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認
“哦,那就不說吧。” 柳青輕輕撫了撫小姑娘的頭,她不想為難小孩子。
或許那個蓮若就是她們的姐姐,但小姑娘的哥哥並不想提起這個青樓裏的姐姐,所以不許小姑娘說?
她掃了一眼屋裏的陳設,這屋子狹小得很,隻擺了一張小榻,一個大木箱。她從靠裏的窗子望出去 ,發現隔壁那間屋子的後身探出一個竹搭的架子,上麵擺了幾盆綠油油的花草。
這些花草樣子很特別,好像十分罕見,她便不由將目光定在上麵。
“你哥哥養花?”
“嗯,哥哥可寶貝他那些花了,” 小姑娘撅起潤嘟嘟的小嘴巴,“都不讓我摸。有一回我就聞了聞,他就打我的手心心了,可疼呢!”
她可憐巴巴地攤開那隻被打過的小手給柳青看。
柳青心裏猛地一沉。
她哥哥那麽疼她,必定不是舍不得讓她摸,應當是那些花草有問題,他不敢讓她摸。說不定那些幻藥就是從這些花草中提煉而成。待會將這些花草取走,請人稍作鑒定便知。
從進門到現在,已經有太多的線索指向那少年,不由得她不信了。
篤篤篤——門被狠狠地敲響。
“你哥哥回來了?”
小姑娘聽了聽:“這不是哥哥!”
柳青看她說得認真,猜想她定是聽得出哥哥的敲門聲的。可除了她哥哥,誰還會在這個時候來呢,方鈺都還不知道這裏。
外麵的人越敲越重,柳青都有些擔心那兩扇薄薄的小門禁不住。
“誰呀?” 她一邊往外走,一邊應著。
“爺!” 洪亮鏗鏘的男聲。
這個聲音好像是——
柳青忽然覺得頭皮發麻,有種很想逃卻無處可逃的感覺。
她剛一開門,就見一個少年被猛地推搡進來,一個沒站穩,差點跪倒在地上,目光裏滿是怨憤。他身後那人大步一邁,隨身裹進來一團淩厲的風。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柳青向那人行了一禮:“大人。”
她猜到此人尊貴非常,但他並未表露身份,她也隻好繼續稱呼他“大人”。
二品官穿了身玄色銀線斕邊的鶴氅,偉岸英挺,幽深的雙眸裏依舊帶著那種俯視眾生的傲氣。
他幾乎錯手殺她的時候也泄露了自己的秘密,離開醫館之時似乎頗有些心事,此時卻又恢複了原有的張揚。
“嗯,” 他笑著應了聲,“你打算怎麽謝爺?” 聲音竟比之前輕柔了許多。
“啊?” 謝他什麽?柳青猛一抬頭,見他身子朝她微微傾過來,嘴角還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她忽然覺得他看她的目光似乎有些不同,可一時又說不上是哪裏不同。
她今日差點就死在他手裏,還被他發現了女兒家的身份。雖然他好像暫時沒有要揭發她的意思,但她現在對他別提有多怵頭。
“哎呀,爺一聽衙門的人說你叫了兩個人來此地抓人,就知道你找到凶犯了。果然讓爺看見這小子在外麵鬼鬼祟祟的,” 二品官似乎很得意,“怎麽樣,是他吧?”
小姑娘方才眼見著他推搡自己的哥哥,此時又聽他說什麽“抓人”,嚇得立即去拉柳青的手:“他說要抓誰?要抓哥哥嗎”
柳青腦子裏嗡嗡地響,她就是不想在查清事實之前嚇到孩子,才特意支開了方鈺和那兩個差役,結果這位一來,一通橫衝直撞,讓她的一番苦心全都白費。
她就想不明白了,這位的身份如此尊貴,為何不好好地過那養尊處優的日子,偏要來攪和這些於他而言芝麻綠豆的小事。
“……多謝大人。”
她拍了拍小姑娘的手,低頭向二品官作了一揖。心裏再怎麽不滿,也隻能忍著。
“客氣就不必了,” 二品官嘩地甩開他的灑金折扇,“爺一聽趙成說,你死活不肯結案,就猜著你有後招。果然,這才幾個時辰的功夫,就讓你查著了。”
他眸子裏的笑意更甚,口氣中更是毫不掩飾的欣賞。
“看在你沒讓我失望的份上,那道姑的事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柳青還低著頭,聽見這話也隻微微地頷首。
這就怪了,他幫了她這麽大忙呢,她竟沒什麽反應?他心裏納悶,稍探過身子去仔細瞧她的神色。
柳青一抬眼,忽見他的麵孔近在咫尺,驚得退了一小步。
“……大人,此案……還需容下官再問幾句。”
她眼中的驚慌一閃而過,卻還是被他捉了個正著。一瞬間,他竟聯想到他在上林苑追捕過的那些嬌小無措的小兔子。
他搖著扇子的手不禁一滯。
她竟是有些避著他的。而且這並非低階官員對一個二品大員的敬畏,而是女子麵對男子時天然的自我保護。
可不是,在醫館的時候,兩人雖是扮作夫妻,但他剛一搭上她那把細腰,她便明顯**了一下。
月色柔柔皎皎,灑在她如玉的臉上,好似蒙了一層薄紗,讓原本就如畫的容貌更添了一層柔婉。她雖穿了男裝、束了發,但他既然知道了她是女子,再看她的時候便總覺得她有種小心翼翼藏起來的嬌媚。
他原還覺得女人扮成男人做官,其實也沒什麽不同。此刻他才意識到,女人做官,真是大大的不同——特別是她這樣美麗的女人。
“……大人?” 柳青見他的目光定在她的臉上,也不知他在想什麽。
“……還有什麽好問的,” 他輕咳了一聲,將心思收回到眼前,“他若不是做賊心虛,到了自家門口為何不進?他分明是看見那衙差,怕被你拿住。”
“我沒有做賊!” 少年叫道,小姑娘立即跑過去拉住他的手。
二品官扇子一停,他還從沒見過敢這樣頂撞他的。
“同大人講話,要稱小民。” 柳青連忙低聲提醒他。
雖然他終究逃不掉刑罰,但惹了二品官必定是罪加一等的。
少年雖是滿眼的桀驁,但昨日被她救過一條命,對她的話還是聽的。
“……小民……小民並未做賊,” 少年在她的注視下,語氣軟了下來,“小民對所做之事,問心無愧。”
到底是個孩子,心有所思,話裏就總能帶出來。柳青暗暗地歎了口氣,他若真是無辜,此刻應該說的是“小民隻是看見差役在院外,不知所謂何故,所以心裏害怕。”而不是什麽“問心無愧”之類的。
“你和他是一起的麽?” 小姑娘突然插話。她顯然是不喜歡二品官的,大概生怕柳青和他是一夥的。
柳青被她眼巴巴地望著,也不知該怎麽回答。
“你大概已經猜到了吧,我們找過來,是為了一樁案子,” 柳青對少年道,“你家附近的這條玉沉河,近日接連溺死了好幾個人——一個秀才和三個世家的公子。這幾人死前行為詭異,恐懼異常,應當是攝入了某種強效的幻藥才失足落水。據我們查證,他們死前隻在你的餛飩攤吃過餛飩……”
她故意停下來,看看少年的反應。
那少年握緊了妹妹的手,僵硬地站在那,半垂著眼簾不說話。
柳青幾乎已經確定,他絕非無辜。一般人聽到這麽詭異的事,應當是又懼怕又驚訝,這少年卻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樣。
“我隻是想知道,你與那幾人有何仇怨,為何要害他們性命?”
“小民是賣餛飩,但小民並未害他們性命,” 少年不覺間將自己的上衣抓出了褶子,“人家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他們自己心虛,掉進水裏淹死,與小民何幹?大人……大人可要有證據。”
少年說得流利,卻不敢直視柳青的眼睛。
畢竟是十幾歲的孩子,事到如今還能有這樣的應對,已是不易了。
他很聰明,她確實沒有十足的證據。幻藥吃進了肚子裏,早已消化,如何取證?雖然侯府三公子能證明那徽先伯府的公子死前吃過他的餛飩。可是她無法證明那幾人必是因吃了這餛飩才發了瘋以至喪了命,尤其是另外那三人。
“爺說什麽來著,” 二品官拿扇子頭一點那少年,對柳青道,“昨日爺就說要將他們送衙門懲處吧,你還非得攔著。”
“我告訴你,小子,” 他轉而看向那少年,“官府辦案,沒證據也一樣拿人。”
他一推院門就要去喚院外那差役。
“大人且慢!下官想單獨跟他談談。”
柳青實在不想在小姑娘麵前數落她哥哥的不是。
當年她被關在刑部的牢房裏,和母親、妹妹一起聽那些人通報父親的“罪行”。他們說他包庇反賊,徇私枉法,禍國殃民,罪大惡極……仿佛他這一生都是在危害社稷朝廷、為禍百姓,不僅一文不值,還合該在死了之後被人狠狠地踐踏、唾棄。
那種感覺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二品官原覺得沒什麽好談的,純粹是浪費時辰,但他見柳青態度堅決,便依了她。小姑娘雖不懂事,卻大概覺出了不對,拉著哥哥的衣襟不撒手。柳青溫言勸了好一會,她才不情不願地撒開手。
柳青和那少年站到了屋裏,那少年依舊是目光躲閃,不怎麽看她。
“你說的對,凶犯的確不是你,我們已經查明,蓮若才是凶犯,是她在他們喝的酒裏下了藥,藥力發作,他們精神恍惚,落水而亡。”
少年猛地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