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鴨黃豆角
◎炸過的豆角入口酥脆,裹滿了炒化炒香炒細的鴨黃,濃香微鹹,好吃得簡直像一道零嘴。◎
過了立秋, 夜風有些涼,配上老丈教給蓉娘的沙蔥醬,羊雜碎的買賣更好了。
蓉娘日忙夜也忙, 卻是花容妍麗, 愈發動人了。
張巷邊這幾日去外頭談買賣了, 說遠不遠,也沒出了栓春台的地界, 但說近不近, 繞著城打轉呢。
於娘子不用張羅三餐, 就來羊雜館子做小工掙幾個錢,帶著兩個孩子也就在這吃了。
蓉娘一掀簾子來端幹淨的湯碗,見於娘子洗了碗, 又洗芫荽, 又洗沙蔥, 現在又在整理後院的柴垛, 半刻閑的也沒有,不禁感慨, “張巷邊果然是個會算的, 娶你真是娶對人了。”
洗了芫荽、沙蔥的水也沒倒了, 留著澆花澆地。
小渠裏的水還剩一點,隻是髒了, 不能吃。
前後兩條街,隻有兩口水井, 這水井是七八戶人家祖上一起打的, 除了這些人家的後代之外, 其餘人想吃水可不能白用, 五桶水一個子, 論起來是不貴,可多的是人舍不得費這個錢。
不想費這個錢的,就得一大早出城擔水去。
有騾車的方便,沒騾車的賣苦力,雖說富有富的活法,窮有窮的,可挑著水從紅崖湖邊走回來不是一趟的功夫,是整個秋冬的日日要做的。
於娘子原本都準備好扁擔水桶了,打算擔水去,幸虧是在胡同口遇上哼著小曲回來的張巷邊了。
瞧著她打了聲招呼就急急忙忙往東城門去,張巷邊納了悶了,詫異地喊了聲,“你往那去幹嘛啊?賣水的老王頭家在西邊,我給了十個子的,每日都會送來,用不著你去擔,就養騾馬那牲口院子,咱們不是一起去定下的嗎?這就給忘了?腦子怎麽長的?”
胡同裏好些人家都還是自己去擔水的,於娘子愣了一下,道:“那回不是去買馬奶下火的嗎?”
“你是不是把機靈腦袋都生給金粟了?”張巷邊招招手讓她回來,“那馬奶是我繞下來的添頭!誰還花十個子買杯馬奶喝啊!”
於娘子想起這件事的時候總笑,每天早上瞧見別人出城擔水的時候,總想著張巷邊這份好來。
“他掙幾個錢,連桶水都舍不得買,那還是不是男人?”蓉娘見不得於娘子抱著芝麻做西瓜的樣子,道:“可別叫男人覺著你這麽好哄呐!”
於娘子還是笑,聽出外頭水車軲轆響,知道是挨家給送水來了,揩了揩手,扶著門叫了一聲,“粟,回家去瞧著點,馬爺家來送水了。”
喬金粟正替蠹老頭書鋪外的書生們跑腿買食兒,聞言鑽出來衝於娘子一點頭,就往家裏去。
於娘子雖帶著兩個孩子在蓉娘這吃三餐,但她曉得輕重,不吃蓉娘家的羊肉。
她同鄰裏婦人學了擀麵,扯麵一時半刻還不靈光,但切麵已經做得很好,寬麵均勻,柔韌有嚼勁。
羊湯是日沸夜燉,天天換新骨的,就是煮根草也好吃,更別提麵了。
三兩根長寬麵下進去一燴,盛出來就是軟麵濃汁。
於娘子是不好占蓉娘便宜的,隻下了點鹽巴,別的什麽料也沒放,但蓉娘嗦了一根麵,就說讓於娘子多煮些,她一塊吃。
除開給喬銀豆的一碗,蓉娘還抖了好些胡椒,撒了一把枸杞進去,秋風起,自然是要滋補一些的。
於娘子煮好了羊湯燴麵,蓉娘抓著一把筷子跟出來,把一個小碗擱在喬銀豆的板凳上。
方稷玄午膳沒認真做,隻把於娘子送來的豆角給炸了,炸的時候於娘子隱約聞見味了,隻是猜不透方稷玄做的是什麽菜。
豆角下鍋伴著鴨黃一起炒的時候,更是香得沒邊了。
喬銀豆不太熟練的往衣襟口塞帕子,抓起短筷學著吃麵,又轉過小腦袋瞧著往外走的蓉娘。
蓉娘熟門熟路地拿著兩碗堆滿了羊雜羊肉的羊湯麵去跟釋月換鴨黃豆角吃,一路吃著回來的,炸過的豆角入口酥脆,裹滿了炒化炒香炒細的鴨黃,濃香微鹹,好吃得簡直像一道零嘴。
喬金粟接了水,落了鎖,留了黑豹守門,剛往蠹老頭這一來,就聽於娘子喊她吃麵。
香氣有一陣沒一陣的順著風飄過去,幾個書生嚷嚷著也要吃麵,於娘子著急忙慌的吃了麵,把嘴一抹,就張羅起來。
等於娘子把麵做好,還要點功夫,喬金粟坐下來吃了根鴨黃豆角,就是眼睛一亮。
“娘!別醃豆角了,就這麽炒鴨黃吃吧!多好吃啊!”
於娘子轉過臉來,無奈搖頭一笑,喬金粟就是一吐舌。
豆角這麽吃,真不怕吃不完,可尋常人家誰舍得用這麽些油去炸一碟子豆角呢?還要裹上鴨黃去炒?也隻能是蹭蹭方稷玄這大戶了。
喬金粟吃過羊湯麵,又咕咚咕咚把羊湯也喝完了。
於娘子有些擔心喬金粟會漲肚,蓉娘笑道:“跑幾個來回就消食了,怎麽會漲肚?”
臨近第二場試,栓春台往來應試的書生更多了,蠹老頭的書不許人帶走看的,所以他這書鋪門前的犄角旮旯裏也滿是人,比大書局的人還多。
“蓉姨,蠹爺爺那的書生要羊湯配饃,饃饃我已經給他買去了,還要一碗羊湯,多辣些,他們縮著看書也不動彈,趕早來的衣裳也穿薄了,隻覺得身上僵呢。”
今個天陰陰的,遠還不到冷的地步,隻是有些陰涼。
喬金粟在這兩條街上跑前跑後也掙她的小銅板,忙得熱火朝天,蓉娘給她打了碗羊湯,伸手一抹她腦袋,果然冒汗,就道:“忙好了回來,叫你娘用熱水給你抹把臉,可別涼著了。”
喬金粟忙是應了,端著羊湯送過去。
“吃羊湯的給我仔細些!別撒書上,弄得一股羊味!還有辣子,昨個,昨個誰在書上落了兩個那麽大的紅油點子!?”
蠹老頭嚷得嗓子都有些啞,喬金粟買回來幾個炸油糕,瞧見擺在角落裏,離得遠遠的小炭爐子,就走過去斟出一碗茶給他端來。
“昨個同娘去南街上找人彈棉花,那大書局的買賣也沒有你這的好呢。”
喬金粟把茶碗遞過去給蠹老頭,蠹老頭吹吹喝喝的,出了一腦門的汗,心裏倒沒有那麽躁氣了。
“還不是你爹給出的餿主意。”蠹老頭半喜半惱的說,“上回收書那戶人家祖上出過狀元,他就放出風聲去,說我這有狀元文集的殘卷,還有好些經世著作都是孤本絕本,被我這糟老頭不知壓在哪個角落裏了。”
“他扯謊?”喬金粟有些先入為主了。
“倒也不是,那狀元的手劄殘卷他們不是圍著抄嗎?再就是那什麽經世著作、策論範本之類,確有,那文士自己的文章也不錯,很多都是孤本殘卷,同大書局裏那些刻印的著作不一樣,也算滄海遺珠來的,但這書山書海的,我早了斷了入仕的心思,也確不知在哪,唉,由得他們找去吧。考完試也就安生了,你爹也是好心,想叫我這孤寡老頭多幾個錢買棉襖過冬,瞧瞧吧,這幾天下來,能攢上一些了。過年我好請你吃羊肉餃子了,想吃嗎?”
喬金粟點點頭,蠹老頭伸手摸摸她的腦袋,蒼老幹燥的掌心帶著能驅走秋涼的溫暖。
“喬小妹,替我拿個油旋去。”
“喬小妹,菜饃,我要一角菜饃。”
“小妹,羊肉炒饃給我端一碗來吧。”
喬金粟領會到了賺錢的樂趣,忽然就明白張巷邊為什麽每天東奔西跑的還這麽樂嗬了,握著到手的幾個子,的確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釋娘子,今兒是中元,晚上阿娘要燒袱錢,你要不要一起來呀?”
袱錢指的是將紙錢裝在信封裏,上麵寫上收受鬼魂生前的姓名,同時還會燒些紙衣紙馬紙驢什麽的。
鬼月、仲秋、暮秋這三個月的十五月圓夜,釋月總要尋個僻靜的地方曬到月盡時,以便增強靈力,而且這燒袱錢一事對她來說實在無稽,就搖搖頭。
蛐蛐兒湊過來,小聲問喬金粟,“我瞧見張叔回來了,他容你們燒紙祭祀啊?”
喬金粟根本沒想過張巷邊會不同意,但想了想,於娘子的確給喬叔備了很多很多紙錢紙張衣。
她愣愣道:“他還寫了張奶奶、張爺爺和他大哥、小妹的姓名,要一並燒袱錢呢。為什麽會不願意?”
蛐蛐兒歎口氣,道:“後爹都比我親爹好。”
喬金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倒是釋月忽然涼颼颼地說了句,“燒好了早些關門睡覺,聽見什麽瞎奇怪的動靜可不要出來。”
蛐蛐兒認真點點頭,喬金粟則笑起來,入了栓春台這樣熱鬧鮮活的府城,人氣烘暖,夜裏聽鬼故事也敢冒頭不蒙被了。
現在睡前的故事多是張巷邊來講,他的故事可太多了,喬金粟和喬銀豆經常是越聽越新鮮,越聽越睡不著了。
笑著笑著,喬金粟就想到張巷邊昨個緊趕慢的回來,說過了中元還要出去,好像專程是回來陪著她們的,心裏一時間有些不是滋味,隻道:“張叔也這麽說,讓娘蒸了些花饃供著。”
中元節的月光顯得白慘慘,線香蠟燭都備好了,一樣樣往供桌上端菜,花饃已經擺好了,還有新煎的豆腐,燉的一整條黃帶河大鯉魚和豬頭肉。
胡同口,各家占了個位,有破銅爛鐵的就在破銅爛鐵裏燒,沒有的就找個背風的角落,石頭堆什麽的,燒吧燒吧。
於娘子把錢一摞一摞分得很細,張巷邊今兒也難得收起那副嬉笑麵皮,比較嚴肅地跟於娘子跪在一塊燒紙,嘴裏倒是什麽都說。
同老爹念叨買賣,同老娘念叨閑話,同老哥念叨自己接濟著嫂子侄兒,同妹妹念叨著嫂子給你挑的裙衫,要喜歡的話,得謝謝她。
他還提到喬叔,說喬大哥你一向做好人的,功德肯定是積滿了,別擔心她們娘仨了,有好胎就趕緊投吧。
張巷邊可真囉嗦啊,可喬金粟不知道為什麽也跟著娘掉眼淚了。
給先人燒袱錢的同時,還有不少善心人在路角堆了個燒紙堆,算是給孤魂野鬼在燒些街錢。
灰燼往上飄,有個說法是先人在拿錢,張巷邊盯著看,眼睛被煙熏得通紅。
這一條街上的鋪麵都是住人的,一團團火連成一片煙。
在熏嗆的煙氣中,蓉娘和釋月兩家的門前顯得格外空闊。
於娘子有些記掛,也好奇,“蓉娘和釋娘子、方郎君都沒有需要祭奠的人嗎?”
“少去人家跟前打聽啊。”張巷邊在人情世故方麵格外的敏銳,又玩笑般道:“她們不燒也好,省得蠹老頭守著一屋子書提心吊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