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蟶溜
◎釋月從背後抱住他,四肢鬆鬆掛在他的肩頭腰胯上,探身在他腮邊香了一計,聲音有種被水浸潤過的柔軟和嬌嬈。◎
阿魛雖是頂梁柱, 看起來卻比別的小女兒清閑自在,拿了工錢回家,溜溜達達沿著碼頭菜市選些自己和家人喜歡吃的菜。
她站在大石頭上鬧得那樣厲害, 好些人都知道了, 他們的好奇有善有惡, 試探的語句或婉轉或尖銳。
但阿魛早就發現了,他們用來‘要挾’或者說‘鉗製’她的法子隻有一個, 那就是——‘你這般這般, 如何如何, 往後該嫁不出去嘍!’
阿魛不知道‘甲之砒.霜,乙之蜜糖’這句話,倘若她知道, 一定覺得甚是貼切。
小弟早就等在家門口了, 快跑過來接過籃子, 迫不及待地顯擺, “姐,我今兒替隔壁老岑頭跑腿去鐵匠鋪取火鉗子, 他給了我一個子呢!”
阿魛見他眉飛色舞的樣子挺好笑, 就誇了他幾句。
“姐, 燒好水了,你是擦洗上一把, 還是先睡一覺?”小弟又追著她問,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一個跟屁蟲。
阿魛補覺的時候, 娘從田頭回來了, 輕手輕腳扶著門框看她一眼, 然後就去灶房做飯, 要是時間還早, 就去做做針線活,田頭活計要是還沒幹完,就換小弟去田裏繼續弄。
他們家這點地的收成仨人吃都勉強,但更多的地他們也不負擔不起。
阿魛之前做采珠女,算是為數不多自願去的,眼下又有了取珠女這份工,工錢其實不算很多,畢竟隻幹半夜,而且夏日裏還沒活。
可他們一家三口吃用也不多,竟還能攢上一些。
她娘天天念佛,不為自己,為王翎。
阿魛是聞著飯菜香醒過來的,娘新換了春夏的被麵,趕在起霧前收,又趁著霧散的時候曬,斷斷續續曬了幾日太陽的,雖然是蓋了好幾年的粗被,但睡著還是舒服。
‘蔥香鮮氣,嗯,蔥絲炒魷魚,啊,娘還蒸了薯粉蘿卜絲包,昨割來的肥皮肉得煉了油渣些進去吧?娘估計舍不得,還得是蝦米蘿卜絲餡的,這一罐豬油怕是得吃上半年。’
阿魛吃過飯後,會去野灘網魚捉蝦。
她水性好,既是天生的,也是做采珠女的時候練出來的。
這時候漲潮,阿魛算著時辰還有空閑,就拿著昨日趕海撿回來的蟶子去找釋月玩。
喙珠灣春末的蟶子很肥,肉嘟嘟瞧著很喜人。
阿魛自覺這見麵禮不寒磣,蟶子可補人了,產婦催乳都用蟶子湯。
“方稷玄,把蟶子做來吃吧?”釋月蹲在桶子邊上戳蟶子,朝屋後叫道。
阿魛轉眼看去,瞧見好個英武郎君走了出來,隻見他很淡漠地看了自己一眼,在釋月身側站定,伸出兩指揉了揉她的發頂。
這是很小的一個動作,卻讓從沒動過男女之念的阿魛看出了無邊溫柔。
吃過午膳有一會兒了,又沒到時辰吃晚膳,該是用蟶子做個點心來最恰當。
這時候的蟶子怎麽都好吃,阿魛拿來的時候已經吐了沙了,簡便些沸水下鹽,薑塊切絲,小蔥打結,蟶子洗淨汆一下就撈出來,調個油醋碟沾沾吃就行了。
若做蟶溜,能將蟶子的鮮味榨取到極致,就是麻煩些。
剝殼取肉,加蝦露、薯粉攪和,油鍋中先炒香了佐料,下水沸了鍋,再把蟶子一個個滑進去。
這道湯羹做得恰當,連鹽花都不用下,一股鮮甜味。
等夏日裏有了絲瓜,還可以做絲瓜蟶溜,若想吃得葷一些,還可下五花肉丁炒香。
方稷玄還下了一點腐皮,讓湯更多一份薄嫩的口感。
蟶子剝了殼就少一大截,不過做成湯羹了還好些,每人分得一碗。
釋月喝得快,撒的那點微末胡椒令她身上發暖,捧著空空如也的碗跑到後院,攀到後院正邊給菜圃澆水邊喝湯的方稷玄背上。
幸好方稷玄下盤穩,沒晃得一手湯。
“別把客人撇在店堂裏。”
“阿魛臉都埋在碗裏,估摸著都沒發現我跑過來了。”
方稷玄都不用問,側首把碗遞過去。
釋月就著他的手又喝了幾口,也不知是怎麽想的,忽然就‘喵嗚’叫了一聲。
這一聲同樣酥麻,但那夜的貓叫還有些不一樣,更愜意輕盈。
釋月從背後抱住他,四肢鬆鬆掛在他的肩頭腰胯上,探身在他腮邊香了一計,聲音有種被水浸潤過的柔軟和嬌嬈。
“好喝。”
方稷玄木了一下,轉臉就見釋月跑開的背影,青絲飄揚,裙衫如水。
銅壺花灑在菜圃裏下著小雨,坑裏的小菜苗都叫這陣久久不停的甘霖打得懨頭耷腦。
小呆不喜歡菜圃不喜歡水,急得在邊上冒火星子提醒方稷玄。
‘爹啊!這棵菜快被澆死了!’
喝過蟶湯,釋月又同小魛去趕海,到了天昏才回來的。
她光著腳丫,束著襻膊還沒解掉,露著兩節細細白白的胳膊,一手拎著鞋,一手提著簍子,是‘吧嗒吧嗒’一路跑回來的,似乎玩得很痛快。
糝湯鋪子的徐娘子看清她赤腳,一掩口,下意識去看方稷玄的反應。
方稷玄正在點燈籠,指尖一抿燈芯就冒光,他掛燈籠都不用什麽杆子,抻一抻胳膊腿就行了。
小呆最近得了一個新本事,但凡是有火的地方,它都能瞬移過來。
‘啪’一聲在灶洞,‘滋’一聲又在油燈,‘噗’一下又竄到線香那一點火星上。
方稷玄覺得它玩得太頻繁了,搓了搓線香,把小呆搓得冒煙。
滿頭灰煙,扁著嘴的樣子看著是怕方稷玄的,可現在又隨著晚風飄進燈籠裏,忽明忽暗閃動著衝方稷玄眨眼。
“好了,人家還以為燈籠漏風攏不住火呢。”方稷玄說。
燈籠剛掛上去還晃**,光影飄搖。
方稷玄就見釋月從晦暗中跑出來,到暖洋洋的燈籠下仰臉對他笑。
“怎麽玩得臉上都是泥?”
方稷玄想替她抹掉下巴上的泥痕,卻發現已經幹了,抹是抹不掉的。
“瞧,阿魛帶我捉了好些魚蝦蟹蚌!”釋月有點得意,道:“住在喙珠灣不養隻貓可惜了。”
方稷玄忍不住道:“怎麽沒養?”
釋月沒回過味來,興高采烈拿起一隻金黃的海星在方稷玄麵前搖搖,道:“多漂亮,瞧著像琺琅釉。”
她還美呢,片刻後才回過味來,把簍子塞給方稷玄,踩了他一腳。
釋月沒有刻意施力,赤足踏在鞋麵上,能有幾分力道?
方稷玄垂眸瞧著黑鞋麵上雪白一雙足,伸手一攬她腰,將釋月抱得與自己齊高,往屋裏走去。
一直留意著他倆的徐娘子也鬆一口氣,心道,‘這方郎君還真是不一般,我就說男子漢大丈夫,越是真男人,越是疼娘子,越不計較那麽些。’
鋪子裏的油燈還沒來得及點起來,夜色遮簾。
釋月就覺耳垂忽然碰上軟燙之物,沒來得及一猜,就聽方稷玄灼熱潮濕的氣息送了兩個字順著耳道鑽入腦。
“髒貓。”
釋月伸了爪子要撓他,方稷玄由得她在自己身上作弄,道:“貓兒怕水,可要沐浴?”
“海水鹹澀結鹽巴,”釋月翹翹腳,腳麵上果然有淡淡一層霜花,道:“要洗的。”
方稷玄摟她在懷時就聞出來她身上的一點鹹味,雖知道是海水浸染,但又似她隱約出了一層薄汗,莫名給他心頭添了幾分躁動。
釋月沐浴喜溫涼水,一缸浴桶隻要一鍋水摻一下就夠了。
屏風後雖擺了油燈,但方稷玄警告實乃多此一舉,小呆是絕對無法理解沐浴這種行為的。
它就那麽乖乖待在香爐裏,瞧著印在綠藤白花屏風上的半幅美人剪影,卻是一點想往後鑽的心思都沒有。
香爐裏的熏炭都是沒什麽氣味的,也不怎麽發暖,祛濕倒是很好,不過比不上小呆厲害。
依著小呆的體質來說,它最喜歡的地界應該是栓春台,天幹物燥這四個字就是最好的注腳。
不過它得了方稷玄外泄的靈力和蠹蟲精的一整塊靈核之後,不但靈力增加沒那麽怕濕了,更是從白丁變成名家詩文信手拈來。
這事兒方稷玄都不好細想,就好像給自家不成器的蠢孩子開後門一樣不地道。
方稷玄蒸好蝦蟹,調了薑醋端過來的時候,釋月也洗好了,攥著濕漉漉的發,披著一件灰綢衫走了出來。
那衫子是方稷玄新做的夏衫,很寬大很絲滑,掛在釋月肩頭很艱難,仿佛隨時會掉。
跟釋月說怕什麽會小心著涼之類,簡直是鬧笑話。
方稷玄一手蒸籠一手醋碟的站在那,似乎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幹什麽。
小呆在釋月發頂一蹦,頭發就幹了,柔柔一頭青絲飄下來,影影綽綽遮住了鎖骨,也拯救了方稷玄無處安放的眼神。
今夜的海霧濃鬱到了成實質的地步,釋月跟方稷玄坐在門邊一邊聽鮫人夜歌,一邊看著霧如流雲般淌過。
釋月舉著一個剝了殼的蟹鉗子,蘸一蘸方稷玄手裏的醋碟,忽然就見眼前的白霧慢慢空出了兩句詩,潮氣被蒸騰了。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身後屋中燭火‘叭’一聲,釋月沒想到它還能有這等附庸風雅,詠歎景致的好用處,笑道:“再來一首。”
小呆就是個孔雀性子,越誇越是開屏,把白霧做宣紙,洋洋灑灑背了好些關於霧的詩。
末了有點卡殼,方稷玄笑了聲,就聽得又‘叭’一聲,散了又聚的白霧上有消出一句詩來,‘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
還沒完,小東西有點得意忘形了,什麽詩都背,這首幹脆就背了個全篇。
‘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晌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方稷玄覷了一眼,差點沒叫一點蝦肉嗆住,驀地轉首看那隻小火精,斥道:“這是你該看的詩嗎?”
小呆的五官日漸分明,眼睛形狀有點方稷玄的意思,但眨巴眨巴的樣子,又好像釋月。
釋月笑了一陣,替它求情,“又不是它自己看的。”
作者有話說:
育兒艱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