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酸湯羊肉餃
◎釋月剛含進去一個餃子,酸酸辣辣滋味很夠,咬開餡了,羊肉的鮮嫩又融在這股滋味裏,滿口生香,剛咽下去,又拿起勺子撈下一個。◎
夏日裏胃口淡, 吃滋卷最好。
滋卷的麵皮要一半死一半燙,醒發透了,能擀得很薄很薄, 卷上蘿卜絲菜菜餡一蒸, 透軟的像米皮一樣, 要是再蘸蘸辣子醋蒜油,怕是連籠屜都要吃了。
‘不知道方郎君做什麽吃食呢?’喬金粟想著。
方稷玄隻是簡簡單單做了兩碗酸湯餃子, 可麵好, 羊肉好, 那位老丈送來的辣子也好,怎麽做都不出錯。
餃子是釋月包的,湯底是方稷玄調的。
一隻隻緊實的餃子浸在芫荽芝麻紅湯裏, 方稷玄端出來時, 香氣都在晃。
釋月坐在院中小方桌畔, 倚著身子拄著額角, 一副柔弱慵懶的姿態,隻不知打哪來了一團白影, 飛快地鑽進她身子裏。
“那是什麽?”方稷玄呆在那裏問。
殘缺不全的下弦月掛在樹梢上, 釋月把一把玉骨拋在桌上, 瞧著星盤走勢微微擰起眉頭。
她有些堪不破舒君譽的星盤,本不想理方稷玄, 但抬眼瞥見他一臉呆相,也是好笑, 就鬼扯了一句, “撕下來的月亮。”
“那你定然吃得飽了。”方稷玄坐下來, 把兩碗酸湯餃都擺到自己跟前。
釋月瞥一眼, 餃子都飛進一個碗裏, 滿滿一碗穩穩當當地移過來。
“我包的餃子,你喝酸湯去。”
方稷玄捏著喬叔給做的一把大木勺,瞧著碗裏就剩一把芫荽,默默把勺子伸到釋月碗裏撈餃子。
釋月剛含進去一個餃子,酸酸辣辣滋味很夠,咬開餡了,羊肉的鮮嫩又融在這股滋味裏,滿口生香,剛咽下去,又拿起勺子撈下一個。
“那個舒君譽的命勢好奇怪。”像是橫插進栓春台的一把刀,連帶著李越的星盤也有遷動的趨勢。
“誰?”方稷玄還以為釋月在卜李越的星盤,即便是故人,也已輪回轉世多次,到底是不同了。
他隻是偶爾去看看李越練兵,沒有動過與他深交的念頭。
“就是近來在栓春台詩名很盛的舒公子,那日被我廢了腎經的窮書生是他的擁躉,李越的女兒在粟粟今日去做短工的茶軒辦了詩會,舒君譽拔得頭籌。”
釋月說著,就見已經吃空了一碗餃子的方稷玄忽然低了腦袋認真看她。
這小方桌給她算寬敞的,但給方稷玄就太矮了些,一勺餃子到他嘴裏像攀懸崖。
“粟粟今日都沒來過,你消息這樣快?”方稷玄琢磨時一垂眼,密密的睫毛遮了眼中心思,再一抬眼就見他眸中琥珀珠色沉鬱,像一勺濃稠的蜜,“那白團子,是你的本體分身嗎?”
“你總揪著這個不放做什麽?就這麽想弄死我?”釋月警惕地瞧著他。
方稷玄看著她,沒什麽表情,但釋月又覺得他好像有些鬱悶自嘲。
他站起身收拾了兩副碗筷,準備往廚房走去時,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我絕不傷你殺你,你為何總是不信?”
釋月撥弄玉骨頭的指尖一頓,反問他,“你也真是好笑,可是吃了什麽髒東西,腦子也壞了?若是你叫我拴著束著,離不得身,我即便再怎麽溫柔小意地同你講,絕不殺你傷你,但凡是個魂魄齊全的,不癡傻蠢笨的,那隻有不信和不得不信,斷然是沒有全信,肯交付身家性命的!”
方稷玄被她說得抿唇不語,隻收起方桌,把碗筷浸在缸子裏。
天熱起來,槐花飄出香氣來,差不多可以吃了。
釋月倚在槐樹下,抿著一粒玉骨看著步步走近的方稷玄。
方稷玄所踏之地,地上銀圈一一閃現隱沒,悄無聲息地束縛住他,而他隻是一抬手,折下兩串槐花遞給她。
釋月下意識伸手去接,指尖相觸,就聽見院門輕輕被叩響,喬銀豆糯糯甜甜地叫,“方郎君,釋娘子。”
片刻後門開了,兩丫頭揚起臉,舉起一個盤,方稷玄就見是條熱騰騰的滋卷,麵皮薄透,緊裹綠菜絲兒,比上翡翠白玉也不輸什麽了。
“方郎君,辣子油還有嗎?可以勻我一碗嗎?想蘸滋卷吃呢,這滋卷請方郎君和釋娘子嚐嚐,加了雞蛋的。”
喬金粟笑容大大的,一整日發生的事情都叫她高興。
方稷玄接了滋卷,端出一碗辣子油來,見釋月三兩下已將槐花吃盡,又一抬手,折下四串槐花。
兩串給釋月,金粟銀豆一人一串。
喬金粟正要道別,依稀就聽見鋪子前頭有動靜,不過家裏大人等著她們吃飯呢,就也沒多想,帶著喬銀豆先回去了。
方稷玄和釋月往鋪子前頭去,就見果然是蛐蛐兒正挨罵受打。
“你跟那個賤人一模一樣,一模一樣!賤骨頭,賤骨頭!”
眼前這出戲不太好,釋月舌尖那股清清香香甜甜淡淡的槐花味都乏了點。
“喬叔也做爹,秦三也做爹,怎麽這麽不一樣呢?”釋月忽然感慨。
方稷玄有些意外她提起喬叔,也沒作答,腳剛邁出門檻,就聽蓉娘出聲。
“秦三,你給我消停點,葫蘆巷子那都是賭錢攤子,混蛋多了去了,你叫蛐蛐兒去送酒,全須全尾的回來就不錯了,討不來酒錢你自己不會去要啊!”
秦三平日裏對蓉娘諂媚隻是想吃口香肉,可蓉娘對他沒有一回好臉色,昨個入夜還攬了個貨商進屋子,他出來解手的時候都瞧見了。
蛐蛐兒的娘當年就是受不住秦三的打罵,同個貨商跑了,如今不知在天南海北,再也找不回來了。
秦三既是吃不到嘴,眼下又惱火著,更恨蓉娘也同貨商攪和,寧要一夜夫妻,也不肯便宜了他,罵道:“你個騷狐狸精還敢管我的事!”
蓉娘是騷啊,她認,狐狸精就更是沒錯了,故而這話罵不出她一絲火氣。
“誰想管呢?誰你吵著我了呢?要揍上後頭揍去,當街打得這樣難看,買賣都叫你趕跑了。”
蓉娘瞥了眼蛐蛐兒,見她衣襟上有一整個黑灰掌印,準是叫誰抓了一把。
蛐蛐兒見她瞧著自己的胸脯,知道自己丟醜的事情瞞不住了,哭著捂臉跑出去了。
秦三叫罵著追出去,沒追上,又悻悻然回來,對上方稷玄和釋月兩雙眼,他沒由來有些後脖子生涼,就出言替自己遮掩。
“賤皮子,不打不行。”他指了指蛐蛐兒逃掉的方向,一臉恨色,“不然就跟她娘一樣,叫男人白玩了。”
秦三實在麵目可憎,釋月不想同他說什麽,轉臉看向方稷玄,“殺了吧,見一見這張臉,胃口都倒了。”
方稷玄也抱臂,道:“他雖是渣滓,但殺了倒不如叫蓉娘一日日吸幹了他的精氣,做出一副染病漸衰的樣子,反正隻一人,他素日又酗酒,死了也不打眼。”
“蓉娘也要挑揀的,她說這家夥嚐起來像醉後吐出來的穢物,我也不好逼個無仇無怨的人去吃這種東西吧?”
“是,是,”方稷玄頗覺好笑地點點頭,道:“你善心。”
他們二人說話聲輕,如情人細語,秦三不知話裏有自己,隻覺得他們自說自話,根本沒將他放在眼裏,十分惱恨。
方稷玄善飲會釀,明明是兩對門,卻從不光顧秦三的酒館。
他們二人初來那陣,秦三醉睡著的時候,忽然聞見一股絕佳的好酒味,掙紮著一下站起來,發現是釋月啟了一壇酒。
酒水清澈醇香,她斟了一碗,又封口壓壇,端著酒碗出去了。
秦三眼瞧著她是給花市上那個蠹老頭送去,肚中酒蟲翻湧,想趁著她未回去偷酒喝,結果手還沒挨著壇口,他就猛地打了個尿顫,回過頭去就見一隻炸尾巴的豎耳黑毛鬆鼠站在櫃台角,嘰嘰喳喳叫了一通,分明就是在罵他,秦三無端端覺得,罵得還挺髒。
釋月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回來了,蜷腿窩在一把寬大的藤椅裏,膝上足邊雜書亂堆,她信手翻著一本,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秦三軟著腿,訕笑著挪出去,至此後一直提防著她家賣酒,雖說眼下還沒往外賣過,到了秋日收了糧就不一定了!
他暗自警惕著,把釋月和方稷玄當做他買賣上最大的仇人,殊不知在人家眼裏,他就是個屁。
槐花樹下小方桌上,方稷玄想起釋月方才的話頭,開口問道:“舒君譽的星盤怎麽了?”
“人的命數是活的,不是定死的。”釋月沒有直接回答,而又拋了一次玉骨,托腮瞧著幾顆骨頭在小小方桌上落定,道:“如河流的分支去往各處,可水脈總有規律,但他星盤走勢卻好像是城中水渠一樣,並非天成,而是外力挖鑿。”
“很蹊蹺?”方稷玄並不十分領會,他是個不入輪回的東西。
“倒也說不上蹊蹺,隻是有些古怪,古怪必有因。”
釋月覷了方稷玄一眼,月光在他臉上落滿了槐花的影子,她說話時,他總是聽得很專注。
她心頭有淺淡如月影的思緒掠過,卻沒表露出來,隻是漫不經心地說:“按著原先的星盤來看,他應當是羅辛的轉世。”
方稷玄看著她的目光一凝,唇也抿了起來。
“不過,”釋月又一攤手,笑道:“也可能是我沒有師承,學藝不精,所以搞錯了。”
方稷玄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也是頗為無奈。
釋月慢條斯理的撿起一粒粒玉骨,眉眼流轉,顯然在等方稷玄服軟。
“我不該那麽說。”話出口時,方稷玄發現比他想象的要容易。
“哪樣說?”釋月卻不滿意。
“不該說你沒有師承,學藝不精。”方稷玄隻好說,“你從月中來,最是尊貴,哪裏需得拜師求藝,是被我連帶得荒廢了許多日子,稍悟些時候,定然無所不精的。”
“哼。”釋月聽得滿意,笑得眼彎唇翹,極為動人,“等下個月圓時我再卜一次看看。”
方稷玄忽然很想再誇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