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青皮榛子
◎“有些像生蓮子。”方稷玄又替她剝了兩個,“不過蓮子更嫩些。”◎
圍場趕獵物的號角鑼鼓聲一起,漫山遍野的山葡萄也熟了。
山葡萄是怎麽等也等不到它變甜的,就是那麽一股酸得人擠眉弄眼的勁兒,所以隻能拿來釀酒。因為其皮厚色重,釀出來的顏色和風味都很好。
喜溫一筐筐的摘好,用葉子一層層墊了,上上下下的運了好幾趟,等到院子裏都堆滿了,她也累了,可等咕咚咕咚喝下一碗新釀成的果酒,疲乏一掃而空!
“這也太好喝了,酸酸甜甜的,”喜溫抹抹嘴,笑道:“就是勁不大。”
茅娘和喬金粟都來幫著洗葡萄,等酒成之後,能各自帶一小壇回去。其他人是沒空了,田裏的作物相繼熟成,要收割了,還有喬叔、張叔這幾個去做刨參夫的,已經跟著去棒槌營裏了。
“我要往山裏去,我阿爹從前跟我說過一個地方出野參,我想碰碰運氣。”喜溫小聲對釋月道。
她在族裏委婉地打聽過了,依舊不知道那隻鹿茸是從哪來的,林中人家裏有鹿茸並不奇怪,奇怪的是會把品相那麽好的鹿茸白送給她。
那穆卓也不待見她,偶爾在附近林子裏碰見,喜溫想問自己那時候中蛇毒是不是被他救的,愣是沒有一個能問得出口的機會。
那穆卓總是諷刺喜溫,問她說好的三頭活鹿備好了沒有?不等喜溫回答,又說她是光說一張嘴,攤出來兩手空空。
喜溫決定去找野參,雖然有棒槌營,但那是因為王公貴族乃至富商豪客用參太過,導致官私皆偷挖,供給朝廷的反而是次品,前些年因為這事殺了不少人,可人為財死,就是禁不住,所以才設了棒槌營。
野參由地靈種產,人力栽養近似作偽,皇族自然要用野參的,喜溫若是能找到幾株品相不錯的野參,的確也夠抵還鹿了。
“那我同你一道去。”釋月毫無預兆地說。
方稷玄劈柴的動作一頓,捏著斧子望過來。
“哪能呢?”喜溫趕緊搖頭,“那地方雖然不是很僻,就在圍場外邊西角的山頭上,但是路很難走看,很陡很崎嶇。”
“我要去。”釋月今天已經喝了不少,說話都是一股醉醺醺的甜味,“你擔心我拖你後腿?別開玩笑了!我很厲害的!”
“哈哈。”喜溫笑了起來,但還是覺得不太好,正要說話,臉蛋被釋月一下捧住,搓了搓,捏了捏,“不帶我去,你什麽吃的都沒了。”
這可把喜溫拿捏住了,她猶豫著方稷玄一眼,見他把斧子抵在木墩上,問:“離得多遠?”
“要繞過圍場呢,四十幾裏地吧。”
“那不繞呢?”
喜溫不太明白方稷玄的意思,指著圍場的方向,道:“不繞,就這麽直接走過去?那就近多了,十幾裏。”
方稷玄默了一會,問:“你為什麽要跟著她去刨參?”
原以為釋月又會怪裏怪氣的說話,又或者幹脆回他一句,幹你何事?
沒想到釋月轉過臉來,認認真真地道:“我要抓人參娃娃!”
她跟方稷玄之所以能從地裏出來,除了靈氣醞釀之外,還有一個契機。
鎮壓著他們的那塊土地上長了株老參,不知是百年還是千年了,修成人形後不願在這老林子裏待了。
人參的根須實在細密,拔動時地都裂了,直接把將醒邊緣的釋月震開了眼。
釋月就瞧見一個紅襖綠褲的背影,甩著一頭棕褐的長發消失在眼前,倒不是喬嬸子常說的紅肚兜白胖娃。
方稷玄是被釋月打清醒的,不曉得此事,隻以為她如今在說醉話,於是仔細看了看她的臉,不見半絲紅暈,隻是眼神稍微有些迷離朦朧。
釋月喝酒不上臉,也不知是喝了多少,方稷玄一搖酒壇子,發現昨日新啟的酒現在就剩了個底,跟醉鬼沒有辦法講道理,方稷玄隻好道:“我同你們一起去。”
這事兒若放在別人身上,該說他們鬼主意都打到明麵上來了,人家爹傳下來的野參窩,你倆沒皮沒臉的非要摻和一腳,可釋月和方稷玄要跟著一起去,就讓人覺得隻是閑著沒事幹,要湊個熱鬧。
他倆什麽糧也沒種,但秋收一過,屋裏必定是堆滿了糧食幹果。方稷玄先前活割回來的幾隻鹿茸喜溫是沒見到,不過她瞧見他裝鹿茸血的瓷瓶了。
鹿茸血是割了鹿茸後傷處滲出來那點血,珍貴無比,更別提掛在牆上的那副白鹿角了,折了千金萬銀都不在話下,所以喜溫壓根不會覺得他倆是為著幾隻野參非要跟著一起去的。
‘估摸著,’喜溫想了想參窩的位置,心裏冒出個念頭來,‘他們也是想看看圍場的熱鬧?’
今年的圍場封禁甚嚴,有些少見。
鴨子河濼這個圍場並非供皇帝玩樂狩獵的,也不是給官兵演練的,隻是采捕進貢所需的獵物,例如貂皮、熊膽、麝香、鹿茸、飛禽一類的,所以不似那些皇家圍場般有眾多的派官,至多也就一支運貢小隊,百來餘人。
這月份的參好找,老參正結籽了,籽是紅珠一簇,一眼望過去有就有,沒有就沒有。若是早一個月來,夏草正濃,淹沒其中,晚兩個月來,紅籽放落,也是難找。
喜溫父親所說的那個參窩位置險峻,當年還是因為救了個漢人藥郎,對方因為感激才告訴他的,說是那參太嫩,所以沒刨出來,日後他若有所需,可以去刨。
算算年歲,這參也該有二十年了。
“才這麽點?”釋月有些失望,她可沒見過才二十年的妖精。
“不小了!”喜溫笑道:“哪那麽多百年老參啊,大多人參活不了那麽久的,棒槌營裏的人參至多六年就刨了。”
能讓藥郎遇險的地勢就不一般,隻一條三寸寬的路,腳一滑就要掉下去,看著底下枝枝叉叉的樹,剮爛一身肉能保命就算走運了,運氣差一些,直接被枝杈捅個腸串肚爛,就好似用柏枝烤肉一般。
方稷玄怕把這‘路’給踩塌了,就地歇了。
邊上正好有棵山榛子樹,青綠色的榛子墜滿枝頭,被帶鋸齒的葉片包攏著,像一把俏皮的小鈴鐺,隨風擺動時,響起秋收的韻律。
方稷玄抓了一把下來,剝了皮殼遞給釋月,她還沒吃過生榛子,一咬下去就出漿,脆嫩清香。
“竟是這個味。”她睜圓了眼,驚奇地望著方稷玄,“同烤熟的不一樣。”
“有些像生蓮子。”方稷玄又替她剝了兩個,“不過蓮子更嫩些。”
“蓮子又是什麽?”釋月又問,稚童般好學且不恥下問。
“蓮子是蓮花結出的籽,但北江沒有蓮花,日後若去南邊,就能吃到了。”方稷玄說著,手上又多了兩粒白嫩的榛子仁。
“那還有棵野核桃樹呢,”喜溫揉了揉自己咬痛的腮幫子,真羨慕方稷玄的手勁,“生核桃也好吃呀,吃不完的可以沃爛了皮,曬幹儲存起來,等冬天和棗幹、蜂蜜做成蜜糕糕吃。”
她口水都說出來了,傻乎乎的抹了抹下巴。
方稷玄在這裏摘榛子和核桃,喜溫本以為釋月也要留下來的,沒想到她還是跟上來了。
喜溫正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抓扣著石壁上凸起能借力的一些地方,聽到動靜有些擔心釋月,正想著回頭,就聽她道:“顧好自己。”
錯一步小命休矣!喜溫手指冒汗,抓哪哪滑溜,不遠處有鑼鼓馬蹄聲響起,她一分神,差點歪栽下去,啞著嗓子對釋月說了句‘小心’,連忙屏氣凝神繼續走。
好不容易挨過了這關,喜溫趕緊回身去牽釋月。
她還有心思轉頭瞧底下圍場裏的熱鬧,閑閑遞了手過去,觸之幹燥微涼,輕輕越過那三尺長的斷路缺口時,淡定得像是跳過一條水流平靜的小溪。
喜溫手心全是汗,一把接住釋月,摟得很緊,生怕她出什麽岔子,她是真喜歡這個漂亮的阿妹。
接下來的路雖不是什麽平坦大道,但總算不至於要人性命。
喜溫爬上那個坡一望,心就涼了半截,黃黃綠綠稀薄的草皮,不見半粒紅籽。
隔了這樣遠,圍場裏的動靜還是傳過來了,釋月瞧見林中人正在圍獵一隻熊,這熊囤了一身的好秋膘,油光水滑的,也力大機敏,可架不住今就是專門對付它來了,驅、逐、圍、堵、射、殺,幾輪下來,這熊已是狂躁虛弱,力不能支了。
釋月收回視線,掃了眼這塊坡地,很顯然,滿地精華靈氣都叫一處地給吸了。
她瞧著一臉頹然的喜溫,朝一株不怎麽起眼的小草一揚下巴,道:“那不是參嗎?怎麽不刨?”
喜溫揉了揉眼睛,匍匐過去一看,以為釋月是逗她呢,可再仔仔細細的辨一辨,果然是株人參!她趕緊衝釋月揮揮手,可不敢稱呼它人參了,隻怕它跑了!
這人參隻是沒結籽,葉杆看起來都光禿禿的,十分萎靡,才叫她走了眼了!
喜溫趕緊用扒拉開人參周圍的土和雜草,用紅繩小心翼翼的係住人參葉子,用鹿骨做的釺子慢慢順著根須往下清理土。
人參的根係纖細繁雜又糾葛,可一旦斷了,整株參的品相都會受到影響,所以一株人參挖幾個時辰不奇怪。
喜溫越是往下挖越是欣喜,別看這參冒出來的葉杆幹癟,底下的根白胖肥碩,真是好!她愈發不敢操之過急了,仔細的用鹿骨釺子剔著根須。
圍場裏,熊已是囊中之物。
“騎著紅鞍黑馬那人可是皇族?”釋月忽然問。
喜溫顧不得抬頭看,隻問:“聽說有位王爺來,我倒沒見過的,營帳那邊好多兵駐守,不許外人去。怎麽了?”
“他們生剁下熊掌,用和好的泥封糊,正就地挖坑炙烤呢。”釋月道。
很快,有股糊味同熊瀕死的悲喘聲一起飄來,在風中稀釋了還有很鮮明的焦臭。
“生剁?”喜溫聲高了幾分,麵露不忍,又壓低了聲音,道:“那應該就是了。部落裏就算是獵到熊了,熊掌也都是幾個勇士和族長才能吃呢。秋獵時的熊都是貢鮮,眾目睽睽之下誰敢扣下來吃,就是給那位王爺的吧。可先給一個痛快再剁就不成嗎?就差了這麽會子功夫?”
秋日爽朗,紅楓白樺,坡上日頭明媚,參味漸漸漂浮出來,挺好聞的。
如果沒有不遠處那些毫無道理的孽殺,這該是個多好的日子。
釋月沒忍住摸了摸喜溫栗色的頭發,道:“熊羆一源,你不恨嗎?”
喜溫正挖到一根極纖細的根須處,聞言動作一頓,幹脆棄了釺子用指腹去挖。
“恨啊,若是殺了我阿姐的那隻羆,我必將它抽皮扒骨,可這隻熊與我們又無仇怨,反而是我們要吃熊掌,要熬熊油,穿熊皮的呀。”
作者有話說:
謝謝小可愛們的霸王票和營養液噢,
旋轉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