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噬魂套皮
◎“噢,原是這樣噬掉人的魂魄,套了人的皮囊。”◎
李越一聽李應茹這話, 提刀便是要砍了舒君譽去,還是李母幾番攔阻,叫他冷靜幾分, 也覺得親自前去太過張揚, 隻怕百姓揣測, 更添風言風語,就令書娟假傳李應茹的意思, 將舒君譽騙來。
“你既說自己被他迷惑, 那他到底是何種妖物, 你可有所覺察?”李越緊緊攥拳,更是不解。
“他,他是人呐。我, 我, ”李應茹強忍惡心, 道:“我與他也算得上青梅竹馬, 他確是冀州舒家的幼子啊。隻是,此番再相遇, 隻覺他書法反而比不得從前, 待人接物倒是一如往昔。”
“書法比不得從前?”李母不明白李應茹為何單挑這一點來說, “那詩文才氣,經世韜略呢?”
“說來說去, 總有拾人牙慧之嫌。”李應茹腦子清楚之後,再不替舒君譽遮掩, “前些日子秋試取消, 他頗為鬱鬱, 寫下不少文章與我看, 我見其中幾篇論斷毒辣老道, 就帶回家給爹看。豈料……
李越點一點頭,道:“那些都是瞿先生的舊作,多年前軍糧短缺,瞿先生帶頭捐過一些糧,我親去謝他,看過那些文章。”
“瞿先生。”釋月想起蠹老頭書冊上的私章烙印,道:“就是張巷邊收書的那個文士吧?”
李越擺好了陣仗等舒君譽前來,釋月等的就是這一刻,想看他如何自保。
隻見舒君譽在李越威逼之下變了臉色,一張口卻是吐出好些狐媚之氣,惑得院中幾人神色迷離,對其俯首帖耳。
“隻這樣?”釋月十分失望,“這還是蓉娘的本事呢!”
小呆蹲在他倆中間,左看看右看看,很是興奮。
沙狐哼哼一聲,卻是看得不太明白,那夜詩會舒君譽的確也在場,但嗅聞不到他身上有妖氣。
方稷玄伸手指了指舒君譽,道:“這東西真是羅辛轉世?”
李越的佩刀隨他征戰沙場多年,此時又被他拔了出來握在手裏,殺伐血腥氣攆開那一股股的狐媚氣。
李越一甩清腦袋醒過來,揮刀相向,怒道:“你果然是妖孽!”
“他是羅辛轉世,”釋月轉過臉看方稷玄,不想錯過他臉上的一絲表情,道:“而李越,是他兄長羅建轉世。”
方稷玄果然錯愕非常,下意識不願承認,就道:“羅辛明明死在羅建前頭。”
“他們輪回過好幾次了,早死晚死,已然顛倒了。”釋月十分體貼地給方稷玄解釋,“我問過城隍了,他去冥府查過輪回簿子,在你那一世,確是兄弟倆呢。”
方稷玄可算知道釋月為什麽不告訴他李越是誰人轉世了,她就盤算著能叫他親眼瞧見羅建再殺羅辛一回。
她想看他痛苦糾結,無法取舍。
可偏偏這一世,方稷玄與李越交情更好,還隱約從他身上看見了方謀的影子,有過錯,行為齷齪的是舒君譽而不是李越。
李越砍殺了他,在方稷玄看來是站得住腳的。
方稷玄有些僵硬地側首看釋月,見她在月下微微笑,麵龐銀白融月,發絲也似落雪,他清晰知道她不是人,而是冷口冷心,惡劣乖戾的獸。
舒君譽當頭挨住了李越一刀,像是砍到了什麽堅硬之物,居然震得李越雙手發麻,若是常人早就嚇得撇下刀劍逃竄,但李越久經沙場,便是死在這裏,也沒有逃跑一說,豎砍不成,握著刀對準舒君譽的脖頸就是橫劈而來。
原本還想著舒君譽與李越能對上幾招,也好瞧瞧方稷玄左右為難,不知該幫誰的艱難抉擇,又或是兩個都不幫,眼睜睜看著這輩子的羅建再殺羅辛一回,豈不好玩?
可沒想到舒君譽這樣無用,第二招就接不住了,耳邊傳來他尖銳而詭異的叫喊聲,像是什麽昆蟲的口器震動而發出來的人聲,有種畸怪而冰冷的感覺。
釋月望過去,就見舒君譽的人肉軀體坍塌似堆疊,好似李越方才隻是捅穿了一條麵粉袋。
無數黑金色的小蟲爭先恐後從人皮中跑出去,像流水一樣淌下去。
李應茹躲在暗處看著,又是驚懼又是惡心,邊嘔邊退。
李越再怎麽有戾氣支撐,也隻是凡人,同方稷玄差遠了去,兩刀下去已是極限。
密密麻麻的小蟲失去了棲身之所,滿地亂動,還有不少順著李越的腳麵爬上去。
李越撣下去幾隻,踩爆好些,也不抵事。
漸漸,好些小蟲爬到他腰上,胸膛上,脖子上。
釋月總算看清那些黑金小蟲的模樣,竟是有些像……
“蠹蟲?”
除了甲麵更為黑硬似鐵,翕動時會刮擦出火星之外,這分明就是舊書堆裏時不時會出現的小蟲,以啃食書頁為生,不隻是蠹老頭,應該是全天下的愛書人士最恨之蟲。
有隻蠹蟲爬到李越後頸處,鉗嘴一咬,破了口子便拚命地往裏麵鑽,痛得李越大叫。
行軍打仗多年,他身上有大大小小的傷,深可見骨的那回都不及此時被蠹蟲咬破的疼痛,隻因如今被吸食的不是血肉,而是魂魄。
“噢,原是這樣噬掉人的魂魄,套了人的皮囊。”
蠹蟲群起而攻,帶著詭異的火花。
釋月一臉的饒有興致,道:“火屬,倒是合小玩意的靈力。”
說罷,鋪在院子裏的月光一下成冰,那些細足亂顫的小蟲一下都凝住了。
冰追著蟲子攀上李越的軀體,李越也被全然凍住,抱著一瓶符水衝過來想解救父親的李應茹也被凍在原地,嗬氣成霧,衣袍還是奔跑起來的姿態。
月光薄冰悉數升起,在半空中如無數墨玉鏡。
方稷玄覺得十分割裂,那麽醜陋的蟲子被釋月的靈力一製住,竟有些美態。
釋月一揮手,月光崩裂。
方稷玄下意識揮掌握拳,所有企圖逃走的蟲子被擠成一個團,一同爬起來的時候,足肢翕動像是在發顫。
它們還在垂死掙紮,融成一隻巨大的蠹蟲,背上兩片黑甲翅扇起來,揚起一股舊書黴氣。
“原來不是沒妖氣,而是我沒留意。”釋月喃喃自語了一句,一銀鞭甩出去,化出無數個細爪鑽進蠹蟲體內。
這蠹蟲身體裏的第二魂爽靈是劉識老頭的,而第三魂幽精應當是舒君譽的,否則釋月在占他星盤的時候,就該得出他已死的走勢,不會糊裏糊塗被繞了。
“如若它在老頭之前並無爽靈,那他那些詩文本領又是從何處來的?”
釋月一連抽出三團精光,一塊靈核,掂著那塊散發著舊書色澤的光芒,忽然想到租書鋪子裏沒燒完的餘燼,那書頁上滿是蟲洞,如今想來,是被蠶食了。
“蠹蟲,書蟲。原來這才是它的本事。”
釋月隨手就把那塊撅出來的靈核扔給小呆了,小呆知道這是好東西,張著嘴飛去接,吃到肚中一時消化不掉,被墜得墮地,連忙攀到釋月身上,鑽進她腰間的小小銀製香球裏。
巨大的蠹蟲散落成無數的小蠹蟲,密密麻麻像是在這院子裏下了一場蟲雨,因為甲殼硬的緣故,墮地有聲,如嘩然大雨。
沙狐一下從牆頭躍出去,落在蟲堆裏大嚼特嚼起來。
釋月一點收拾爛攤子的心情都沒有,拋下這裏就往城隍廟去。
方稷玄立在原地,沒有跟上。
直到院中各種驚呼響起,他才回過神來。
釋月一走,方稷玄就藏不住了。
“你,你果然是能人異士,這這,嘔嘔。”李越叫喊時嘴裏還落進去幾隻蟲屍,看得方稷玄也是一皺眉。
不過此時他知道舒君譽隻是個皮囊,被李越殺掉的不過是蠹蟲精,心中稍微好過一些,但依舊沒什麽好臉色,道:“舒君譽被蠹蟲精占了身體,它有蠶食書冊和吸食魂魄之能,租書鋪被焚,蠹老頭身亡皆是因此。”
李應茹麵無人色,卻是一步步踏過蟲屍朝方稷玄走來,“那,那他其實,早就死了?被這蠹蟲精怪,害死了?”
方稷玄想到被釋月帶走的幽精,心中頓感焦急,但還是道:“算是。”
李應茹不知是要哭要笑,複雜難言的心緒中,還有一絲慶幸。
她慶幸不是他,但又不禁惋惜。
舒君譽的屍體癱在地上,一層血肉薄皮,頭顱與身體將斷未斷,堪堪還有一絲皮肉牽扯,喉嚨處有一很深很窄的傷口,像是舊傷。
李越就是一刀砍到了這裏,蠹蟲精才會這麽輕易崩裂的。
李越還要再問,卻見方稷玄高立於牆頭之上,冷聲道:“李將軍,我還有些事需得料理。你自己也要想好對策,你我雖知舒君譽早就被蠹蟲占了身子,可舒家認嗎?”
言語間上位者的威勢傾軋而來,李越都沒怎麽想就躬身一抱拳,道:“是,多謝高人提點。隻,隻這狐狸?”
“它也算是無妄之災,吃了這些蠹蟲補身自然會走,不要傷它。”
他雖感激,方稷玄卻覺得自己太多話了。
得知他是羅建轉世,方稷玄心裏很是厭惡。
羅建生性**.賤,為人齷齪,分明姬妾眾多,可這一世的李越卻隻有一位夫人,一雙兒女。
方稷玄心煩得很,又擔心釋月拿著舒君譽的幽精不知做什麽去,隻能先找她。
在城隍廟外找到釋月的時候,她正走出來,腰間銀香球中時不時有紅光炸裂,左手指縫裏又是華光流彩。
“蠹老頭還沒投胎呢,我叫城隍把他的爽靈送到冥府去了,省得投胎成個腦袋空空不識字的傻子,老書蟲怎麽受得了這個。”
釋月說著就見方稷玄伸手,管她要舒君譽的幽精。
她沒給,反而抱臂把這團流動如竹葉映小溪的幽精藏得更深,又歪首去看方稷玄的麵色,“生氣啦?”
“既然把蠹老頭爽靈送回去了,為什麽不把羅,”羅建和李越天差地別,轉世多次,羅辛定然也不同了,方稷玄頓了頓,才道:“把他的幽精還給他。”
釋月見他麵色很不好,反而笑得更開心,故意把幽精往銀香球中一拋,道:“我就不還,我拿來喂小呆。”
紅光吞噬了綠芒,方稷玄下意識伸手去奪,釋月哪裏會跟他客氣,一掌劈下來。
兩人靈力截然不同,一冷一熱,致使平地起颶風,一時間飛沙走石,落瓦催樹,天地可怖。
方稷玄連忙收了手,釋月卻不理會,銀鞭化作重劍劈下,逼得方稷玄抵擋。
地麵霜凍成冰,又遭火灼,隻聽哢啦哢啦幾聲,原本平坦的路麵隆起崩裂開來,像是埋在地下的妖物正破殼而出。
栓春台鮮有地動,如此劇烈的響動,輕易驚醒滿城熟睡的人。
附近的土地神是個拄拐的老婆子,灰色挽髻,布衣布裙,若非拐杖靈光閃閃,看起來就是個尋常老婦,她此時正哭著哀求釋月和方稷玄快些住手。
“這不是玩笑!”
見方稷玄眉頭深鎖,釋月無所謂地一笑,一把扯過方稷玄移到城外,將他摔進幹涸的河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