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白夜

隨著教師資格證考試的時間越來越近, 岑眠花在學習上的時間也越來越多,每天就窩在家裏埋頭啃書。

說來也怪,以前上學的時候, 都沒見她那麽努力過。

程珩一在醫院上班, 平時也很忙,晚上還有值班, 岑眠住的地方離醫院不遠不近, 但來回總歸耽誤時間,所以工作日裏他們兩人很少見麵。

這周五的時候,程珩一照例打電話問岑眠, 要不要他周六過去, 給她做飯,收拾房間。

岑眠的生活習慣散漫,從小的生活環境裏, 家務事從來不需要她來做。到了她一個人住的時候, 過得就邋裏邋遢的, 懶到東西掉到地上,隻有下次要用的時候,才會去撿。

程珩一知道她是什麽習慣, 基本上定期要來給她打掃一次。

岑眠咬著筆杆,盯著自己鋪滿客廳的書本, 含含糊糊“嗯”了一聲,道:“明天我有點事。”

程珩一關心問:“什麽事?”

“……”

周六是教師資格證考試的日子。

岑眠不想告訴程珩一。

他自己從來都是好學生, 沒有考試能難得倒他。

但是岑眠就不一樣了, 尤其是她花了很長時間去準備, 更加不能接受失敗,尤其是被程珩一知道的失敗。雖然程珩一肯定不會嘲笑她, 但岑眠自己過不去。

她支支吾吾:“反正就是有事。”

程珩一的眉心微蹙,聽出了她話裏話外像是有什麽事,想要瞞著他。

他抿了抿唇,沒有再追問,給足她需要的空間。

“行,等你有空了再跟我說。”

“嗯。”

因為有事瞞著程珩一,岑眠心虛,打電話的氣氛變得尷尬起來。

短暫沉默。

程珩一開口:“那我繼續忙去了。”

岑眠:“好。”

掛了電話,岑眠歎出一口氣,抓了抓頭發,繼續埋頭看書。

周六不用去岑眠那裏,程珩一沒事,給有家室的同事幫忙,換了個班,周五晚上在醫院裏值班。

醫生值班比護士相對輕鬆,有需要他的時候,護士會來叫。

通常前半夜忙完,後半夜基本就安穩下來。

他回到辦公室,沒坐幾分鍾,手機振動聲響起。

程珩一從白大褂的口袋裏拿出手機,看一眼來電顯示,擰了擰眉,等了幾秒,才接起來。

程老爺子上來便問:“你爸出獄了,你曉得不?”

他的語氣不善,帶了些興師問罪的意思。

“現在知道了。”程珩一淡淡說。

程老爺子用力哼了一聲,好像氣極了。

“他剛出獄,就跑來把你二叔打了一頓,還把他趕出房子,說那房子就算不拿來還債,也是留給你的。”

“你說他像什麽話,他自己欠了家裏人錢,還有臉橫起來了!”

“那麽多年,也沒見他盡孝,都是你二叔在我身邊伺候,現在南臨的那套房子,住都不讓人住了。”

“……”

程老爺子一通抱怨,呼吸的氣兒都不順了。

程珩一連話都插不上。

突然,手機傳來碎裂聲,什麽東西被人摔到了地上。

通話的聲音漸遠。

程珩一隱約聽見了男人低沉惱怒的聲音。

“你別去煩他,老子欠的錢老子自己還。”

“……”

程珩一掛了電話。

晚間的溫度降低,夜涼如水。

他走到窗台邊,月光清冷,映透進來,照在窗台那一小盆多肉上。

月白色的多肉,像一朵荷塘裏純潔的蓮花。

他的食指輕輕碰觸那一朵小小的多肉,觸感柔軟細膩。

小希望。

程珩一覺得岑眠很會起名字,一盆多肉的名字,都起得那麽好。

他的希望。

第二天一大早,程珩一發現自己銀行卡裏多了五萬塊錢,匯款人是程明正。

匯款備注裏,寫了六個字:兒子生日快樂。

備注不點到明細裏看,是看不到的,程明正雖然說不打擾,卻還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透露出他的關心。

程珩一才想起今天是10月21日,是他生日。

高中以後,他就沒過過生日,也不想過。

程珩一轉手,把這筆錢,捐給了醫院內部的慈善機構,用於免費的醫療救助。

他不該要程明正一分一毫。

下了晚班,程珩一回宿舍睡覺,醒來時,已經是下午三點。

他看一眼枕邊的手機。

沒有消息。

岑眠說是有事,一天不知道聯係他。

程珩一猶豫半晌,說是要給人空間,到底還是他先耐不住。

他給岑眠打了電話。

嘟聲響了許久,也沒人接。

程珩一的嘴唇抿成線,最後把手機丟到床邊,臉埋進枕頭裏。

他的手長腳長,癱在一米寬的宿舍單人**,像是一隻頹唐的獅子,就差不高興地搖尾巴了。

岑眠考完試,從考場出來,已經是五點多了。

她拿出手機,看見程珩一給她打過電話,順手撥了過去。

電話很快被接起。

“喂。”程珩一的聲音悶悶。

岑眠愣了愣,問道:“你在睡覺?”

程珩一揉了揉眼睛,終於從**坐起來。

“沒有。”

岑眠考完以後,瞬間輕鬆,結果怎麽樣她也不想管了。

“你要來找我嗎?”

“我能來嗎?”

岑眠愣了愣,“為什麽不能。”

“怕你有事,我去了影響你。”

岑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竟然聽出了他不鹹不淡的語氣裏,暗藏了一絲絲的委屈,好像她冷落了他似的。

岑眠覺得好笑,“我沒事了,你晚上來吧。”

“看電影好不好?”她哄道。

女孩溫溫柔柔的嗓音,從手機聽筒傳來,他縈繞心裏一天的失落感,就那麽輕而易舉地散了。

“好。”

考試的地點離岑眠住的地方不遠,她步行回去,路上經過一個奢侈品商場。

這段時間準備考試,她很久沒有出來逛過,反正程珩一過來還要些時間,岑眠進了商場閑逛。

商場裏安靜寬敞,在寸土寸金的中心地帶,每一家店之間都離得很遠,藏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明明以前進了商場,岑眠買起東西來,不管是喜歡還是不喜歡,看到是心儀牌子的新品就會拿走。

但今天卻是提不起勁,仿佛對物質的東西,失去了興趣。

她不知不覺,逛到了男裝區。

岑眠的腳步慢了下來,望著幹淨櫥窗裏展示的高定西裝、手工製作的皮鞋和公文包,想了想,又搖搖頭。

程珩一才不會喜歡這些東西。

再往裏走,岑眠看見了萬寶龍的門店。

她思索兩秒,走了進去。

上次她去醫院時,注意到程珩一用的那一支鋼筆,已經很舊了。

岑眠挑了一支黑色鍍鉑金的鋼筆。

結賬時,銷售問她有沒有會員,岑眠報了她的手機號。

銷售輸入到電腦裏,看了眼信息,抬起頭問:“今天是您生日嗎?”

岑眠愣了愣:“不是啊。”

“是嗎?那我看您會員信息裏記錄的生日是今天,最近我們有活動,生日當天消費的話,有一份小禮品贈送。”

岑眠從包裏翻信用卡的動作頓了頓,突然想起來什麽。

她的會員,是高一剛開學的時候,她給程珩一買生日禮物時開的。

用的生日日期,是他的生日。

最近忙考試,她竟然都忘了這一茬。

岑眠買了鋼筆,轉頭就去了附近的蛋糕店。

這會兒時間已經不早,蛋糕店裏賣得都是別人挑剩下的蛋糕,不好看,也不好吃。

岑眠覺得她忘記程珩一生日已經很敷衍了,不能連蛋糕也那麽敷衍。

她在手機上搜索最近的蛋糕私房定製,很快找到一家。

因為是急單,岑眠給店主加了錢,請對方在最快的時間做出來。

她錢給得大方,店主答應得爽快,說兩個小時內送到。

溝通的過程裏,程珩一給她發了消息,說是網購了一些菜,一會送到,讓她收一下。

岑眠怕程珩一來了,蛋糕還沒到,趕緊給他打了個電話,說自己臨時有事,讓他過兩個半小時再來。

程珩一這時候都已經走出了醫院,他頓住腳步。

“好吧。”他淡淡道,語氣裏聽不出來情緒。

“對不起啊。”岑眠跟他道歉。

“沒事,你先忙吧,忙完我再過去。”

掛了電話,程珩一站在馬路邊,待了兩分鍾,輕輕歎息,轉身回了醫院。

經過住院樓,程珩一繞過小花園,想去看那兩隻流浪貓。

正好碰見了骨科的護士吳輕。

吳輕懷裏抱了一個紙箱,紙箱裏傳來嚶嚶的微弱叫聲。

她看見來人,趕緊叫道:“程醫生!”

程珩一的視線落在紙箱裏,看見了五團小小的奶貓。

“小白的寶寶?”

小白是花園裏流浪的那隻白貓,醫院裏的同事們都這麽喚她,大家一起照顧和喂養。

前段時間,白貓生了五隻小貓。

“嗯。”吳輕犯愁,“但是小白不見了,我守了幾天也沒見到它回來。”

“小貓太小了,這麽養在醫院裏也不是辦法,我打算看看醫院裏有沒有同事想領養。”

“程醫生,你要養一隻嗎?”

程珩一走近,手伸進紙箱裏。

五團小小的奶貓頭碰頭,互相依偎著取暖。

突然,其中一隻小白貓抬起了小小的腦袋,水藍色的眼睛,像是一汪澄澈大海。

小白貓朝他齜了齜牙,頗有些小脾氣。

程珩一不顧它的反抗,把小家夥捧在手掌裏。

“就它吧。”

岑眠在家裏手忙腳亂地收拾,做了飯,往冰箱裏藏了蛋糕,正好兩個半小時。

門外傳來敲門聲,岑眠關上廚房的門,遮住了裏麵的一片狼藉。

客廳的茶幾上還放著她買來的萬寶龍鋼筆,她趕緊拎起禮物,放到了臥室裏,才跑出去開門。

打開門時,印入眼簾的,是一隻小奶貓,被禁錮在程珩一的胳膊裏,蹬著兩條小短腿,胡亂掙紮。

岑眠愣了愣,眼睛很快亮了起來。

“哎呀,哪來的小貓貓。”她的聲音變得很軟很軟。

岑眠彎腰湊近小奶貓,指尖在它鼻尖蹭了蹭。

小奶貓被岑眠的手指一蹭,嚶了一下,瞬間就安分了不少。

岑眠笑起來,直接從程珩一的胳膊裏,把小奶貓抱出來,抱進自己的懷裏。

小奶貓更安分了,腦袋往她身上鑽。

程珩一看她這樣,知道自己把小貓帶回來帶對了。

他輕笑:“它喜歡你。”

岑眠輕輕晃著小貓,目光黏在它身上,偶爾抬眸,看向程珩一。

她也笑:“是嗎。”

岑眠問:“怎麽帶了一隻貓過來?”

程珩一解釋小貓的來曆,道:“如果你喜歡,我們可以一起養。”

岑眠聽說能養它,更高興了,想也不想就答應:“養。”

她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放我這養。”

程珩一沒想到她那麽喜歡,也挺高興,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岑眠扒拉著小貓,看了一會兒,在它的小肚子上輕輕撓了撓。

“你是小姑娘呀。”

“我們給你起個名字吧。”

岑眠盯著小奶貓,歪著腦袋,想不出來,她轉頭問程珩一。

“叫她什麽好呢?”

程珩一垂眸,凝著小奶貓雪白的毛發,水藍色的眼睛。

“叫思思吧。”

“……”

岑眠怔了怔。

半晌,她才恍然發覺,懷裏這隻小貓,真的跟思思很像。

她輕輕地說:“好。”

思思。

思思。

希望這一隻思思,能夠帶著另一隻思思,一起健康快樂地活下去。

小奶貓嚶嚶叫喚,好像聽懂了她的新名字。

程珩一伸手,也想去摸她。

思思炸了毛,伸出爪子,抓傷他的手。

岑眠嚇了一跳,趕緊把思思抱遠,放到另一邊,去看程珩一的手,“沒被抓破皮吧?”

程珩一搖頭。

岑眠好笑說:“她怎麽不喜歡你。”碰都不讓碰。

“嗯,可能是她知道我丟下過她。”他半是玩笑半是自嘲。

岑眠拿起他的手,仔細確認有沒有破皮,不滿地嘟囔說:“思思才不怪你呢。”

換做是她,在那種情況下,也會拚盡了全力逃離。

思思好像意識到自己剛剛做錯了事,不太會走路,卻還是跌跌撞撞地從沙發上爬過來,爬到了程珩一的腿上,蹭了又蹭,像是在愧疚。

不過等程珩一要去抱她時,小家夥又不肯了,爬回了岑眠懷裏。

岑眠想起之前,思思這個名字就是程珩一起的。

那時候問他為什麽要起這個名字,他半天不肯說。

她隨口問道:“你還記不記得當時為什麽要起思思這個名字?”

程珩一盯著四仰八叉的小家夥,輕輕“嗯”了一聲。

岑眠好奇:“為什麽?”

程珩一抬起眸子,對上她的澄澈目光,一如既往,好像世間最清透的海,從來沒有變過。

許久。

他緩緩開腔:“因為刻骨相思。”

終於——

將那時候的秘密見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