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野核桃和獨狗
◎“沒有這樣白搶人家的道理!”◎
小館子門前正忙,昨夜帶回來的核桃已經砍掉了青皮,一大盆一大盆的浸在水裏淘洗,釋月玩得挺好,左邊拂過來,右邊推過去,硬殼碰撞在一塊,發出鈍鈍的空心脆響。
茅娘拖著一隻筐子,正撿那一堆堆的核桃青皮呢。
“核桃的青皮能染色,我阿爹阿兄的衣裳沾了泥髒,咬牙也洗不幹淨,染一染,看起來也像新衣裳。”
“那染出來也是黑色的嗎?”釋月瞧著茅娘指尖沾燃到的墨色汁液,好奇地問。
“不是,是老樹皮的顏色。”茅娘笑道。
洗好的核桃就用大笊籬撈起來,瀝一瀝水,平鋪在院裏的油布上晾曬就成了。
喜溫來的時候,釋月正吃生核桃呢,一碗滿當當白嫩嫩的,剝得真好,完整一粒腦仁般的。
熟核桃的苦衣難去,同榛子比起來,那是榛子的香氣更勝。但核桃生食清脆爽口,甘甜奶嫩,同生榛子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喜溫把馬奶酒倒出來,還沒喝一口,就聽釋月道:“黑豹生了,隻有一隻。”
“那,那粟粟是不是要自己留著呀?”喜溫先是一喜,隨即有些失落地問。
“獨狗不吉利,他們忌諱這個,昨夜裏就扔出來了。”釋月居然還勾起了嘴角,拿起桌上的幾個鬆塔閑閑把玩著。
“扔哪了?!”喜溫著急地問。
釋月指了指灶台,喜溫瞪著那灶洞裏的紅星炭火,覺得胸口一陣難受。
方稷玄正在炒榛子,先前已經幹炒了一鍋,現再用粗鹽炒一鍋,別看這些幹果一笸籮一笸籮的不少,一想到得吃一個冬日,又覺得不怎麽多。
這屋裏濃香陣陣,光叫人聞著都是一種享受,可方稷玄一回頭,卻見喜溫紅著眼直勾勾的望著自己這邊。
“她中邪了?”方稷玄把榛子放到長桌上晾涼,不解地問釋月。
釋月伸手往他袖洞裏掏,掏啊掏,掏出一隻正熟睡的灰黑毛乎小崽來。
喜溫一見就笑起來,捧過來窩在胸前仔細看,看著看著,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她又詫異地看向釋月。
釋月用指頭摸了摸這毛乎乎的小腦殼,說:“是狼種,等大些了,若不能將別的狗打服了,身上味不一樣,隻有獨活的命。”
“沒關係,反正我也是獨活的命。”這話心酸,可喜溫還微微笑著,在狼狗腦殼上親了一親,又有些憂慮的問:“可,才這麽點就離了娘,我,我怕……
“早上粟粟來了一趟,把小狗塞黑豹懷裏吃過一頓了。”釋月的眼睛微微彎起來,“因為不許她爹扔狗,昨個夜裏她是跟狗一塊被提出來的,後來把狗留這了,又被她娘叫回去了。”
剛說完呢,門外又冒出兩個鬼鬼祟祟的小腦殼,喬家的田離得近,喬金粟很擔心爹娘隨時會回來,明明都這麽小一個人了,還要彎著腰偷摸著來,喬銀豆也學她,貓著腰小跑過來。
釋月終於是笑出了聲,眼睛和唇一起彎起來,模樣動人。
喜溫先摟著小狗陪粟豆回去偷奶喝,然後急急忙忙回坡上取弓箭,要獵兩隻雞回來給黑豹補身子。
她歡快地跑起來,兩條辮子飛跳著,釋月一邊吃核桃仁,一邊瞧著她往山上去,同時,山下也下來一撥人。
耳邊輕輕一聲‘嗒’,陶碟碰木桌。
方稷玄放下一碟焯過水的核桃,等剝了核桃衣,拌上薄鹽紅油,就是頂頂適口的一道涼菜。
他讓釋月剝,她又要偷懶,一勾手指,桌上原本歇著的兩根細釺子豎了起來,又要似昨夜那般做苦工剝核桃衣。
‘昨晚上是被喬金粟和狗崽打岔了沒剝幾個,今兒剝上一夜……
念頭還沒想完,釋月感覺到了什麽,一轉臉瞧著不遠處被人推搡開去的喜溫,目光驟然冷淡了下來。
喜溫應該是知道這群人的來意,所以又從地上爬起來,快跑幾步跟上,那穆卓手慢半拍沒抓住她,見她張臂擋在籬笆牆前,大聲道:“沒有這樣白搶人家的道理!”
她方才被一個漢人侍從重重推開,跌在地上,所以半邊身子上都是泥巴和碾爛的草葉。
“天下萬物都是吾皇所有,天下萬民都是吾皇的奴仆,這一個小破館子,哪來這神物一般的鹿角,定是他們從林中竊來的,安生交了也就罷了,再敢囉囉嗦嗦的,那就當胸一刀,挑了心肝出來烤著吃!”
這漢人侍從小小一個,麵白須疏,倒是毒辣得很,他故意聲高,就是要屋裏人有分寸些!
喜溫哪裏擋得住這一群人,見那穆卓要抓她,隻能出手與他打了幾個來回。
她力氣自然比不過那穆卓,勝在靈巧善變,那穆卓想教訓她,但要製住喜溫也不是什麽容易事兒。
釋月托腮瞧著喜溫同那穆卓纏鬥,倒也不見她落下風。
等到那夥人都走進屋裏來了,釋月還是這樣一副漫不經心看好戲的神色。
漢人侍從瞧見這山野小館裏居然有個這麽靈氣剔透的美人,本是一愣,又想起自己的差事,見美人神色淡淡,隱含譏誚,連個斜眼都沒有,更是比他的主子還要怒,暗道,‘什麽不識好歹的東西,等下叫你求爺爺叫奶奶的哭軟了!’
他剛要張口斥罵,方稷玄走了過來,他和牆上的那副鹿角一樣,有震懾人心的效果。
館子裏瞬間一靜,隻聽方稷玄冷聲問:“什麽事?”
沒頭沒尾沒稱謂,那個管貢鮮的副都統卻不知為何,趕忙用莫名謙卑的口吻問了句,“您這大鹿角哪來的?”
方稷玄看向釋月,釋月正喝喜溫送來的馬奶酒,奶香薄醉,屬另一種滋味。
她懶洋洋的坐著,好笑地看著這些人,道:“林子裏撿的。”也不是假話。
“你既也認了是林子裏撿的,那還有什麽話說。如此祥瑞本應上交朝廷才是,是個彰顯你們漢民之德的好機會。”
當官的就是當官的,說起話來一套一套,釋月深表讚同地點點頭,隻是那神色,總覺得有種做戲般的諷刺。
“祥瑞?”她輕輕地笑了起來,看來這北江皇族是住宮宇住久了,弓馬之術沒撿起來,吃的敗仗比勝戰多,得靠祥瑞之說穩固朝野了,“那你們就拿去吧。”
釋月說著又望向那隻碩大的鹿角,忽然一揮手中的酒盞。
“誒!你!”那些人唯恐酒水玷汙,紛紛驚呼出聲,但點點酒水灑落,沒有濺到鹿角上,隻是洇濕了地麵。
如祭奠般的舉止。
常人應是看不見,但方稷玄分明見到鹿角上有血色的靈力波動,並非是釋月賦予的,而是因為她撤掉了禁製而浮現的。
“那你們,就把這‘祥瑞’拿去吧。”釋月十分大度,方稷玄卻伸手攔住要上前取鹿角的侍從,不甚讚同地看向她。
“方稷玄,是他們執意要這鹿角,我未曾幹涉,對不對?”釋月笑著說。
“嘿?!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啊!”漢人侍從更是尖聲嗬道。
方稷玄頭都未回,一掌拍在那人麵門,直接將他擊飛出去,跌在院裏,倒是未死。
鼻骨斷裂血如柱,唇碎舌破滿豁牙,掉落的牙齒和血嗆在喉嚨裏,讓這人發出劇烈的幹嘔咳嗽聲,扭曲得都不似人聲了,聽著仿佛要咳出肺腑,嘔出五髒來。
動了手了,見了血了!那還了得!?頓時各種拔刀出鞘聲,喑啞撕裂如磨骨。
方稷玄皺了皺眉,隻是側首看了他們一眼,見他們各個拔刀相向,愚蠢又自大,頓時就覺胸中灼燒難耐,幾欲廝殺發泄。
“拿走,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