑霧,什麽也看不清,視線裏唯有那盞綠燈和搖擺的魚尾,距離忽遠忽近,卻無論如何也追不上。

她有那麽一瞬間覺得奇怪:追了這麽遠,應該跑出風聲堡了吧?這是跑什麽地方了?想打量一下四周,可是眼光稍錯開那燈光就要跟丟,於是凝神緊追不放,死也要把這個妖孽砍成一截截的!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雖是靈慧獸賦予她異於常人的體力,但是還是感覺腳底有些異樣。仿佛有風在托著她的腳,跑起來異常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