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白夜

晚上,岑眠吃過住院部統一配的晚餐,百無聊賴地躺在病**。

護工周嬸替她打開了病房裏的電視機,說是去吃晚飯,人便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半天也不見回。

電視裏播的是《人與自然》節目,非洲大草原上,獅子在狩獵,瞳孔銳利,四肢健碩,奔跑起來,仿佛整個大地都在震顫。

岑眠看得羨慕,她的左腿上打了石膏,令她行動極為不便,做什麽事情都要旁人代勞。

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在你擁有它時默默無聞,仿佛不存在,但當它出現問題時,才覺得彌足珍貴。

原本岑眠想等周嬸回來,讓她扶自己去上個衛生間,結果一個小時過去了,周嬸還是沒有出現。

病房牆上的指針哢噠哢噠地走,時間變得難捱起來。

從打完石膏到現在,岑眠還沒有上過廁所,她拿起床頭的手機給周嬸打電話,沒人接。

下午給岑眠安頓好以後,周嬸便時不時的消失個一兩小時,有護士提醒她,應該是護工看她是年輕小姑娘,又是一個人,費不了什麽心,所以跑出去又接了別的私活。

岑眠倒不是很想跟周嬸斤斤計較,也就當做不知道。

隻是這會兒她是真的忍著難受,實在是等不到周嬸了,又不好意思老麻煩護士,岑眠的手撐在**,想要嚐試自己下床。

岑眠不敢碰到左腿,隻能以一種相當艱難的姿勢懸在床邊,沒受傷的那條腿晃在空中,一點點挪著臀腿,想要夠到地麵。

這時,病房外傳來敲門聲,輕叩了兩下。

聽見敲門聲,岑眠想是周嬸回來了,鬆一口氣,趕緊提高音調:“進——”

門外的人停頓了兩秒,擰開把手,緩緩地推門進入。

岑眠抬起頭,剛想開口,卻沒想到進來的人是程珩一。

她猝不及防,對上他的眸子,沒來由的一慌,手上失去力氣,眼看要從**摔下去。

程珩一的反應極快,大步邁到床前,雙臂錮住岑眠的腰,將她往上提,好讓她打了石膏的腿不碰到地上。

岑眠眨了眨眼睛,麵前隻能看見男人的胸膛,白大褂的衣領幹淨整潔。

空氣中撲麵而來一股清爽的薄荷氣息。

岑眠感受到腰間搭著的男人手臂,掌心貼在她背上,溫度滾燙熾熱,她的臉頰蹭得紅起來,伸手要推開他。

程珩一的嗓音低沉,命令道:“別動。”

岑眠被他那麽一訓,就真不動了,也不知道為什麽那麽聽話。

程珩一抱著她的雙臂收緊,以極為緩慢輕柔的動作,將她放回**,尤其注意她的左腿,小心仔細。

待她重新躺好,他的視線微垂,落在岑眠的衣襟處。

岑眠穿著醫院統一的病號服,灰藍色的條紋襯衣,布料單薄。

因為室內暖氣太足,她嫌熱,病號服最上的兩顆扣子沒係,動作之間,衣領向一邊鬆散開來,露出大半截的鎖骨和圓潤雪白的肩膀,柔軟起伏隱約可見。

程珩一的眸色微深,抬手扯過被子,蓋住她的胸前。

“你下床要做什麽?”他問。

“……”

岑眠咬了咬嘴唇,艱難小聲地說:“我想上廁所。”

程珩一愣了瞬,停頓半秒道:“我去叫護士。”

他沒有按呼叫鈴,而是直接出去,免得叫來男護士,白跑一趟,骨科的男護士比例相對是比較高的。

沒過幾分鍾,程珩一就回來了,身後跟著吳輕。

吳輕是京北大學大五的醫學生,現在是實習醫生,白天跟完教授門診後,晚上還要繼續值班。

經過一下午的相處,她跟岑眠熟悉起來,聽到她的病房需要幫忙,主動跟了過來。

“怎麽啦?”吳輕問。

岑眠當著她的麵,稍稍沒那麽尷尬,“你能扶我去一下衛生間嗎?”

吳輕了然:“沒問題,我來我來。大的小的?還是來了?要我去給你找衛生巾嗎?”

真是貼心的不能再貼心。

“……”岑眠被她扶起來,頭垂得低低的,藏在烏黑短發裏的耳朵紅得發燙,她實在不想當著程珩一的麵去討論這些。

她含含糊糊地說:“小的。”

病房的門敞開著,王主任開完會回來,例行查房。

按理晚上他是不需要來查房的,交給值班醫生就好,但他耐不住一顆好事的心,借著查房的名義想來看看。

王主任經過岑眠的病房,瞧見房門半敞開著,燈光映出一道修長身影,可不就是剛開完會就不見人的程珩一嘛。

還算他會來事。

王主任壓下不自覺笑起來的嘴角,敲了敲門,揶揄道:“喲,程醫生來了,怎麽是不放心我們骨科呀,怕沒給你朋友照顧好?”

吳輕聽見聲音,抬起頭,發現是她的帶教老師來了,瞬間緊張,連忙喊人,“王主任。”

王主任見她扶著岑眠,一副要下床的動作,皺皺眉,“你這是幹嘛。”

雖然他跟程珩一開玩笑時沒個正經,但是對手裏帶的學生,那是相當嚴厲,語氣都沉了兩度。

“我扶她去廁所。”吳輕回道。

王主任的眉心皺得更緊,“剛打完石膏能下床?製動靜養什麽意思,學校裏沒教?”

“……”吳輕被王主任一頓訓斥,有些不知所措。

岑眠趕緊解釋說:“是我要讓她幫忙的。”

王主任看向岑眠,臉色稍稍和緩,輕聲細語對她說:“你又不懂。”

說完,他轉頭去瞪站在旁邊的程珩一,訓斥道:“你也一樣,你還是在骨科輪崗過的,也跟著拎不清,她這種情況是能下床的嗎?”

程珩一:“……”

岑眠看他被罵,幸災樂禍,唇角忍著要揚起的笑意。

程珩一掀起眼皮,和她對視了一眼,其中的意味不明。

很快,岑眠就明白他那一眼是什麽意思了。

“那在**上?”吳輕小心問。

王主任聽到她那猶疑的語氣,翻了個白眼。

“不然呢?剛做完複位,打了石膏,至少兩天不能下床,你以為住院是幹什麽的,要能走能動,還用得著浪費我一個床位?”

岑眠難為情地發出一聲輕輕的“啊”,在**怎麽能上廁所啊……

王主任擺擺手,安慰她,“別不好意思啊,我跟程醫生都出去,就留吳輕幫你。”

岑眠:“……”

王主任和程珩一離開病房,吳輕鎖了門。

岑眠躺在**,臉紅得不行,度過了人生最尷尬的時刻。

吳輕幫她弄好以後,擦了擦手,倒是沒太大的反應,對於醫護來說,幫患者處理這些事情,已經是習以為常了。

吳輕見岑眠的臉漲得通紅,笑道:“哎,沒事兒,習慣就好了。”

岑眠沒有說話,這種事實在是難以習慣。

這時,護士長敲了敲門,來找吳輕有事,之前她負責跟進的病人出了些狀況,

吳輕聽了,趕緊著急忙慌地出去了。

程珩一站在病房外還沒有走,側身給吳輕讓出過道,他的目光看向病房裏。

岑眠抬起頭,和他的視線對上,很快別過臉,嘴唇抿得緊緊,將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蓋住半張臉。

王主任也湊了個腦袋往裏瞧,看見地上擺的白色盆子,嘟囔道:“吳輕這丫頭,做事有頭沒尾的。”

他負手在身後,眼神瞟向程珩一,“你去倒了吧。”

聞言,岑眠瞪大眼睛,猛地攥緊被子。

程珩一也愣了瞬。

王主任以為他是不情願,對他的表現很不滿意,“你嫌棄什麽?”

普通患者尚且不該嫌棄,更何況是要追的小姑娘。

再說了男的都死得早,以後老了不知道誰伺候誰呢,這會兒做點事就不樂意了。

這一點,王主任確實是想多了,程珩一倒不是嫌棄,主要是怕岑眠臉皮薄,覺得尷尬。

王主任還要去查房,催促道:“快點,別磨磨蹭蹭的,家屬能幹的活兒,就別麻煩我們科醫護了。”

他把程珩一推進病房,順手關上門,轉身繼續查房去了。

病房裏陷入一片靜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