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馬奶酒
◎煮酒的大鍋裏擱了一隻樺皮桶,馬奶酒正沸,十分甘甜綿柔的香氣自由自在的在這山林草場裏**漾著,喜溫都忍不住多嗅聞兩口。◎
圍獵已經進行了好幾天了,收獲頗豐,頭一批的貢鮮這會子已經到碩河府了,但這幫子來官還是不知足,也許是戰事煩擾,要多些鮮貨補品滋潤一下。
釋月瞧著那熊掌已經炙烤熟了,敲泥時皮毛也隨之脫落,露出裏頭的紅絲白肉,一看就讓人覺得膻腥味很重。
紅鞍上的人吃了一口,大笑著讚其味美,然後就傳下去讓陪獵的人一起吃了。
其實除了飛禽魚蝦之外,就連獐鹿都得嫩幼才好吃,野豬就更別提了,稍微大一些,肉如木柴,騷臭難當,吃個什麽勁兒呢,而且就這麽一糊泥巴,一烤,蘸點鹽鹵,釋月是不信這熊掌能好吃到哪去。
“那穆雀把羆的事情同大官說了。”喜溫也是刨累了,動了動脖子,道:“他們還盼著能把羆誘出來,捉了它,也做個什麽伏誅的妖獸怪物獻給朝廷呢。”
她歎了口氣,道:“我太沒用了,這樣也好,雖不是我親手殺的,但總歸是替阿姐報仇了。”
“報仇本就不易,山脈連亙,眼下都不知那隻羆在何處,你……
釋月的話戛然而止,喜溫不解的望過去,就見她看著林子西麵正出神,不知在想什麽。
日頭西斜,那片林子上空鋪滿晚霞,群鳥倏忽飛出,四散在濃鬱的雲彩裏。
喜溫連忙收回視線,專心對付人參,終於趕在日頭落山前把人參完完整整的起出來了。
她用苔蘚皮仔細將人參包好,道:“阿月,我們走吧。”
釋月還在想那林中的異動,被喜溫攥住了腕子,扯回去了。
方稷玄倒是收獲頗豐,兩大簍的榛子和核桃,他把榛子簍給釋月背上時,聽她側首問了句,“方才可覺察到那股妖邪之氣了?”
方稷玄把釋月的頭發從綠藤背簍底下抽出來,讓烏蒙蒙的發披在了青皮榛子上。
“嗯。”方稷玄皺起眉,那種暴虐憤怒的氣息非常強烈,但漸漸就感覺不到了,不知道是平複了,還是消失了。
下山時喜溫要打頭,讓釋月在中間,方稷玄殿後。雖說下山比山上快,但畢竟是山路,天黑之前肯定是走不出去的。
喜溫警惕了一路,可這一路出奇的安生,隻有夜梟偶爾叫上一兩聲,還有青皮榛子在簍子裏隨著釋月輕盈的步伐而互相蹭擦著,發出沙沙聲。
這聲音令喜溫更懈怠了,似乎隻要有釋月和方稷玄在,那就萬事無憂。
山路在月的照耀下平安無虞,喜溫站在穴屋前的高地上瞧見小館子裏冒出了光,知道釋月和方稷玄已經到家中,就回到自己家中,用存著的清水擦洗了一下,摟著還沾著雨朵氣味的一件舊袍子睡下。
喜溫呢喃著說了今日發生的事,像雨朵還活著時的姐妹夜話。
說著說著,喜溫睡著了,在她的夢裏,雨朵還是會輕輕的抱住她,揉揉她的腦袋,會傾聽會回應,她的懷抱很溫暖,就是真實的。
夢裏的場景會變,有時在帶風的野麥田笑鬧,有時在月下山澗的水潭裏沐浴,現在秋天到了,喜溫又同雨朵一起拿著長杆去打鬆子。
隻不過,雖然雨朵每一次都是笑著的,但喜溫就是覺得她很痛苦,也很悲傷。
今夜夢中的雨朵沒有說話,隻是遠遠的站在樹下看著喜溫,喜溫跑過去,卻隻抱住一個消散的幻影,她猛地驚醒過來,被這個噩夢弄得鬱悶又難過。
秋夜裏要留火種了,嚼吃了幾個山榛子,喝了一碗用火星子煨爛的肉粥,喜溫推開門,在清晨的陽光裏眯起眼。
從穴屋頂上垂下來的藤條花蔓已經有些幹癟皺縮,不過沒關係,它們到了春天又會活過來,喜溫從來都沒管過。
她懷裏揣著昨日刨來的野參,往那穆雀的帳子走去。
那穆雀有一個大家族,那穆卓已經成了家,帳子就在幾丈開外,中間一處空地,容婦人們做些雜事。
喜溫過去的時候她們正在釀馬奶酒,這酒是用黃米和馬奶攪在一塊發酵,但發酵完之後,並不直接喝,就像方稷玄做糧食酒那樣,還得萃一道,貪圖更烈的酒勁。
煮酒的大鍋裏擱了一隻樺皮桶,馬奶酒正沸,十分甘甜綿柔的香氣自由自在的在這山林草場裏**漾著,喜溫都忍不住多嗅聞兩口。
酒氣蒸騰上升,觸到頂上懸在冷水盆又迅速的冷凝起來,滴進桶裏,桶邊鑿了小孔,插了草管,一直有酒水流出。
那穆卓就站在那接酒,還在啃咬一隻麅子腿,他生得和那穆雀很像,隻是麵上斜拉了一道疤,抬眼望著喜溫的時候,真有種被狼盯上的感覺。
不過喜溫連方稷玄都適應得了,也不怵他,走過去把野參遞給他。
那穆卓一見用青苔皮包著,就知道是什麽東西了,他緊緊皺著眉,抬起狹長的眼盯著喜溫。
“野參?”
“明知故問。”
“哪來的?”
喜溫揚了揚下巴,大概指了下方向,道:“是我爹跟我說的一個地方。”
那穆卓正要說什麽,邊上的帳子裏有些響動,喜溫望過去,就見是那穆雀走了出來,他傷愈後的腿還有些跛,不能快跑,但不礙著他騎馬。
見那穆雀有些局促期待地望了過來。喜溫詫異不解的歪了歪腦袋,暗道,‘他在盼著什麽?’
她隨即移開目光,看向那穆卓,要跟他說人參的事。
那穆卓也聽見那穆雀出來的動靜了,他盯著喜溫看了一會,不知是想從她臉上看到什麽,愧疚?愛意?憐惜?同情?
喜溫不知道,也壓根懶得揣度男人的心思,坦然的站定由他打量。
“你沒有女人的心。”那穆卓得出一個結論。
喜溫摸摸自己的胸口,心髒勃發躍動,有力極了。
她困惑地看著那穆卓,說:“我是女人,我的心當然是女人的心。”
“女人的心是柔軟的,善良的,寬容的!”那穆卓激動地說,“你哪裏是?”
喜溫掏出茅娘送她的帕子,擦了擦那穆卓噴濺出的唾沫,頗無奈。
“女人該是什麽樣子要你個男人說了算?要這樣的話,我還能說你磨磨唧唧不像男人呢。”
那穆卓此番圍獵收獲頗豐,任誰都誇他是部落中數一數二的獵手,居然被喜溫如此看低。
他心裏很瞧不上這個不把父輩約定當回事的女人,但她偏偏又自得其樂,一個人活得挺好,還努力兌現了承諾。
“行了,滾吧。”那穆卓嗬道。
喜溫扭頭就走,又聽他沒好聲氣的說:“回去拿個水囊來接酒。”
見喜溫詫異,那穆卓又攤開青苔包瞧了眼,道:“品相不錯,今年缺野參,酒算補給你的。”
喜溫趕緊回家拿水囊接了滿滿一袋酒,瞧著她歡歡喜喜的樣子,那穆卓倒有些想笑,隻是看她抱著酒往山下跑去,十之八九是要去同漢人一道喝酒的,那穆卓就直搖頭。
收拾行裝要去圍場了,那穆卓見那穆雀悶悶不樂,就給了他一腳,背上弓,跨上馬,見已經縮成一個小小黑點的喜溫跑進了小館子裏,腦子裏忽然有一件不知為何被遺忘的事情忽然躍了出來。
那穆卓一拍腦門,費解地自語了一句,“怎麽把這事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