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蒸饃饃
◎第一口沒咬著餡,嚼著一股子糧食香,第二口糖汁就流出來了,釋月從邊上揪饃饃沾中間的糖汁吃,十足貪甜。◎
喜溫的穴屋本來就比較偏一些,那穆雀也有冬日居住的穴屋,但春夏秋三季,他們都住在行帳裏。
這行帳就設在她下山的緩道上,逼得喜溫隻好拴著繩從峭壁上下。
釋月日日看著她攀上爬下,動作一日比一日熟稔輕鬆,忍不住笑道:“再過兩天就能成猴了,繩都不用了。”
過了會子,她又補了一句,“也真夠倔的。”
喜溫不是個喜歡訴苦的人,她被族人孤立的事,釋月還是從一個來換茶葉的林中人口中得知。
那人與那穆雀一家有些私怨,最喜歡把他家的是非到處說,不過說了一通之後,他還是道:“嫁怎麽能不嫁?畢竟是她爹說過的話,而且她一個女娃娃,能活?”
喜溫是能活的,而且釋月覺得她能活得很好,前提是這世上別給女子下那麽多絆子。
“說我是什麽畸零戶,文書批不下來,而且還說我是女子,不能做采參的活計。”
喜溫憤憤不平的說著,眼圈紅了,她又嫌自己在這麽多人跟前哭太窩囊,跑到後院往臉上潑了一瓢水,眼淚和水混做一處,看不出來了。
她又看向正捧著陶碗喝水的喬叔,“喬叔這樣瘦小都行,我同他們一道去碩河府衙,偏就我一個人不成。”
“你這丫頭,怎麽還拉扯我呢?”喬叔矮矮小小,黃皮發皺,一看就是個吃手藝不吃勞力的,也就是為了多掙點,所以跟著一道去做刨夫。
他素來好脾氣,待喜溫又是難得的親和,見她難受,就從懷裏掏出一小包梨脯,遞給喜溫一片。
這是他們去碩河府時順道買的,出門回來,總想著給家裏小的帶點東西。
“給粟粟、豆豆吃吧。等山梨子下來,咱們自己曬,吃個夠。”喜溫推了推,頗有點咬牙切齒,“這也太貴了,怎麽好意思賣這個價呢?”
“擱了糖唄。”喬叔還是塞給喜溫一片,餘下的包好等倆丫頭午覺醒了吃。
這梨脯切得倒厚,曬得也透,外韌內糯,甜絲絲的,好吃得喜溫都有點忘了難受。
碩河府衙來去趕了六天的路呢,眾人都累得夠嗆,這時候也不是飯點,家家鍋裏空空,反正刨參的活計到手有了額外的進項,他們便到館子裏來,照樣用秋收的糧抵一桌飯菜來吃。
“茅娘給我做了身衣裳,帶繡花的,你這頓就不用給了,回家時再帶壇子酒去。”釋月對張叔道。
淡粉的衣裙柔和曼妙,茅娘還用山丹花染了絲線,在袖口裙踞處繡了山櫻,讓春日永恒停留在釋月身上。
聞言,這黢黑油亮,幹巴精瘦的漢子笑出一口白牙,很得意自己的女兒這般有用,連聲道謝。
灶上火煮濃茶,透出陣陣香氣,不是清冽的味道,而是一股焦掉的糖味,還有股幹柴焚燒的香氣。
不管是漢人還是林中人,此地吃清茶的人少,多飲口味濃厚的茶,釋月從榛子、稠李子、山丁子、刺玫瑰的布袋裏各抓了一把,碾磨搗爛,勺進各個碗裏,再衝入茶水,這一碗連喝帶吃的,先灌個飽。
“刨參這事兒本就不是女子的活計。”張叔快把碗扣臉上了,瞧見還有兩顆山丁子在碗底,用手摳了,一邊嚼吃著一邊說,“參根紮得那麽深,一刨刨半天,得耐得住!”
“我耐得住啊!”喜溫不服氣地說:“反正不叫我去棒槌營刨參,我自己找野參去!”
“丫頭片子,年紀不大口氣不小,這附近山頭哪還有野參呢!再往裏進都是狼窩,膽子多大呢?”
張叔是硬脾氣,說話不好聽,不過這一趟也是他點了頭,喜溫才能搭上騾車一道去的。
灶台大鍋裏燜著兩隻野雞,這雞嫩,生炒就夠好吃了,不能燉太久了,茅娘從自家菜圃裏摘的豆角,喜溫春時曬好的柳蒿芽幹,趁著肉味出來了,趕緊下鍋裏一塊煨一煨。
灶台後的大長桌上擺著個木盆,蓋著一塊白帕子。既是下館子來了,當然樂意看店家愛潔講究,敞著發麵多髒呢?吃麵還是吃灰?
喬嬸子和茅娘一道來揉麵做饃饃,現蒸的饃饃千金不換,不過這時候棗沒下來,豆也沒熟,不然做幾個棗花饃饃,紅豆饃饃,紅紅白白的,瞧著多喜慶,這都得是過年的吃食了。
不過想要色好看也不難,拔點綠蔥來絞細了,可以做蔥花饃饃,用蒸熟的窩瓜揉麵,顏色就黃澄澄了。
釋月坐在小杌子上,捧臉看著喬嬸子一下一下的推著麵,就這麽瞧著,都覺得麵一點點變好吃了。
‘真是奇怪,我做的饃饃就是沒有喬嬸子他們做得好吃呢?’釋月一直想不太明白這事,狐疑地打量著自己的雙手。
喬嬸子見狀一下就笑出來了,道:“揉麵得不惜力呢。”
“不是這個原因。”若不借助靈力,釋月雖不像方稷玄那般徒手就能撕牛扯羊的,但力氣也非常人可比擬。
“那就是手氣的關係。”茅娘往手上的麵團裏包紅糖花生碎,又給頂上沾一點芝麻,這是釋月要的糖饃饃,“我揉出來的饃饃就是沒我娘揉得好吃,我娘說,有些人手裏有手氣,會滲到食物裏,尤其是饃饃這種吃食,就會變得特別好吃。”
喜溫一直聽著這邊說話呢,道:“那我阿姐手裏也有手氣,她做東西也比我做東西好吃。”
茅娘笑微微的看著她,眼神有一點同情。
喬嬸子也轉身看了喜溫一眼,輕聲道:“丫頭真討喜啊,可惜命苦。”
又有吃的,又有喝的,又是剛進了一趟碩河府衙,有了新的見聞,這一桌人的話匣子打開了就關不上。
“我說張巷邊這一趟怎麽晚來了,今年朝廷的棒槌營許私商包山頭了,他早就想做這買賣了,上回來就同我打聽了,按著他那脾性,早該來守著了。”
見釋月循聲看過來,張叔忙聲高了些,道:“原是外頭發大水呢,比去年前年還發,剛退一點,府城裏都是滿地爛泥巴。咱們碩河這一帶還好,就是水高了些,哪比得上大淩、巨流、遼河三處啊!”
他比出三根手指使勁晃了晃,“同時漲發!!嘖嘖嘖,老天爺真是不給人活路了,我說怎麽一進城裏,滿大街討食的乞丐呢!”
漢子叔伯們填飽了肚子,下地幹農活去了,喜溫坐在門檻邊上,看著釋月慢條斯理的吃糖饃饃。
因為是給釋月做的,用的是她的糧、糖,所以喬嬸子揪了好大一塊,茅娘給包了好大一個糖饃饃,釋月舉在眼前都能擋日頭。
第一口沒咬著餡,嚼著一股子糧食香,第二口糖汁就流出來了,釋月從邊上揪饃饃沾中間的糖汁吃,十足貪甜。
方稷玄打從山頭上回來,扛著很粗的一截柴火,喜溫很羨慕的瞧著,忽然道:“我扛不動。”
釋月捧著饃饃看向她,見她滿臉委頓,又道:“我扛不動方郎君肩上的木頭。”
“他那是人的力氣嗎?你叫喬叔扛過來試試,半截身子直接紮土裏了。”釋月不鹹不淡地說。
喜溫想象著那場景,忍不住笑了起來。
在外人看來釋月就是靠郎君嬌養著的一個小娘子,但很奇怪,喜溫從不覺得她柔弱無用,可她整日又的確是吃吃喝喝,賞賞山色浮雲。
這隻是喜溫的一種感覺,具體說不上什麽。
“圍獵不許,刨參不讓,但刨野參總無人管我了,且冬日裏總還可以捕牛魚。”
聽喜溫碎碎念,釋月道:“你的箭法那樣準,近來又習得猿猴攀爬之術,再過些日子打鬆子又能用上了,還怕自己掙不來幾口吃的?”
“阿月又笑話我。”喜溫哭笑不得,道:“自己怎麽養活不了,隻是還欠著你一頭活羊,那穆雀三頭鹿,債壓在身上不也舒服,罷了,我總歸還得掉。”
喜溫鬱悶了不一會,又鬥誌昂揚起來,趁著天色朦朧可見,打算去檢查一下前些日子設下的陷阱是否有收獲。
“阿月,夜裏起風了,你別曬月亮又曬忘了,早些進屋去。”喜溫走時還叮囑釋月,又快步朝方稷玄的方向跑去。
風把她的聲音送了回來,“方郎君,聽阿月說,你前些日子折了幾隻鹿茸浸酒,不知是在哪逮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