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鬼使神差的,孟鶴之走出了小書房,他屏息凝聲半晌,便聽又冬丫頭輕聲問道:“姑娘當真決定了?”

“嗯,應當吧,見姑娘今日的意思,確實有些被驚嚇到。”春織含糊回答。

又冬嗟歎一聲:“二公子也是,別說是姑娘了,我聽講的時候都嚇了一跳。”

孟鶴之便隱匿在黑夜中,眼眸閃爍,拳頭緊握,臉色比外頭的夜色,還要深沉許多,回想起今早自己的造次,臉上不禁劃過幾分懊惱,光憑自己滿腔熱忱胡言亂語,卻忘記她可受得住。

春織須臾道:“也就這兩三日的功夫吧,姑娘就要提了,咱也早做些準備。”

“欸!明白的,放心就是,姑娘今天提,咱明日就能搬的,自姑娘方才提,我便開始準備了。”

搬?搬去西院?

孟鶴之抿唇,眼裏皆是受傷,怎就不肯給他個機會好好再說說?這樣草草就定下孟廊之了?想起孟廊之那副模樣,便是忍不住的嫉恨,這般著急搬離,是怕孟廊之誤會,要與他劃清界限?所以便安排要去西院那邊嗎?

他眯了眯眼睛看了眼內寢的方向,在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克製的理智瘋狂滋長,逃脫了束縛。

孟鶴之雖一貫知道自己是個世俗不容的瘋子,卻從未如此刻清晰認知到,直到自己回過神來,他已經輕手輕腳,繞過了外間從耳室到了內間,看著那落地的厚重帷幔,他方才驚覺,他理智又出離了。

眼裏皆是狼狽,他轉身便要離去,隻是人到珠簾旁又頓住了,回身又看了眼靜謐的內寢。

忽生出一念來,他隨心所欲慣了,鮮少生出罪惡感來,可唯有這次,他便是身下地獄也使得。

他腳步輕緩走到床榻前,本想伸手掀開帷幔,手又頓在半空,到底是沒敢掀開,雖知曉她有已熟睡,可打心底想維持自己這可憐體麵。

他長籲一口氣,碎碎念道:“我沒碰,我真的沒碰過。”

回應他的除卻勻緩的呼吸聲,便隻有窗外淅淅瀝瀝的風雨聲。

他好似受了鼓舞,唯有此刻尚能暢所欲言,他眸光發暗又道:“別覺得我髒成不成。”

”陳時清那廝怎敢作踐你,我如珠如玉不敢碰的菩薩啊,他這麽敢的……”

“見你唐家事了,見鄒沢平安歸來,見你安穩,我才放下心來,本想一走了之,再也不回來,可我到底是舍不下你,唐霜阿…….”

“我祖父來信,說我難得尋覓一心上人,讓我乘此機會痛改前非,說我生了一副好模樣,隻要學好,你一定會喜歡,他哪裏知道,我又弄的一塌糊塗,叫你更討厭我了。”

“唐霜,你一直對我道謝,該道謝的是我,若非是你,我十七歲那年,便投湖死了啊……”

“你再等等,我必傾盡家財幫你父親出來,不叫你無依無靠…….”

“…….”

他絮絮叨叨,訴盡衷腸,要趁此機會將他以往沒能,沒敢說的話,一股腦全都說盡了。

直到最後,他靜默半晌,若非是那沉沉呼吸聲,還以為人已經走了,末了才聽他又道:”唐霜,你別看老大,看看我好不好?”

屋子裏仍舊靜謐,隻是榻上的呼吸更綿長了,他眸光不禁閃了閃……..

一刻鍾後,隻聽窗牖“吧嗒”一聲,屋子裏再無人喃喃低語。

自他走後,才聽床榻上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須臾,便見纖蔥細指挑開了帷幔,露出唐霜一雙清醒眼睛來,見外頭無人,唐霜才輕鬆了口氣,她看了眼搖擺的珠簾,才應證方才那一切不是幻覺。

他哪裏知道,她一貫覺淺,耳畔傳來喃喃低語時,起初還以為陷入夢魘之中,直到她聽見自己的名字,方才驚醒,隻是抿著唇不敢言語。

她心砰砰直跳,緊張極了…….

唐霜抿唇,眼神有些複雜,她想了想,他十七歲那年,自己應當才十一,她怎不記得有什麽交集?她簡直不敢想,孟鶴之竟然惦念她近四年之久。

她斂眸像是想起什麽,掀簾便下了地。

四周漆黑,一個不查,險些摔倒在地,裏頭的動靜驚動了外間昏昏欲睡的兩個丫環,下一刻外間傳來動靜,燭火照亮了珠簾,春織掀簾進來:“姑娘?”

忙上前扶住了她,燭火照亮她的小臉,見她臉色有些微紅,眼睛亮晶晶的,還愣了一瞬。

”姑娘沒睡?”

唐霜垂眸,自然沒睡,若是睡了哪裏能聽到那些話,耳畔不禁生熱,他怎什麽話都敢講……

她站起身來,自顧自的往外走,春織嚇了一跳,忙端著燭火跟著:“姑娘,去哪啊,當心!”

唐霜卻當沒瞧見,走進了小書房,四處尋覓。

“姑娘找什麽,奴婢來就是了。”春織不知曉,唐霜這突如其來是怎麽了。

尋找無果,唐霜回身問春織:“那個小匣子你們收哪去了?”

小匣子?

春織愣了下,反映過來,恰此刻又冬也過來的,打了個嗬欠道:“奴婢收著呢,就在那架子上。”

隻是手指處空****的,哪裏有什麽小匣子。

又冬見空空如也,還揉了揉眼睛:“欸!那匣子呢?春織姐姐,可是你收起來了?”

春織聞聲忙搖頭道:“奴婢沒動過,真是奇怪了,今日午下奴婢還瞧見了,莫不是府上丫頭收拾去別的地方了?不應當啊,奴婢早便吩咐過了,姑娘的物件誰都莫要動的。”

又冬聞聲也點了點頭:“奴婢今日也沒見別的婢子來過,姑娘別急,奴婢去問問。”

“別去了。”唐霜冷然喊住了兩人。

兩個婢子麵麵相覷,不明所以,又冬問:“姑娘知道在哪?”

唐霜撇了撇嘴角輕聲道:“夜半叫小狗叼走了吧。”

春織猶豫了下問:“姑娘瞧見了?”

唐霜長籲一口氣,未答,隻是又看了眼那空****的架子,他這賊算是白當了,哪裏知道,裏頭的東西她都瞧遍了。

她心事重重的回到榻上,才覺出原一切偶遇都不是巧合,她便說,怎這樣巧,她被鄒夫人為難那日,他與沈舒安出現的怎那樣恰好,她不禁又想起了那擺到門口的聘禮……

原那段時日的委屈與小心謹慎,都被人瞧在眼裏,她此刻混亂極了,既氣惱他半夜擅闖她閨房,卻又無法抹除他這些時日對自己的小心守護。

她咬了咬唇,眼角微微發紅,寂靜夜裏,隻聽她喃喃罵道:“瘋子。”

她都不知要如何麵對他了……

春織不知生了什麽事,方才問她又不肯說,不禁有些苦惱,吹滅了燭火,熹微燭火湮滅之時,書屋窗外的身影也隨燭火隱匿在黑夜中。

那身影駐足良久,眼裏皆是不可置信,回過神來時,忙腳步匆匆的出了院子。

夏添心驚膽顫的在外頭等了一個多時辰,琢磨著怕不是出了什麽事,自家公子莫不是被發現了敲暈了還是如何?他險些都要出昏招想法子鬧起來了,終於在耐心耗勁前,瞧見了孟鶴之的身影。

心終於安穩落地,卻不想直到瞧見了孟鶴之的臉色,心下一驚,隻見他臉色發白,一副受了打擊模樣,看都沒看他一眼便閃身便離去。

夏添忙抬腳跟上。

今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隻是卻不想,翌日一早,孟家府門前便又鬧開了。

都說新娘子出嫁,鳳冠霞帔,百裏紅妝,方算貴重,一早,孟家門前的紅綢錦箱,從府門前的石階下一直排到了街角盡頭,整整堆滿了整個長街,不僅如此,還能瞧見源源不斷的再往裏頭進入。

四下都是圍觀的人,瞪大了眼睛瞧,生怕錯過了熱鬧。

“砰砰砰”來人敲響了孟家大門。

許管事來應門時,亦是被眼前景象嚇了一跳,他驚愕的說不出話來,瞧見來人,想起昨日的事,麵色變驀自一沉,咳嗽了聲問:“姚先生,你這是作甚!”

姚七卻未與許管事計較態度,仍舊如以往一般笑盈盈的,好似昨兒下令斷了西院開銷的不是他似的,許管事都不免錯愕。

許管事對姚七還不大了解,他在南廣還有一別稱,喚做笑麵虎,往往笑的有多燦,下手便有多狠厲,人前皆是一副不計較,溫潤有禮大度模樣,人後往往殺人不見血,什麽手段的使得出。

隻見姚七抿唇笑道:“許管事來的正好,恰能搭把手,勞你辛苦一場,將這些東西都搬去南院。”

許管事蹙眉,擋在跟前問:“這是什麽意思!”

姚七抬眸笑道:“瞧不出來嗎?這是我家老太爺給我家公子備下的聘禮。”

頓了頓又道:“送給二姑娘的聘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