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籠籠肉夾軟饃

◎蒸出來的夾饃軟乎乎的,剛從籠屜裏拿出來,好像還沒睡醒就叫人一揭開來,懵懵懂懂就被塞進一大團籠籠肉,滿得都要溢出來,一口咬下去,必定要◎

釋月和方稷玄神交那日的雪是栓春台今雖最大的一場雪, 多少有些受他們靈力激**的緣故。

接下來的雪都要小一些,常在夜裏偷偷地下,把入目的景致都描得灰蒙蒙的, 襯得人世間的紅更加出挑。

釋月沒在人這麽多的地方過過年, 這些天一開門, 就被絡繹不絕的食客弄得很懵。

“年底啦,一年掙到頭, 總該賞自己吃點油水, 買賣熱絡再正常不過了。”於娘子笑著說。

蛐蛐兒多了人手相幫, 於娘子就不去她店裏了,張巷邊也提了幾次,要她歇歇。

可於娘子就是閑不下來, 在這點上她其實和張巷邊挺般配的, 倆都不是懶人。

年底張巷邊要請好些場麵上的相識喝酒吃飯, 外食開銷太大, 年節裏又名正言順的漲了漲。

若不是太有身份,怕落了麵的, 於娘子都叫張巷邊請到家裏來吃, 她雇了倆街坊嬸子, 銀子全花在刀刃上,吃得也叫一個沒話說。

蒸碗是一定有的, 可苦了籠屜了,高高的三層, 蒸了花饃又蒸夾饃, 蒸了粉肉又蒸排骨, 一碗碗端出來飄香千裏。

“留神著點, 把這粉蒸肉和排骨給釋娘子端去。”於娘子小心翼翼地把兩碗葷菜擺在喬金粟的托盤上, 轉身又忙活去了。

除了銀豆能得一個熱乎出鍋的花饃吃玩之外,大多數花饃都得擺上兩天,不過夾饃就是正經拿來吃的。

蒸出來的夾饃軟乎乎的,剛從籠屜裏拿出來,好像還沒睡醒就叫人一揭開來,懵懵懂懂就被塞進一大團籠籠肉,滿得都要溢出來,一口咬下去,必定要用手護一護擠出來的餡。

肉蒸得很糯很糊,油香油香卻是不膩,隱約間還有一點極開胃的辣,張巷邊請上門的客人都滿意極了,給倆孩子掏紅包都大手筆,這可算是張巷邊意料之外的收入。

於娘子並不拘著兩個女兒出去耍,隻是年節裏人太多,怕遇上心懷不軌的,隻允許她們在釋月和蛐蛐兒兩家之間玩,但要有眼力價,人家忙得時候不許湊上去。

與羊湯酒館坐著喝個沒完的食客相比,油旋鋪子隻是外頭隊伍排得長,除了買油旋的人多起來外,買夾肉油旋的也多了。

用刀劃開油旋的脆聲聽起來實在太好吃了,廚房溫暖幹燥,光是方稷玄切油旋這一個動作,喬銀豆能坐在那看上一整天。

喬金粟已經夠格當一個掌櫃,釋月吃東西抿小酒的時候,她就站在小杌子上招呼客人。

於娘子給一家子都置辦了兩身新衣,喬金粟這身桃紅襖子多鮮亮,襯得她討喜可愛,裹油旋夾油旋,稱銀子數銅子樣樣拿得起來,幹淨利索。

那個給親爹買驢板腸油旋的食客也常來,照舊給他閻王老收不走的爹買油旋。

他瞧著喬金粟覺得喜歡,說要聘回去給兒子當童養媳。

釋月舉著個油旋對他搖了搖手指,“我家摸銀子的大掌櫃,怎麽會去做洗尿布的小媳婦?”

年前,張巷邊去城外農戶家中收肉,主要是臘好的牛羊豬肉,沒兩天就賣光了。

方稷玄也同他買了幾十斤,果木熏再臘入味的肉,直接可以吃的,瞧著還是結結實實的一大塊,實則割下來塞進油旋裏都不用剁,冷肉夾進熱油旋裏,一碾就軟爛了,唇齒一碰,碎成濃鬱的香氣朝五髒遊去。

最後一塊臘牛肉全在釋月手上這個大油旋裏了,紅肉凝脂,金燦油酥,她吃得又專注,小酒一抿,美得眯眼舔唇,看得食客總是臨時加碼,原本要買三個的該要六個,原本吃素油旋的改吃夾肉的。

方稷玄舉著一大籮的油旋走出來擱在櫃台上讓喬金粟分,就見釋月縮在喬金粟身後躲懶,一手油旋一手酒。

方稷玄蹲下身又湊過來的時候,釋月以為他也要吃,就把油旋塞他嘴裏了。

他一愣,眼神瞧著有點無奈,隻張嘴咬了一大口。

方稷玄食髓知味,總想著與釋月親昵,可又覺得她那一回隻是為了好玩,並無多少情意,甚是糾結。

油旋好吃,可也不能成天賣成天吃。

街麵上長出來好些僅在年節裏的小食攤,家家好吃,有了喬金粟跟釋月交班,方稷玄時不時就見她拿回來幾樣吃食。

冷颼颼的鹵汁涼粉,一層涼粉一層汁,再澆芥末辣子,蒜水麻醬。

釋月喂過來的時候方稷玄一點防備心都沒有,直接叫一股嗆勁捅了鼻子。

喬金粟和喬銀豆聽見他咳嗽,彼此看了一眼,那意思,方郎君竟是會咳嗽的?

“好吃嗎?”釋月端出一張笑臉來。

涼粉彈爽,麻醬又香,方稷玄隻有按著腦門點點頭。

煎灌腸也是年節裏的食物,其實就是煎血腸,平日裏少有人家殺豬,這兩天就不一樣了,大家都湊這一口熱鬧,血腸攤子邊人頭攢動。

血裏加點蕎麥粉再灌,血腸就凝得比較好,可以片成一個個圓片,血色在油裏會慢慢煎黑,邊上的鍋子裏還有燒煮的血腸,嫩滑一點,喬金粟和張巷邊就更喜歡吃煮血腸。

釋月吃過一輪,還是覺得煎的更好吃。

煎血腸外皮有一層焦巴,脆脆韌韌,裏頭嚼著有點彈,淋上蒜汁非常香,就是長得不太好看,黑黢黢的。

方稷玄轉臉就被釋月懟了一口,他跟含毒似得那麽糾結,要嚼不嚼,要咬不咬,逼得釋月伸手去托他下巴。

於娘子來的時候,瞧見的就是釋月掛在方稷玄身上,摸著他的下頜。

倆丫頭一人一串芝麻糖葫蘆,看得那叫一個目不轉睛,認真勁兒真是比看皮影戲少不了多少。

“這有什麽,倆都是丫頭,多看看好的,長大了也不至於叫個孬貨一碗下水給騙走了。”張巷邊不以為意地說。

“煎灌腸不是下水啊?”於娘子聽他這番歪理,又好氣又好笑。

“血怎麽是下水?”

“血怎麽不是下水?”

小小一問商討到半夜還沒個結果,喬金粟隻覺自己夢中有一碗煮灌腸在飛來飛去,飄香久遠。

年節裏喜氣洋洋,熱鬧紛呈,城外的小觀大廟也比往常熱鬧,但庵堂後院也有清淨之所。

方稷玄和釋月帶著舒君譽的一魂去看李應茹,她穿著一身素服,好似在為誰戴孝。

書娟勸她不要太執著,李應茹用剪子絞落紅梅枝上的分叉,十分平靜地道:“我知道,我隻是給自己一個交代,這幾日醒著時,總是想他若不曾被蠹蟲精占了身子,我同他或許能成佳偶,或許有緣無分;睡著時,又夢見小時候在外祖家的梅林與他相見的場景,夢中我還是七八歲的年紀,從未想過長大後會發生這樣荒謬可怖的事情。”

李應茹不覺得自己有肆意胡來的底氣,所以她在做任何決定之前都已經想到後果,被精怪迷惑實乃飛來橫禍。

那夜她蹲在那隻吞嚼蠹蟲的沙狐前頭,聽它忽然口吐人言,應該是吃了不少,得了蠹蟲精殘留的記憶。

“冬好唯嫌淡,白雪予胭脂,看朱憶紛紛,孤思付幽香。舒君譽死的時候這詩剛寫好,其他都是這隻蠹蟲精蛀掉字,照搬來的,蠹老頭真倒黴,蠹蟲精是為了他肚子裏看過的文章知識,也為鋪子裏那幾卷策論文稿,結果秋試取消了,我也倒黴,他吃書無用,就來偷我的靈力了。”

看著沙狐如吃銅扁豆一樣吃得嘎嘣嘎嘣響,一種分不清現實和虛妄的迷離感將她團團裹住,直到現在也驅之不去,李應茹在書娟的低呼聲中才發覺自己多剪了枝葉。

“無妨。”她輕輕一笑,讓書娟換一盞熱茶來,低聲自語,“說不準下輩子我托生成梅樹,輪到別人剪我了。”

舒君譽一眨也不眨眼的瞧著,麵上帶笑,傻氣而古怪。

隻有一魂,溝通起來有些困難些,方稷玄也不清楚他心中有何想法,隻好轉臉瞧著坐在道觀梅樹上晃腳的釋月。

“養在妝匣裏的小姐,經了這樣的事情,沒嚇瘋屬實不錯了,我瞧她心性變了不少,隻怕要出家。”

釋月從梅樹上晃下來,撲倒方稷玄背上,探出手指輕輕一點舒君譽的後腦。

舒君譽在雪中顯形,眼神也沒那麽縹緲了。

李應茹手中剪子墮地,她慌張地撲到窗前,不敢置信地看向舒君譽。

方稷玄沒想到釋月會這樣做,隻見她看著淚如雨下的李應茹,有些困惑地道:“那夜她看起來分明沒那麽喜歡舒君譽呀。她隻是在挑揀一樁不錯的婚事。”

“那是隻有舒君譽一魂的蠹蟲精。”方稷玄頓了頓,道:“而且,喜歡就算沒那麽多,也是喜歡,對於生性習慣斟酌利弊的人來說,更是難得。月下私會,對她來說就好像羚羊越懸崖,稍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的事,她已經給予很多了,她總是有家世有父母的,真拋下一切同情郎走了,未免太糊塗了。”

釋月跨著他的腰,吊著他的脖子,旋到他身前來,一把捧住方稷玄的臉,雙眼睜得圓乎,誇張做作地叫喊道:“天呐,有人在這裏裝情聖!”

兩人自顧自說鬧,不曾留意舒君譽與李應茹說了些什麽。

釋月一轉臉,正看見舒君譽消失後李應茹麵上的那種空洞,也像是丟了一魂幽精。

她不解地一歪首,正倚在方稷玄肩頭。

走出道觀,飄在身後的舒君譽忽然開口,“二位,可否再幫我一個忙?”

釋月‘嗤’了一聲,道:“得寸進尺,小心我拍散了你。”

舒君譽捂住嘴巴,見方稷玄看自己,才放下手,輕聲道:“可不可以直接把我送到今世投胎的肉身裏,要是經了冥府的話,過了黃泉就不記事了。”

釋月直接把他團成球,扔進陡峻的山溝裏,然後扯著方稷玄一躍而下,激起一片白雪黃土。

方稷玄抱著釋月從山頂一路滑到山腳下,對常人來說迅急刺激的一段路,與他倆而言隻是好玩,冰冰涼涼白蒙蒙的。

隻是從雪堆裏站起來的時候,就見眼跟前站著幾個目瞪口呆的娃娃。

釋月動動脖子,覺得頭上有些重。

方稷玄默默把個完好的雪獅子腦袋從她頭上取下,又滾了兩個大雪球賠給幾個娃娃。

可他們隻哭啊,哭得釋月要堵耳朵。

方稷玄隻好給他們堆出了一個比院牆還高大的雪獅子,輕輕鬆鬆在四裏八鄉拔得頭籌。

釋月爬上去,還把兩支紅梅插在雪獅子上,獅子不像獅子,倒像鹿。

幾個孩子嚷嚷著說不好看,被她一一鎮壓。

從雪獅子上一躍而下時,方稷玄多此一舉地伸手接她。

釋月掛在他脖子上,瞧著遠處景致忽來了興致,沒用靈術回城,而是慢慢悠悠地同方稷玄一步步走了回去。

城外村郭九十家,白雪落日如金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