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采蘑菇燒鬆塔的小姑娘

◎厚厚實實的傘蓋,圓圓潤潤的柄,一捏就連著根都起出來,黏著一點泥,利索極了,有種摘果割菜都沒有的爽快感。◎

方稷玄的暴怒聲傳出很遠,整個村裏能聽到的人都顫了顫,那穆卓和喜溫也停下打鬥的動作。

兩人都震驚地望向屋內,一時間覺得汗毛倒豎,如聞虎嘯般恐懼。

好半天眾人才漸漸回神,雖不明白方才那種難以自控的懼怕之感從何而來,倒也恢複了理智。

喜溫覺得朝廷的什麽狗屁官太欺負人了,明明是人家撿來的鹿角,好言好語問他們肯不肯賣了還說得過去,怎麽能這樣白搶呢?

那穆卓則是覺得方稷玄仗著自己能打會武,就如此膽大包天,竟敢對副都統一行人說‘滾’,這消息若是傳到營帳中的圭王爺耳中,說不準這村子要焚屍三日了。

他這樣想著,卻見屋中人各個夾緊尾巴走了出來,雖帶走了那副鹿角,卻是麵色惶惶,直到走出去老遠,才敢輕嗬一口氣。

那穆卓暗自感慨,‘方稷玄發起怒來的確可怕,千百個庸懦漢人捏在一塊,都不及他一人威武。’

鹿角被雙人抬抱著走過去,喜溫看著它,卻覺沒了往日的華美和莊重,反而有種殘破邪惡的感覺,就像一副沁滿了血淚,飽受折磨的骨殖。

喜溫往回跑了幾步,卻見釋月一臉雲淡風輕的衝她揮揮手,又比劃了一個張弓射箭的動作,是要她給黑豹獵食去,不必管這些糟心事。

秋天是個多麽好的季節,是不該叫這些事情牽絆著。

可那副鹿角實在太好看了,喜溫時常瞧見釋月盯著鹿角出神,覺得那應該是她很喜歡的東西。

於釋月來說,這事根本沒什麽好難過的,反而十分可笑,但卻見原本都走出去好遠的喜溫,忽然又轉身跑回來,微微喘著氣笑著對她說:“阿月,我們采蘑菇去吧!”

這是喜溫想到的最有趣的事情了。

鴨子河濼的蘑菇很多,最常見的是榛蘑、小黃蘑,還有冬蘑、羊肚菌、鬆茸、秋木耳、白玉蘑菇一類的,喜溫最喜歡的一種蘑菇叫鬆樹傘,就長在鬆樹底下,常被鬆針覆蓋著。

鬆樹傘是漢人的叫法,喜溫隻叫它叫肉蘑,肉乎乎的一朵,味道很好。

釋月背著個簍子,莫名其妙的被喜溫扯進鬆林裏了。

喜溫給釋月一根鬆枝做拐杖,鬆枝上還懸著一個鬆塔,這鬆塔很小,就喬銀豆的巴掌大,一看就沒鬆子,但非常緊實精致,有種匠人細雕出來的錯覺。

釋月一開始隻用拐杖撥弄著腐草亂枝,告訴喜溫蘑菇在這,蘑菇在那,可蘑菇實在多,一群一群的長在倒伏的青苔樹幹上,金黃明亮得有些不真實,喜溫都有些摘不過來了。

還有些從濕腐的草葉裏突然冒出來,小小圓圓白白的,像撒了一地的珍珠,還有些就仙氣了,傘蓋鏤空蓬開,像掉落的雲。

釋月看了一會,也蹲下來輕輕拔出一個粗柄的小蘑菇,厚厚實實的傘蓋,圓圓潤潤的柄,一捏就連著根都起出來,黏著一點泥,利索極了,有種摘果割菜都沒有的爽快感。

撩開垂下來的細藤,釋月與喜溫一同把腦袋探進來,瞧見這些蘑菇是一簇簇的繞著老樹長,傘麵柔嫩,像鬆鼠攀登用的懸梯。

釋月采著采著,漸漸都有點上癮。

“看。”釋月發現了一個頂漂亮的蘑菇,紅傘傘白杆杆,她還挺得意,喜溫眼睛瞪得老大,一下就給扔了。

“別呀,摘回去給方稷玄試試,他毒不死的!”

釋月還挺舍不得,喜溫兩根辮子都快甩飛了,十分警惕的把她的小籃子翻撿了一遍,確認再沒那種可以直達地府的紅傘白杆才算放心。

除了幾簍子的蘑菇外,釋月和喜溫還打下來七八個鬆塔,惹得那樹上的小鬆鼠不滿極了,從這邊躥到那邊,又從那邊躥到這邊,嘰嘰亂罵一通。

釋月見它剝鬆子剝得太利落了,真想逮兩頭回去讓它們專門給她剝鬆子吃。

這時節,人都跟小鬆鼠似得在屯糧,籬笆院就跟樹洞一樣,屯曬著好些東西,窩瓜、土豆、苞米、核桃、辣子、大蒜。

喜溫和釋月從林間回來的時候,正見茅娘摘了藤架上最後的一波豆角和茄子,綠條入鍋汆燙後就能曬成幹豆角了,紫彎蒸軟之後要攤涼,然後再用筷子扒開茄子,露出瓤肉來曬幹。

“釋娘子,我阿兄剛往你家送了一筐蘿卜,我都切了條了,你再曬曬就成。”

吃食麽,各家的做法不一樣,喬嬸子喜歡把茄子切碎了再蒸,蒸的時候也短,省柴火,隨便尋個壇子裝起來就是了,不必像茅娘那般,還得尋個大兜子給茄子存起來。

“釋娘子,有一籃栗子在你院裏呢,方郎君應該是去山頭上拖柴火了,栗子是昨個剛剝出來的,還有水氣,我就鋪那大撮子裏曬著了,啊。”

夏末秋初的茄子是老茄子了,皮就太硬了些,釋月院裏曬著的那些都是削了皮的,滿村裏也就她是這做法。

東家送這個,西家送那個,滿村的曬菜就數釋月這院裏的最多,還有兩個大大的葵花籽盤呢。

前天還聽孫婆婆說,她家地裏特意留了五六個大窩瓜沒摘,就等著一肚子的白籽老了,挖出來炒熟了就給釋月送來。

方稷玄扛著柴木從不遠處走回來,狗崽揣在胸口,此時也好奇地探出頭來,跟他一起看釋月捏著葫蘆葉蹲在水盆邊擦洗蘑菇。

‘難得主動做些事兒,看來是采蘑菇玩開心了。’方稷玄在心裏想著,沒說話,一說就不行了,釋月總愛跟他別苗頭。

蘑菇肯定是吃不完的,喜溫把餘下的蘑菇糙洗了一遍,抖落到篾子上曬起來。

方稷玄在屋裏升起火來,把幾個鬆塔丟進去燒著,屋裏很快一股鬆林香氣,有些不同的是,這股香氣熱乎乎的。

不一樣的蘑菇有不一樣的吃法,長扁些的幹脆撕成條,裹了麵糊下鍋炸,肉厚些的就切了丁,同雞蛋一起炒醬吃。

喬嬸子聽說要方稷玄要醬,趕緊就讓喬金粟給送來了,小丫頭一進來就給香迷糊了,見喜溫招呼她來砸鬆子吃,趕緊就跑過去了。

落在地上的幾個鬆塔是釋月剛用火鉗從灶洞裏扒拉出來的,熱騰騰的,稍微晾得能上手了,她和喜溫就一人一個掰開來,鬆塔外邊已經燒得焦黑,內裏還是黃的,一瓣瓣扒拉開來,一粒粒鬆子就藏不住了。

方稷玄側首垂目一看,見釋月細白一雙手滿是黑灰,還在一個勁得弄,饒有興致。

喜溫弄出一粒完好的鬆子仁來,先給了釋月,然後又砸開了一粒,給了喬金粟。

這鬆子仁不是老鬆子,是新嫩的,生的,但又是烤熟了些,小小一粒,在唇齒間研磨開去卻有無窮無盡的繁複香氣。

“等再過些日子,老鬆塔會輕飄些,到時候就好打了,先砸出來再鍋子焙熟了,滋味又不同。”方稷玄忙活著手頭上的廚事,隨口一句。

鍋裏‘滋滋’冒出濃厚的醬香蘑菇香來,邊上的蒸籠又是飯香嫋嫋,喜溫咽了口沫子,用胳膊肘碰了碰釋月,笑道:“阿月,那咱們過些時候打鬆塔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