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秘密

眼前越來越黑,柳青覺得再沒有力氣掙紮,身子一軟,朝眼前那黑洞陷了進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隻覺得臉被什麽軟軟的東西推了推,一股血腥氣混著塵土的味道衝進鼻腔。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自己癱倒在一張陌生的**。周圍昏暗,隻有一扇窄窄的小門開著,露進些天光。

先前那隻黑貓正臥在她的眼前,兩隻圓溜溜的黃眼睛煩著熒熒的光。

“別琢磨了,你的命是我救的。你得再加十條魚。”

“……” 柳青貪婪地深吸了幾口氣,“你不是走了麽,怎麽又回來了?”

“唉,” 黑貓悠閑地舔了舔爪子,“多虧了我耳朵靈,我遠遠地聽見你們裏麵有人又喊又叫的,就怕你出事。”

“多虧了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謝你了。” 柳青緩得差不多了,用力一撐,坐了起來。

“用魚感謝吧。我真怕你一死,我都沒處要魚去。”

“……也是。”

黑貓是隻實誠的貓。

“我昏過去多久了?”

“沒多久,你這氣也沒全斷,緩得快。掐你那人被我撓了一下,突然就鬆手了。” 黑貓朝暗門外叫了聲,“他在外麵坐著呢。”

柳青心裏一緊,她現在一想到那二品官,就覺得五髒六腑都縮成了一團。這人是差點取她性命的活閻王,雖是受幻覺的驅使,但他若本沒有那般的狠厲,也絕不會要取人性命。

柳青起身往外走,才發現何道姑還趴在腳踏上一動不動,看來她昏過去之前挨的那下挺重的。

她跨出那頂箱櫃的門,出了暗室,見二品官穩穩當當地坐在外間的太師椅上。

他見她出來,毫無愧色地看過來,那眼神像是在細細地觀察她,全無半點懊悔和歉意。

“你出來了,” 他對她笑了笑,“那裏麵的燭火我已經熄了,但我大概是受了那幻藥的影響,有好半天覺得暈乎乎的,連我怎麽做到這的都不記得了。”

他衣領雖拉高了些,脖子的一側仍有道暗紅的爪印若隱若現,想來是黑貓留下的。她不覺有些發愣,他怎麽笑得出來?他方才差點要了她的命!

他見她不說話,又問道:“你進來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麽?還記得嗎?” 一雙瑞鳳眼好似淵潭一般,深不見底。

她的雙手攥成了拳頭,藏在袖筒裏微微地抖著。

她也曾受過這些幻藥的影響,眼前雖有幻象,自己做過什麽卻是絲毫不會忘記。他方才那樣凶狠地掐住她的喉嚨,看著她一點點的斷氣,竟然說自己全然不記得了!

“下官方才……” 她深吸了一口氣,將兩隻戰栗的胳膊背到身後,“方才大概也受了幻藥的影響,和大人一樣,也是頭腦發昏,什麽都記不得了。”

她雖憤怒,卻也明白他問話的意思。他方才要掐死她的時候,也無意中暴露了他的秘密——他口中那個是人是鬼的人,大抵是個被他害死的人吧。他此番問話,或許是試探,又或許是還沒拿定主意,到底要將她如何。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頭整了整他的鬆江布直身:“人生在世,許多事,難得糊塗。我曾經見過一些人,明明可以糊塗下去,平平安安一輩子,卻偏要自尋煩惱,終是——” 他歎了口氣,轉而看向她,“害人又害己!”

柳青的指甲險些嵌進肉裏,迎著他銳利的目光一笑:“大人金玉良言,下官記下了。”

她忽然意識到,此人先前還是收斂著的,他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威壓此時才剛剛顯露出來。這是專門顯給她看的,告訴她若是踏錯一步,前麵就是萬丈深淵。

他所說的不肯裝糊塗的人,是不是他將她錯認成的那個人?按他說漏嘴的那些話,他曾害死過一個他十分器重的人?

“那貓是你養的?” 他細觀了她半晌,忽然站起身來。

“……野貓而已,下官之前喂過它一些吃的,就認人了。”

“這貓倒是……”

他話說到一半,門外兩個差役的聲音響起。

“大人在這,兩位大人都在。”

幾個在找人的差役紛紛進來行禮,一個對另一個輕輕責罵道:“方才你還說來這屋找過了,大人不就在這嘛。”

被罵的那個撓了撓後腦勺,也弄不清怎麽回事:“小的眼拙,小的眼拙。”

柳青忙將衣領再拉高一些,她脖子上想必有些青紫的痕跡,最好不要讓不相幹的人瞧見。她回身一指那頂箱櫃:“犯人在裏麵,綁起來,大人要審訊。”

“你來審吧,我還有些事要處理,先走了。柳主事,你來送我一下。”

柳青應諾。

一個差役匆忙跑出去,到街口叫了個抬轎子的過來。

二品官掀起轎簾,忽然回頭對柳青道:“柳主事,我一向隻信我自己——以及同樣有秘密的人。你知道為何吧?”

柳青一愣,他這話什麽意思?

他也沒期待她回答,自己拿扇子遮頭,望了望天:“互相掌握了對方的秘密,才是信任的開始,你說是吧?”

他忽然看向她,嘴角微微挑起。他先前也愛笑,隻是笑容裏永遠有種居高臨下的戲謔。此時的笑卻有些不同了,倒像是在和她簽訂某種契約。

柳青心裏一沉,低頭行了禮:“大人說的是。”

二品官做進了轎子,轎子離地,轎簾微擺,他挑起簾子看著後方恭恭敬敬保持行禮姿勢的柳青。

芙蓉粉腮,楊柳細腰,如此俊俏的一個人,他怎麽早沒往那想呢?

他攤開自己的掌心看了看,他清清楚楚地記得,那人的脖頸何等的光滑白皙——沒有喉結。

啪——灑金扇子甩開,掩住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柳青見轎子遠了,才站直了身子。他方才的話是什麽意思,莫不是……?她摸了摸餘痛未消的脖頸,瞬間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說的那些話,還有那個讓人看不懂的笑容——他一定是知道了。

“大人,大人,” 差役遠遠喚她,“犯人已經都帶到樓下。”

“就來。” 柳青拉了拉衣領,答道。

方才在樓上被綁起來的那個男人此時已經跪在院子裏,柳青特意將他和何道姑分開審,此人性子軟,先審他。

“回大人的話,” 那男人的鼻涕眼淚已經幹在了臉上,白一塊黃一塊的,看著挺惡心,“小人姓章,在家排第四。是永陽伯府家的三公子介紹小的來這的,他說這跟花街柳巷不一樣。小人圖個新鮮刺激,就……就來消……” 他想說消遣,可想起之前挨的幾個大嘴巴,又不敢往下說了,“小人真的隻來過兩回啊,這第二回 就被您……”

柳青長眉一蹙,“永陽伯府的三公子?幾日前溺亡的那位三公子?”

“對對對,就是他,也不知他怎麽得罪了神仙。”

“除了他,你還知道有誰來過這裏?”

那男的翻著眼睛想了想,一口氣說出四五個人名來,全都是京師叫得上名號的人家的公子。

柳青沉著臉聽著,人家求子的醫館,倒成了這些貴公子害人取樂之處。這些人茶餘飯後,或許還要炫耀自己當日是如何的威武善戰,一個個好似混在人群中的禽獸。

柳青問他問得差不多了,揮揮手讓人將他拖走,再將何道姑用水潑醒,拖到麵前來。

何道姑靠在柱子上,緩緩睜開了眼。

一個身穿青色圓領袍的年輕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麵前的太師椅上,麵色平靜,幾個穿公服、提鎖鏈的衙差,橫眉立目地瞧著她。

那年輕人雖未穿官服,卻是一身的正氣,不怒而自威。她剛開始還沒認出來,聽那年輕人一說話,才覺得十分熟悉,再仔細觀瞧,倒是很像方才帶上樓的那婦人。那婦人雖蒙著半張臉,但膚色、氣度、聲音分明都與麵前這位別無二致。

“……這些章四已經招了,你也來說說吧,究竟還有哪些人參與了此處的勾當?你是從何時做了這害人的營生?”

何道姑剛醒的時候很有些慌亂,原來人家是做好了準備來明察暗訪了。然而待她聽清楚情況,竟又漸漸地鎮定下來,還稍微往柱子上靠了靠,讓自己跪得舒服些。

“大人,貧道這醫館是正經的地方,可沒有那些汙糟事,什麽章四章五的貧道也不認識。其實以往我們這也有官差來過,到後來查了一圈,才發現是誤會一場,倒鬧得幾位官差大人挨了數落。您若不信,可以問問上麵的大人們,貧道此處是不是個幹淨地方。”

這幾乎是要明白地警告她了,人家上麵是有人的。

柳青不禁苦笑,她哪裏還會顧忌這些,河神案若是查不清楚,過不了兩日,她就要被革職了。

何道姑見她一笑,以為她是個愣頭青,弄不清情況。

“大人若不信,貧道有東西可給大人一觀,大人看後自然明白。”

柳青點頭,讓其餘人等退了出去,何道姑跪著說:“大人,您反正都看見這暗室了,這裏麵的床下有個暗格,裏麵放著一個小冊子,您一看便知。”

柳青按她說的,果然找出一本小冊子,翻開一看卻是觸目驚心。

“……辛醜年三月初三,禦史徐檢之次子徐元之遇白瑜坊落蟬胡同張家媳婦張秦氏,辛醜年三月十二,五城兵馬司左都督王前之第四子王越遇琴書坊淮水胡同吳家媳婦吳蘭氏……”

——全是諸如這般的條目。

“你手握這麽多達官貴人的把柄,告到哪都告不倒你啊。” 柳青冷哼了一聲。

之前順天府的差役說這醫館和戶部尚書有關係,或許隻是這麽個關係。

何道姑嫣然一笑,並不否認她的話。

柳青接著往下翻,卻是眉心一皺。這其中除了最後溺往的永陽伯府的三公子還有早他幾日溺亡的永定侯府的二公子。看記錄,這二人常常一同來此,且來了不止一次,最近一次是在十日前,就在永定候公子溺亡的前一日。

這二人顯然是熟絡的,她昨日太過關注這幻象的事,又得知他們溺亡的日期相差幾日,便沒往他們共同去過的場所上想。如今看來,這該是一個探查的方向。

今日雖是將這蠟燭的事查清了,卻還不能認定這幾人是因這幻藥而落入水中。她反而有個強烈的預感,這幾人的溺亡很可能另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