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栓春台

◎蔥花蒜泥擱麵上,熱油一澆,整碗麵沸騰如燒,陶碗粗厚,小二飛捧著就給◎

南德和北江的戰事越拉越大了, 兩國疆域邊界相鄰的麵積雖然廣博,但好些都是荒無人煙的戈壁灘,戰事隻集中在幾座城池之間。

釋月時常拎著一壺酒, 或拽一片雲下來臥靠, 或是找個視野好的山巔樹頂坐著, 瞧著遠處兩方人馬拉開攻勢。

南德的軍隊還是以步兵為主,以從前一貫的經驗來說, 即便步兵列起方陣, 長槍對外, 狀若刺蝟難以靠近,可對上北江的騎兵也少有勝算。

一是這種方陣對需得小兵們配合默契,出了紕漏, 就會被衝散, 二是這種方陣猶如困獸, 困住別人也困自己, 如果騎兵快馬繞行,直衝腹地, 陣式的改變往往跟不上戰局。

但釋月這回觀戰, 見到南德的步兵勝過北江的騎兵好幾次。

南德這支叫做銀鱗甲的軍隊中有一神弓營, 約莫五百人,他們所用的弓箭上都裝有弩機, 射程遠了不少,其中還有五十人專門為十台連發的重弓添箭。

箭雨齊發, 騎兵圖快急行, 未戴盔穿甲者難免死傷, 若是穿戴了, 行進速度難免慢些, 且馬兒露了身軀在外,驚得四蹄亂動,陣仗也就亂了。

釋月初也以為這銀鱗甲是沾了工匠的光,寸步不出,光用箭來打戰,但瞧著瞧著,發現自己低估了北江的騎兵,也低估了這支銀鱗甲。

箭雨雖折損了一部分騎兵,但也多得是騎兵能從中突圍,近身搏鬥時,銀鱗甲便出重步兵輔以輕步兵,用斬.馬刀和重斧來砍伐馬腿,一時間馬兒哀鳴聲響徹天際,倒比人的呼喊聲更悲壯。

在戰爭中失去的數不勝數,但留下的隻有滿地的屍骸和殘破的兵甲。

銀鱗甲縱探子追出去數百裏,確認北江軍隊無心戀戰,已經退回國境之內,這才返回。

釋月托著下巴瞧著騎馬歸來入軍帳的探子,驀地開口道:“銀鱗甲用的斬.馬刀同你那把妖刀的樣子好像,都是刀柄長刀身更長的樣式,但總體來說比你的妖刀要短些,刀背更厚些,也對,不是人人都有你這般身量,能耍動那麽長的刀,而且也再沒有一塊淬血的昆山雪玉石拿來鍛刀了,刀背得做厚些易砍伐,省得沒劈兩下就斷了。”

坡上,方稷玄從黃沙風塵中走出來,立在釋月身側,瞧著栓春台城頭正與部下說著什麽的銀鱗甲將軍,道:“那就是你說的將星?”

“應該是吧。小戰不算,南德和北江共打了十六場,南德勝十場,其中有七場都是這支銀鱗甲嚼下來的硬骨頭。”釋月忽然轉首衝方稷玄甜甜一笑,道:“我卜了他星盤,你猜是誰的轉世?”

見方稷玄不語,釋月隨手把那幾顆嘎拉哈往黃土地上一扔,零落的麅子膝骨被她揉玩的好似玉質,在暗撲撲的風中格外瑩亮,像夜幕裏的星星,連成一個幻妙不知解的圖案。

“是那個與你情同手足,第一個跌下焚燒坑去的盲將羅辛,還是那個你從小在他議事擺沙盤的書案底下鑽來鑽去,視你如親生子的方謀,”釋月摸著下巴,做出思索狀,又道:“又或是那個被你撿回來養在夥房的小毛頭?他原本逃得掉,可以不用死。”

“你問得這麽細做什麽?是兄,是父,是子,於你來說全無意義,你又不懂。”這些人的記憶有些在花裏,有些在魚裏,釋月一一都看過,方稷玄見她得意挑釁之色愈淡,道:“還是說你卜不出來要問我?是不是沒有師承,學藝不精,所以……

方稷玄話沒說完,已經被釋月一個飛撲扼住喉嚨,兩人本來就在崖邊一站一坐,釋月突然攻過來,方稷玄雖有預料,可身體下意識施力自保,他沒被釋月撞飛,是腳下的土塊鬆散承不住力直接裂開了,帶著兩人向下墜去。

栓春台這名字委實不大好,這地界春日裏總刮沙塵,還拴住做什麽?

風裏一股子土味,人吹久了都黃撲撲的,地上也是一層細細綿綿的沙,人要是掉進去了,跟掉進麵袋子裏差不了多少,麵好歹是白的,掉黃土堆裏算什麽?撒黃豆麵了?

釋月要鬆手,可方稷玄緊攥她的腕子,叫她掙脫不開。

她一巴掌要給方稷玄打下去,但這家夥太重,墜得太快,釋月隻覺重重一震,沙塵四漫,身上臉上摸起來都是一手灰,澀澀的。

兩人掉下來的動靜太大,這土層底下好像是空的,沒那麽紮實,方稷玄有點陷進去了,躺在地上起不了身。

就算釋月現在再從上頭推下一塊石頭來砸中方稷玄,他也死不了,起不來隻是因為釋月用銀鞭把他捆住了。

銀鞭帶棘刺的,像蛇一樣繞著他的身子,紮出了血眼又堵著,不叫血滴下來,乍一眼,隻是被一條銀色的絲緞纏了個緊。

方稷玄麵上沒有半絲痛色,隻是稍稍一側腦袋,皺眉望向不遠處。

他被捆著動彈不得,隻有轉轉腦袋,這樣子著實挺滑稽,釋月蹙眉又笑,兩人一道順著馬蹄聲來的方向望過去。

栓春台近處略高點的山就隻有釋月他倆方才摔下來的那一個土坡,站在這裏望出去是一望無際的平原。

若非如此,從北江西部戈壁灘吹來的沙塵也無法逾越千裏吹到栓春台了,戰爭殘留下的渣滓給這片平原增添了一絲鐵硬的死氣,落日黃沙,一片蕭索之氣。

銀鞭鬆退開來,方稷玄就見來人銀甲黑馬,是銀鱗甲的統帥李越。

“怎麽?這是自家好好的軟床睡膩歪了,跑到外頭野合?”李越生得圓頭方臉,虎目濃眉,襯得上這一身體麵鎧甲,他牽著韁繩繞著方稷玄與釋月踱步一圈,神色探究。

釋月按著方稷玄的腦袋爬起來,把要起來的他又按回坑裏去了,她撣撣身上的土,道:“誰野合了?人又不能神交,穿著衣裳怎麽合?”

不論鴨子河濼的村中老漢說書自娛自樂,還是婦人夜裏哄娃入睡,即便是失心瘋了,也不可能大肆說些**邪之事。

兩人在栓春台落腳有些時日了,茶館唱梆子、大鼓,說得都是老少鹹宜的正經故事,街頭閑漢聚眾開腔,言語間雖避不開男女之事,但總歸不會那般深入露骨。

他們此番住在鬧市,前為鋪麵後是民宅,夜裏聲色雜亮,釋月早就不聽人夜話了,省得耳朵疼。

她於情.欲**事隻是通曉皮毛,又自覺高人一等,如何看不破肉帛相見那點東西,才敢這般毫無羞意的說出來,真令方稷玄掩麵。

“丫頭這張嘴倒是有趣得勁,”李越‘哈哈’大笑起來,但笑一收,眼中又有精光閃爍,他捏著馬鞭一指釋月,道:“若不是我這副將說你們二人是城中開油旋鋪子的,我可要以為是細作了。”

方稷玄此時也站起身,身上帶點被釋月紮出來的傷還顯得真實些,李越上上下下打量他幾眼,道:“好苗子啊,竟做夥夫?何不來我軍中,必有建樹。”

“將軍運籌得當,經此一戰,南德定能得些安生,我就不去耗費軍糧了。”方稷玄不想生事,又聽釋月說眼前這人可能是故人轉世,故態度和緩許多。

方稷玄說自己會武,這才能從坡地上墮下而沒什麽大傷,李越顯然疑慮未消,隻是查驗過兩人身份,並無可疑,在城中又有居所,這才點頭讓二人離去。

“這走回去得半個時辰呢!”釋月在眾目睽睽之下,又不可能用術法瞬行,不太高興地說。

“背你就是了。”方稷玄道。

釋月雖還在惱他,但也不客氣,一下就跳到他背上,身後盯著他們回城的兵士頓時哄鬧起來,說什麽葷話的都有。

隻是下一瞬,不知打哪來了一隻碩鼠,在馬蹄中四處亂竄,驚得馬兒慌亂起來,直到被李越一刀砍成兩半。

“哼。”釋月揪著方稷玄的頭發打小辮子,說了一句,“男子就是沒有女子可愛,滿嘴臭氣。”

“你想喜溫、茅娘她們了?”方稷玄嘴角微翕,走出城外的軍帳範圍,走過那一扇偏門,走進一片逐漸複蘇的熱鬧中。

栓春台是南德邊陲最大的一座城池,兩國戰事不斷,卻沒礙著商賈往來頻密,如今邊陲穩固,想來會愈發繁榮。

戰時所設的宵禁也於今夜解除了,銀漿金汁流淌,誰能耐得住?

“我想她們做什麽?”釋月絕不肯在方稷玄麵前承認。

栓春台買賣最好的永遠是麵館子,此地的婦人皆擀得一手好麵,寬窄圓扁,心隨手動。

城門口的這家麵館子裏隻預備一個酸湯,麵一熟就撩進來,但還沒完,灶上還在熱菜油,等到外頭行人都能聞見這股菜油香了,蔥花蒜泥擱麵上,熱油一澆,整碗麵沸騰如燒,陶碗粗厚,小二飛捧著就給端出來,吆喝聲還不比這濃香滿街。

再走幾步,又是一家麵館子,稍微有些門檻,白案上扯著麵,灶上燉著半肥半瘦的雜醬肉臊子,盆裏也備著豆幹、蒜末、小蔥、蘿卜製成的素臊子。

除了麵館子,再就是吃羊雜碎的館子。

雜碎是個籠統的吃食,心肝肚腸,乃至羊蹄、羊拐筋都算在一塊,羊肉自然也是有的,那得是貴菜了,來人點了才切出一盤來,擱在羊湯裏沸一沸。

釋月與方稷玄家宅附近的這家羊雜碎還賣一樣少見的——羊頭。

見他們二人回來,那尖臉勾魂眼的店家立刻從白蒙蒙的湯氣後露出了笑容,嬌媚媚地喊了句方公子,又同樣酥軟軟地喊了聲釋姑娘。

她知道二人不是夫妻,就像羊肉粉條沒在一個鍋裏滾過,味不相融。

釋月剛搬來的頭天夜裏,就進了人家屋裏,瞧著**睡得四仰八叉打呼嚕的兩尾沙狐,頗覺有趣。

那時還是冬天,沙狐皮毛豐厚棕褐色,被釋月嚇醒之後渾身毛都炸開了,蓬蓬軟軟的像一朵巨大的蒲公英。

這世上的男人比女人好勾搭,所以這二尾沙狐就化成了個美人,叫蓉娘。

蓉娘挺妖嬈**的,就是不能太熟絡了,一熟就顯出她幾分傻氣,虎了吧唧的。

“來個羊頭,拆了送館子裏來。”對麵酒館的姑娘蛐蛐兒走到道中間,臉色不怎麽好的衝蓉娘嚷嚷。

狐狸精住在鬧市裏,就像耗子進油缸,怎麽可能不吃呢?

蓉娘已經算克製了,從不吃窩邊草,每個相好至多新鮮個三兩月,不損人家的精氣,但這水性楊花,朝三暮四的名聲可早就傳開了。

“誒。”蓉娘從來都是笑臉迎人,蛐蛐兒對她沒好臉色,她也不怎麽當回事,隻掀開蒸鍋拎出羊頭,麻利地卸掉下頜骨,又探進去扯出舌頭,剝皮拆肉,用刀尖挑開腦袋上的骨縫,剜出羊腦和羊眼,一樣樣在碟子裏碼好。

見釋月看得津津有味,蓉娘笑道:“可想嚐嚐?我這羊都是天亮趕到草灘子上吃食,天黑歸家睡覺,味道錯不了。我可騙不了你。”

“今倒沒什麽胃口。”聽釋月這樣說,方稷玄抬腳往家中去,蓉娘一手托著拆出來的肉腦,一手拎著羊頭骨,妖嬈婀娜的往小酒館走去。

蛐蛐兒擋在門口不叫她進去,嫌她髒了自家的地兒,那幾個酒客卻喊著,“蓉娘蓉娘,來陪喝幾杯。”

蓉娘把吃食往蛐蛐兒懷裏一塞,掩口半真半假地打了個嗬欠,道:“今兒不喝了,我得睡了。”

她往蛐蛐兒身後瞥了眼,見她爹爛醉如泥,倒在櫃台裏睡得生死不知,又看了眼蛐蛐兒,道:“把你爹潑醒吧。後半夜的醉鬼,什麽都做得出的。”

作者有話說:

謝謝各位看文的小可愛,揉臉mua! 旋轉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