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蘇子葉紅豆黏食

◎剛蒸熟的黏食晾一晾,釋月拈起來直接吃,軟糯黏唇,紅豆甜香,蘇子葉的味道特別極了,手上這個還沒吃完,釋月又去拿第二個。◎

灶洞裏的柴燃燒盡了,但餘燼還是紅亮亮的,鍋蓋就這樣敞著,任由殘留的火氣將紅豆裏多餘的水分蒸出來好做餡,等糯米麵揉好了,蘇子葉一張張洗好了,紅豆也漸漸收幹,被蜂蜜一攪和,就顯得亮晶晶的,一看就甜。

然後就簡單了,方稷玄打了個樣,幾人都看明白了,一手麵皮一手餡,一團一個,往蘇子葉上一放,擺滿一蓋簾就可以燒水蒸了。

喜溫覺得這吃法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為林中人冬日裏也常做這樣的吃食,用的不是糯米而是黏米,黏大米、黏黃米、黏苞米都行,隻要是黏黏糊糊的米都可以磨了來做,黏食頂飽,冬日裏不管上山打獵還是鑿冰捕魚,乃至於行兵打戰,懷裏都會揣上幾個。

至於陌生的那部分感覺,是因為林中人不種紅豆,沒想著說割個蜂巢來往餡料裏添蜜。

“方郎君好像什麽吃食都會做。”喜溫不由得感慨。

‘天南海北的人都在他腦子裏呢,什麽手藝都有了。'釋月想著,往灶洞裏扔了根瘦兮兮的柴,可火一下就旺起來了,拚命要幫她快些把蘇子葉紅豆黏食給蒸熟了。

方稷玄瞥了一眼,嘴角抽了抽,道:“火小些,水撲騰起來,要變紅豆湯圓了。”

話音落定,灶洞裏的火立即就小下去了,幾人中隻有喬金粟看見了,她眨巴眨巴眼,有些鬧不明白。

“什麽是紅豆湯圓?”釋月靠著牆坐在小杌子上,托著下巴仰著臉問他。

方稷玄垂著眸子看她,略一抿唇,還是道:“就是糯米包餡,搓成一個小圓球。”

他把食指和拇指圈起來,認真地比給她看,恰好圈住釋月那張不諳世事的空靈麵孔。

‘是人是仙,是獸是妖?’

方稷玄驀地錯開眸子,卻不忘繼續解釋,“紅豆餡的就是紅豆湯圓,若是芝麻餡的,就叫芝麻湯圓,以此類推。”

黏食方稷玄冬日裏也做過,不過用的是黃米和大棗,蘇子葉他之前沒使過,所以當釋月聞見那股蒸騰而起的草本氣味時,隻覺奇異清香。

剛蒸熟的黏食晾一晾,釋月拈起來直接吃,軟糯黏唇,紅豆甜香,蘇子葉的味道特別極了,手上這個還沒吃完,釋月又去拿第二個。

“熱乎的原來這麽好吃。”喜溫都快忘了剛蒸出來的黏食是什麽滋味,她吃的都是涼的。

喬金粟捏著粗梗把蘇子葉剝下來,扯開一半遞給喬銀豆,姐妹隻吃分一個。

吃著吃著,喬金粟忽然說:“等過年,我娘會做豇豆肉餡的。”

“鹹的?好吃嗎?”釋月問。

喬金粟點點頭,嘴裏浮出記憶裏的味道,趕緊咬了一口紅豆黏食,道:“要是能一個甜的,一個鹹的吃著,肯定停不下來了。”

釋月一笑,有點明白這小丫頭的話中之意了。

跟喜溫的性子比起來,釋月雖不喜歡這扭扭捏捏的勁兒,但喬家這倆丫頭比那些張口就想著白吃白喝要強多了。

許是家風如此吧,喬叔給做的小桌小杌子用料都很好,也紮實,閑時還常給白做些小玩意,木勺木鏟,食盒食器之類的。

釋月吃了多了這軟軟甜甜的,順了喬金粟的心意,道:“那你再吃些吧。等過年做了豇豆肉餡的,也分我些。”

老蜂巢裏的蜜不少,挖一挖有一小壇,釋月瞧著裝蜜的陶壇同裝油的一模一樣,覺得弄混了不大好,就寫了個‘蜜’字貼上。

那幾隻蝴蝶還賴著不肯走,釋月攪了一勺子擱在闊口的陶碗裏,這些命短的小東西,能吃得了多少?

喬嬸子第二天就給釋月送‘利錢’來了,是幾個非常新嫩的苞米,掰斷的地方摸著都有水汽。

“隨便蒸一蒸,煮一煮都好吃。”

方稷玄回了她一塊老蜂巢,喬嬸子原本縮了手沒接,可見方稷玄把碗一擱,就同釋月兩人拎著釀酒的器具往外走,應該是要去上遊洗呢,她隻好把蜂巢先連碗端走。

喬家中午吃的是菜饃饃和肉豆醬,喬嬸子回來的時候,順便在自家的小菜圃裏拔菜,小蔥一把、芫荽一把、黃瓜四根、辣子兩個,一樣樣在門口大缸子裏洗得幹淨水靈,就能沾醬吃了。

屋裏一股醬豆香和麵香,喬金粟正站在小板凳上,用筷子一個個把菜饃夾出來,喬銀豆靠著黑豹坐在地上,手裏已經拿了一個蘸了醬的菜饃饃在吃。

喬嬸子用自家的碗換了釋月的碗,拿過一個菜饃擦了擦碗底黏著的蜜,又打了瓢水洗幹淨了,遞給喬金粟道:“給釋娘子送回去,方郎君同她都出去了,你別往裏進,擱在那個預備著曬豆豆的架子上就行。”

喬金粟現在越來越喜歡釋月,捧著碗就往館子去。

她自然是聽娘的話,不往門裏去的,可卻見一夥人正往館子走去,為首一人挎著刀,用刀把捅開籬笆院門。

籬笆牆這東西本來就不是認真防人的,但瞧見院門關著不得有點數?

主人家不在啊,怎麽能這麽往裏闖呢。

喬金粟沒敢往前走,因為那群人看起來架勢頗大,既有林中人,又有漢人。

喬叔正從田頭回來吃飯呢,瞧見這麽些人,也是趕緊避過。

他比喬金粟看得更明白些,知道這些人是官老爺和隨從們,不是他們這些小老百姓惹得起的,連忙垂著腦袋,眼睛盯著腳背走過去,見女兒也在外頭,趕緊一把將她抱起,進家門躲好。

藏是藏起來了,可也好奇,也擔心,喬叔和喬金粟倆人掩在窗戶口瞧著。

風從籬笆牆和窗戶的夾弄縫隙裏吹過來,拂動豆筋豆莢豆葉兒,小館子屋頂上的相風烏也旋動起來,鈴鐺一聲響,兩聲響,三聲響,然後戛然而止。

那夥人不知道為什麽停在門檻前頭,一個個如失了魂般杵在那裏,可忽然又摸

摸腦袋一轉身,往山坡上去了。

父女倆對視一眼,都想不明白。

喬家吃完了午飯,方稷玄和釋月才算回來了。

酒甑和酒壇,哪樣不是碩大一個,用粗索捆了五六個,被方稷玄提在手裏,輕巧地像是捏著一根狗尾巴草。

釋月手裏曲模、木鍁、撮箕倒不重,還都是喬叔做的,他高興地張望著,道:“謔!方郎君要釀酒了!”

方稷玄拎這幾個東西不成問題,要不是覺得太誇張了,他都想把酵缸拿上。

那酵缸可是能塞得下七八個人的!酵缸沒帶去,隻能在這洗了。

釋月把幾樣小東西擱在架子上晾曬,就見喬叔走了過來,道:“釋娘子、方郎君,你們剛出去的時候,來了一幫人,不知是不是管那貢鮮的官兒,反正打頭那個是林中人,邊上隨著的兩個倒都是漢人模樣,侍衛也都是林中人。”

喬叔說著蹲下來,開始修有點歪斜的籬笆。

“闖進來可真夠不客氣的,瞧瞧,把門都撞歪了。不過這些人也奇怪,在門邊呆站了一會,忽然扭頭走了,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想起什麽事了。”

有人闖進來,釋月已經感應到了靈力的波動。

相風烏本是立在屋宇上因風定向的器具,依照的是玉鳩神鳥的體貌,釋月在門檻上設了一個小小的結界,由相風烏來衡量啟合。

如果隻是喬金粟來還一個碗,那麽一切如常,也不會阻她。

但如果來人有些不好的念頭,那麽這個小小結界就會讓他入內的意願忽然消失,然後該幹嘛幹嘛去。

釋月倒是好奇了,這幫人對這間小館子,有什麽惡念?

方稷玄汲了水,挽了袖子,拿著絲瓜烙擦洗缸壁,道:“的確是北江朝廷派來的,是個什麽王爺吧?已經在山上紮了營帳,恐怕要住一段時日。”

喬叔聞言有些緊張,但瞧著方稷玄露出堅實的胳膊,又笑開了,問:“方郎君,您剛下來的時候,有人瞧見嗎?”

“瞧見幾個侍衛模樣的人,怎麽了?”方稷玄看了喬叔一眼,見他瞧著自己的手,也沒躲沒避,依舊做他自己的事。

“沒,沒什麽。”方稷玄以為喬叔是覺得他手腕上的兩個鏈環古怪,可在喬叔看來,林中人的首飾不也怪怪的嘛,都是些獸骨獠牙,鼠尾鹿頭。

喬叔沒覺得太稀奇,隻想著方稷玄這身板叫人覺得太安心了,露出去給那些人瞧一瞧,好叫他們知道,漢人也是有豪傑的,求他們安安生生的,可別來找茬了。

“方郎君今年打算釀些什麽酒?”北江天冷,誰都愛喝兩口熱熱身子,喬叔也不例外。

這裏稻米矜貴,哪舍得用來釀酒,更別提糯米了,不過高粱酒是最香烈的,苞米酒是最潤甜的,總少不了的,眼下可以先釀幾壇子的果酒。

這下山上山下的孩子們都有事兒做了,掛在小館子裏的賬雖然不能靠幾串果子就全清了,但多少也能還一些,替家裏做點事。

紅藍果子一大缸,用幹淨的杵搗爛些,再加些酒曲和蜂蜜攪拌,用油布封口紮緊,擱在屋裏得發酵個把月呢。

“怎麽才是成酒了?”釋月蹲在酒壇子邊上,想揭又不敢揭開,怕打斷了兢兢業業的小酒靈們做法。

油布被方稷玄輕輕揭開一角,一股生澀的酒香透出來,釋月知道這是快好了,見他挽著衣袖把酒提子放下去,輕輕拂開麵上的糟渣,底下的酒液都變清了,像一塊波動的紅瑪瑙。

釋月第一次喝的酒不是方稷玄釀的,而是在一條不知名的山溝裏。

那溝穀裏墜滿了爛熟的果子,一群草雀從裏麵飛出來,飛得低低的,暈頭轉向的撞到釋月身上,索性就把她的肩頭當樹枝,歪著腦袋,喑啞的歌唱著。

天然酵成的酒汁蓄滿了這條淺溝,好些動物來買醉,猴子和鬆鼠懶洋洋的曬著太陽,來了人也不躲。

方稷玄蹲下來用手掬著酒喝了兩口,然後撿起一片寬葉挽成勺,盛了些酒遞給釋月。

釋月一抬手打翻了,肩頭兩隻睡懵的草雀也栽下來,被方稷玄托住,隨即在他掌心驚醒,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嚐嚐吧。”方稷玄一點都沒生氣,隻是又舀了些酒給她。

他那時候好像都沒什麽情緒了,慘白血腥的像從寒冰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被壓在戰場底下千百年,釋月是沉睡著的,但方稷玄不是,他醒著,無休無止的被別人痛苦的記憶和情感折磨著。

直到腐殖長成綠草蒼木,荒蕪可怖的屍山血海變成繁茂的林子,無數鮮活的生命在這裏孕育生息,釋月醒來了。

他們兩人相互製衡著,釋月一醒,方稷玄竟然獲得了一點寧靜。

翻騰叫囂著的汙穢戾氣沉澱了下來,那些不屬於他的情緒與記憶就像一缸釀好的酒,拂開那些酒糟渣滓,露出了澄澈香甜的醇酒。

作者有話說:

全自動聲控灶台和360°跟蹤攝像頭,有點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