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毫無人性的家法

殷氏剛剛升起的不安頓時煙消雲散,指著方老爺厲聲斥道:“你看看你的好女兒!我辛苦撫養她十七年,她非但沒有半分感恩,居然還動手打我!”

正在棒打九蘅的家丁手中的棍棒暫時停下了,小心觀察著方老爺的臉色。大小姐再怎麽不吃香,也是方老爺的親生女兒不是?

九蘅的目光轉到父親的臉上,心中並沒有升起半點求救的希望,瞳中的火焰泯滅了下去,變成一潭死水,嘴角泛起一絲嘲諷的笑。她笑那執棒的家丁還是太天真,以為父親會對她心有憐惜。

方家是做絲棉生意的,主供雷夏國的軍隊使用,能占住這個人人垂涎的生意渠道,殷氏那在朝為官的父親功不可沒,因此方老爺對殷氏的行為一向縱容。

方老爺聽了殷氏的哭訴,果然勃然大怒。指著九蘅怒道:“打,給我狠狠地打這個不仁不義的東西!”

猶豫了片刻的板子再次落下,背部的衣裳滲出血色。九蘅咬著牙忍耐,依舊是一聲不吭。

在殷氏的眼中,九蘅無疑是眼中釘,肉中刺。而她一直清楚,殷氏的狠毒與父親相比算不了什麽。殷氏對她再狠,隻是嫉恨她的生母罷了。這個人,卻是與她血脈相連的父親啊。

強暴府中丫鬟,致其兩次懷孕生子,又放任他人欺侮這個丫鬟,對最終的虐殺罪行也視若無睹。他才是罪魁禍首,他才是真正的狠毒啊。

這便是豪門大戶方府的作為。這個世界怕是已經爛得千瘡百孔了吧,這樣歹毒肮髒的世界,上天為何不來一場毀天滅地的洪水,將它清洗得幹幹淨淨呢?

她睜大眼睛看著父親,嘴角浮起一個嘲諷的笑。

殷氏也看到了這個笑,脊背森森掠過寒意,一時間從這女孩的臉上,竟看到了當年蘭倚的影子。殷氏突然覺得這個女孩不能再留著了,臉上掠過摻雜了恐懼和狠絕的神情。

她對著方老爺,用尖利到嘶啞的聲音道:“老爺!你今日若不重罰這個丫頭,我也沒有臉麵在這個家待下去了!”

方老爺立刻彎腰扶著殷氏的手臂溫聲安撫:“夫人莫要說這等氣話……”

“我沒有說氣話!一個下賤**生的丫頭如此折辱我,你若今天不做個正當決斷,便休了我讓我回家跟我父母過去!”

方老爺聽了這話,頓時嚇得要跪——若是跟嶽丈家翻了臉,他的前途立馬要毀啊!急忙拉著殷氏的手安慰,卻被殷氏一把甩開。

卻聽那正在挨著棍責的九蘅咬著牙冷笑起來:“誰是**?你才是**!你與管家的苟且,我可是親眼看見的!”

殷氏的臉刷地變得雪白。殷氏與管家的不清不楚早已暗暗風傳,如今被當眾講出來,氣氛頓時尷尬。大家都看著方老爺的臉色。殷氏慌張之下竟啞口無言,惴惴地瞄著方老爺。方老爺的臉色何止雪白,簡直白裏透青。

然而大家夥萬萬料不到,他並沒有朝著殷氏發難,而是上前一步,一腳踩在九蘅的臉上,將她的嘴碾進泥土,厲聲喝道:“信口呲黃!你母親辛苦撫養你,你不知感恩,竟以如此汙名毀你母親名聲,無孝無德,死不足惜!”

殷氏原本緊張的神色一鬆,揚了揚下巴,嘴角一絲得意的笑一現即隱,神色一變,哭天搶地,聲嘶力竭:“老爺!你若不為我主持公道,我便不活了!”

方老爺道:“夫人放心,我必對這個白眼狼重罰!”對著家丁下令:“拖下去關好了!明日召集族中老人商議,必要對這大逆不道的東西……施行家法!”最後四個字從他的牙縫裏迸出,透著陰狠和絕情。

九蘅苦笑不已。這樁見不得人的醜事,原來最想隱瞞的,不是殷氏,而是父親。

早就知道父親懦弱,沒想到懦弱到這個地步。在他的心目中方家生意比什麽都重要,綠帽子可以戴,女兒可以死。九蘅的咽喉裏泛起血腥的味道,心中充斥著對一切的厭棄。

不久之後,半死不活的九蘅被丟進一間小屋,門從外麵沉重地鎖上。這裏本是方府專門用來關押犯錯的下人的地方,但是,大小姐九蘅可不是第一次被關在這裏了。家丁大概是估計她沒有力氣逃跑了,也就沒用繩子將她捆上,隻在門上落了鎖。

她在冰冷的地上伏了許久,一個詞跳到她木然而蒼白的腦海中。

家法。

方家的“家法”,嚴苛到失去人性——犯了大錯的人,要被挑斷手腳筋。被執行家法者,輕者殘疾一世,重者在受刑後再慢慢折磨致死。那大概是世上最可怕的刑罰。

與殷氏的正麵衝突和撕打時,心中充斥著毀天滅地的憤怒,但求一死。可是此時靜下來,想到那可怕的“家法”,她又有些後悔。心被恐懼感攜住,打了個寒顫。

死倒好說,那死前所受的痛苦,比死亡可怖百倍。她的生母就是死於“家法”,她也要重蹈覆轍嗎?寒冷從內心透進骨縫,她抱著膝蓋蜷成一團,也忍不住渾身發抖。

窗欞間忽然冒出一張十歲男孩子的小臉。他扒在窗台上往裏麵望,因為太暗看不清楚,壓低聲音喊了一聲:“姐姐?”

這孩子是九蘅的弟弟方仕良,她同父同母的親弟弟,小她六歲,生著一雙墨染般的瞳仁。想來是天氣不好,外麵也沒人看守,就讓他鑽空子過來了。

雖都不是親生,可是殷氏對待仕良比起她來是天壤之別。畢竟方家的萬貫家業將來是要男孩子來繼承的,殷氏將來老了,也是要依靠仕良的。

九蘅待這個弟弟一向疏冷,甚至是有些恨的。殷氏總說她是嫉妒弟弟。其實不是的。她是真的恨。仕良的出世,將他們的生母推上了死路。

她也知道那不是仕良的錯。誰都無法決定自己的出生。可是還是對他愛不起來。這個孩子的出生,背負著太多血淚。

仕良對一切過往渾然不知,更不知生母另有其人。雖被姐姐排斥,卻總是找機會親近她,百折不撓。此時,又趴在窗上“姐姐、姐姐”叫個不停。

“別吵。”九蘅冷冷開了口。

“嚇死我了。”仕良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你被他們打死了。”

九蘅在黑暗裏淒然笑了一下:“現在沒死,離死也不遠了。”

仕良驚恐道:“不會的,父親不會真的殺你的。他隻是嚇唬你。”

她嗬嗬一笑,沒有作答。

仕良呆呆地站在那裏,小臉嚇得慘白。他雖然小,但也知道父母待姐姐一向無情,內心也相信了姐姐或許真的在劫難逃。

他愣了一會兒,突然跑開。過了一會兒,九蘅聽到門上哢哢作響,門扇突然打開了,仕良站在門口,手中拿著一根用來撬開鎖鏈的棍子,喘著氣說:“姐姐,你跑吧。”

九蘅呆住了。

跑?……

跑!

九蘅原本黯淡的眼睛亮了起來,如在絕境之中看到一個出口。不跑是死,跑了或許還有生路。是的,跑吧,逃出方府,逃到外麵廣闊的天地裏去,就算是流浪討飯,甚至倒斃街頭,也比留在這裏接受酷刑、在痛苦折磨中慢慢死去強得多!

她忍痛站了起來。仕良拉著她的手,跑進夜雨裏,穿過園林中的樹木,來到一棵靠近牆邊的歪脖樹旁,仕良說:“借著這棵樹爬上牆頭,直接跳下去,下麵是一堆草,摔不壞的!草堆我特意準備在那裏的,平時我都從這裏跑出去玩!”

她的手搭上樹幹,停了一下,又收回來,輕輕撫摸了一下仕林的頭頂,聲音忽有些哽咽:“仕良……”

她忽然意識到,盡管她一直恨著他,可是他是這世上唯一關心她的人。

“快跑吧,姐姐,你先找地方躲一陣,等父親母親消了氣了,再回來。一定要回來哦!”仕良的眼中也冒出了眼淚。

她心中藏著許多關於方家的秘密,可是這一刻,決定永遠不告訴他。

她不敢耽擱太久,在仕良的幫助下,艱難地爬上歪脖樹,越過牆頭跳了下去。盡管接住她的草堆很厚軟,可是因為背上的傷,還是痛得她眼冒金星。緩了一會兒,才爬起來,跌跌撞撞跑進夜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