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結案否

何道姑看柳青半晌不說話,以為她嚇傻了。

“大人,您終於明白貧道的一番苦心了吧。貧道鬥膽勸您一句,這事您還是別管,貧道祝您早日升官發財。”

柳青將那小冊子一闔,衝她笑了笑:“這事不是我要查,是我們刑部侍郎沈大人要查。我們大人向來剛直不阿,之前還特意囑咐我們,‘就算牽扯到天大的官也要查,查不清就革你的職!’你聽聽,我哪敢放了你?”

上麵有雷就讓沈延去頂著。

何道姑似是全沒料到她會這樣說,半張著嘴怔住了。

“這東西我要帶回衙門,反正你應該已經抄了許多份了。” 柳青朝她晃了晃那本冊子,“另外,我再問一句,你為何要做這損陰喪德的營生?就為了銀子?”

何道姑見她看了冊子之後仍是十分堅決,沒有半點放手的意思,氣勢便弱了不少,此時沉默了片刻才開口。

“大人,依貧道看,這不是缺德事,而是大大的好事。那些男人,生不出孩子不想想是不是自己的毛病,就知道怪女人,要麽就是拿這個當借口,一個接一個地納妾,要麽幹脆休妻。貧道這麽做是為了那些女人好,那些男人不是嫌她們生不出孩子麽,貧道就給他們孩子,想要幾個給幾個!貧道是既幫那些女人保住了地位,還幫她們出了氣,她們謝我還來不及呢,您說是不是?”

她說到後來,竟忍不住咯咯地笑起來

柳青歎了口氣:“既是如此,你為何又要招惹那位大人?”

她用下巴指了指那暗室,何道姑之前定是將二品官引來此地,還以幻藥迷惑他,大概是因二品官服了清心丸,她偷雞不成還挨了打。

何道姑有些頹唐:“其實也沒什麽。大人您二位假扮夫妻,扮得倒是極恩愛。貧道見過的男人無數,哪有什麽一心一意對老婆好的,有了機會哪個不偷腥?貧道見二位如膠似漆,心想天下哪有這樣的良人,還不都是裝出來的,便忍不住想試試他……”

柳青扯了扯嘴角,是他們演得太像,惹了何道姑心生嫉妒?

這女人真是被慣得不知死活了,那位也是她能碰的?別說將她打暈了,就是將她打死了都沒人敢給她收屍。

“我不知道你跟男人之間有什麽恩怨,” 柳青接著說,“不過你有否想過,此事一旦敗露,那些女人在夫家何以自處?她們的日子豈不是更難過?”

何道姑扯出一個蒼白的笑:“那您就當沒這回事好了。”

柳青搖了搖頭,這女人定是一早想通了這些關節。即便有婦人察覺她們的所為,大抵也是不敢聲張的。

“早些清醒吧,你惹了不該惹的人,再大的官也救不了你了。”

就衝那二品官的真實身份,何道姑要想逃脫罪責恐怕得是皇上替她求情了。

關於這何道姑的過往,順天府很快就查到了,再加上這種事本就傳得極快,柳青回刑部沒多久就聽到了消息。

“……她原是家清音小班的紅倌人, 後來讓個有錢人贖了身領回了家,隻因懷胎時受了病,孩子生下來先天不足,沒活兩日就夭折了。那男的卻咬死了不認那孩子,說那是她和野男人私養的,給了她錢趕她走。她後來到城外的水月庵做了道姑,沒過兩年,搖身一變做了個送子的仙姑。許是因她早就跟許多達官貴人相熟,這缺德生意做得還挺順,這兩三年掙了不少銀子。” 方鈺把打聽來的消息講給同在值房的柳青和梁虎。

“她這是恨極了,積怨難消,竟走了歪門邪道,害了無辜的人。” 柳青慨歎了一句。

當初沈家來退婚的時候,她也是又怨又恨,就想當麵找沈延問一句,他當初信誓旦旦地說此生非她不娶,為何轉眼就一腳將她踢開。

幸好那時母親尚在,良言開解她:“……人人都有不得已,你偏要鑽這個牛角尖隻會誤了自己。”她嘴上稱是,心裏卻從沒有放下過。

時隔多年,在她經曆了種種離散和悲痛之後,才覺得對與沈延有關的一切都已淡然。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幅放久了的古畫,畫上的一筆一劃都不會磨滅,隻是早已不複原先的濃烈鮮明了。

“什麽積怨難消,” 梁虎嗤了一聲,“這叫最毒婦人心,女人啊旁的本事沒有,要是陰狠起來十個男的也抵不過。”

柳青一聽這話就別扭,本想直言反駁卻還是將未出口的話在舌尖繞了一繞:“梁大人也是一時氣憤吧,世間女子無數,大多還都是淳善的,也不至於因這一人而背上汙名。”

“誒你——我就隨口這麽一說,你怎麽……” 梁虎受不了一個新來的跟他唱反調,還嬉皮笑臉的裝委婉。

“誒誒,行了行了,不就是閑聊天嘛,” 方鈺趕忙打圓場,又轉而對柳青道,“別理他,他那話是說他丈母娘的。” 他回頭對梁虎笑了笑,梁虎哼了一聲不看他。

“不過柳主事,” 方鈺笑著道,“你這可是兩日不到就破了一件要案呐,現在京城裏都說這案子是神明降罪什麽的,連皇上都要親自過問,這要是老懸著不破,皇上一怪罪,咱們衙門第一個得不了好。現在咱們踏實了,這要是一報上去,不出幾日你就名震京師了。我聽說是打更人誤用了這何道姑的蠟燭,那幾個人陰差陽錯地中了幻藥才落水而死,這案子都能寫話本了。”

柳青見他滿眼的希冀,尷尬地笑了笑:“方大人,我仔細想了想,此案尚未查清,還不能報上去……”

案子雖還未報上去,這送子仙姑的詭秘故事卻是已經傳遍了整個刑部衙門,連第三層院子裏的沈延都從自己的書吏那裏聽說了。

他穿了身三品緋色盤領長袍,靠在官帽椅上耐著性子聽著。書吏站在一旁,繪聲繪色地給他講柳主事的破案過程,這書吏明明一整天都待在衙門裏,說起故事來卻猶如親身經曆了一般。

可沈延現在一聽到柳主事這三個字,太陽穴就突突地跳。

他昨日怎會將他錯認成劉語清呢?他明明隻進了那河神廟片刻,怎就受了這麽大的影響?這兩個人,一個是男人,一個是女人,相貌也相差甚遠。他當時怎麽就不想一想,劉語清做人婦做得好好的,怎會跑到京城來?

況且錯認便錯認了,他怎還一時忍不住,對柳青說了那些話?

可恨那幻藥雖能讓他幻視,卻偏偏絲毫不損他的記憶。昨晚他對著柳青的那一片情難自已還曆曆在目,想忘都忘不掉。

更要命的是,對這一段事記憶猶新的還不止他一人,那柳青心裏不定怎麽想他呢!看這醫館的事傳得這麽快,想來這廝不是個嘴嚴的,也不知他昨晚說的那些話會被他傳成什麽樣……

書吏剛講完柳青審何道姑的那一段,正要說那何道姑早年的遭遇,沈延就喊他停下來。

“……所以,他就這麽結案了?”

“呃,小人不知,不過這案子既已查明,柳主事應該已經在寫案情經過了吧。說不定今日就能將卷宗送過來了。”

沈延冷哼了一聲:“什麽已查明……還說自己不是蒙混舞弊?”

他之前看他查案有些章法,還曾懷疑自己是不是先入為主,冤枉他了。可眼下疑點眾多,他居然就敢草草結案,不是蒙混慣了是什麽。

書吏不知他這話的前因後果,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大人,您是說誰?”

“沒什麽。” 沈延擺擺手,讓書吏退下去。

也好,等柳青將卷宗送過來,他就直接讓他收拾東西走人。

書吏也不明白沈大人為何如此不悅,出了他的值房就直奔主事們的值房。柳大人若是寫好了陳述,他可以就著呈給沈大人的當口先睹為快,之後也好作為談資講給其他的書吏。

主事值房裏,柳青正在和方鈺說結案的事。

方鈺問道:“為何不能結案?那兩個死了的公子哥都是那醫館的常客,他們受幻藥的影響落水,或者是經過那河神廟的時候吸入了幻藥以致落水,都很正常啊。”

“首先,” 柳青道,“他們既是那醫館的客人,接觸幻藥之前自然是服過解藥的,怎能認定他們是受了幻藥的影響?再者,據那打更的說,那二人是從河堤另一頭一路跑過來的,雖然經過河神廟,但顯然是經過河神廟之前就受了某種東西的影響。”

“那……也許是他們吸入過量,解藥抵不過幻藥?又或者他們疏忽大意,忘服了解藥?那打更人看到他們落水的時候不也吸入了幻藥,也許是他看錯了他們跑過來的路徑?”

“那也不對,那二人按道姑所錄,是在永定侯二公子出事的前一日一起去過醫館。即便他們在醫館忘了服解藥,且幻藥的藥力足以持續到第二日,他們的家裏人也不會放任他們瘋瘋癲癲地出家門。再者,落水而死的還有一個秀才,那秀才可從沒去過醫館,為何同樣遇難?”

“……這,也是,” 方鈺想想便覺得有道理,臉上卻又添了幾分憂色,“隻是,柳大人,離破案時限隻剩一日多了,這何道姑若不是罪魁禍首,大人可就隻餘一日查案了,這未免也太緊張了。到時豈不是……”

“正想為這個請教您和梁大人,下官來衙門之前您應該也看過這案子,依下官判斷他們應該常常一同玩樂。您可曾問過他們的家人,他們每日都做些什麽?去哪些地方?”

“還能去什麽地方?就那些地方啊。” 梁虎聽柳青提了自己,一句話甩回去。

方鈺瞥了他一眼,對柳青道:“他們家裏人說他們白日裏都在書院讀書,晚上若不回家用飯,就是下館子了,沒什麽特別的。不過……這二位既然是那醫館的常客,想來也不是家裏人說得那麽老實。”

柳青點頭笑道:“正是。這兩位公子養尊處優,明明到處都有馬車接送,為何出事的夜裏都是孤身一人?下官想,應當是他們不想讓家裏人知道他們所到之處,寧可自己步行一段路,過了橋再租個轎子回家。”

方鈺回想了一下玉沉河附近的街巷鋪子,突然有所領悟:“那他們去的地方恐怕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