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白夜

岑眠走到程珩一辦公室門口時, 發現門口站了一個男人。

男人的身形很瘦,頭發很長,胡子拉碴, 微微駝背, 穿一套深色衣服。

他站在門前,似乎躊躇是否要敲門。

岑眠走上前, 問他:“您有什麽事嗎?程醫生現在不在。”

聽見背後的聲音, 男人顫抖一下,仿佛驚弓之鳥,搖搖頭, 很快走到一邊去。

岑眠疑惑地看著他離去, 沒有在意,摸出鑰匙開門。

男人沒有走遠,站在走廊最靠邊的位置, 時不時抬頭, 偷偷瞄岑眠。

在看清岑眠的長相時, 又在她臉上多多停留了許久。

這是岑眠第二次來程珩一的辦公室,上次還是岑虞的眼睛動手術的時候。

辦公室的陳設和印象裏的一樣,沒怎麽變。

門口值班表上依然掛著她送來的錦旗, 窗台上擺了一盆小多肉,被養得肥嘟嘟。

桌上的照片多了一張, 他們從白溪塘快要離開時,和阿公一起拍的合照。

沈平山坐在竹椅裏, 嚴肅著一張臉, 程珩一和岑眠站在他的身後左右。

照片是餘姐帶了一個喜歡攝影的誌願者來拍的, 說是要記錄醫療隊和當地居民日常的生活。

照片拍完了,岑眠還沒看過, 她拿起那張照片,又多看了幾眼。

“那個……”

有人在辦公室門口出聲。

岑眠放下相框,扭頭看向門口,發現出聲的還是剛才的男人。

男人盯著岑眠,往裏走了兩步,他咧嘴笑了下,又似乎不習慣這笑,很快把笑意斂去。

“你是眠眠吧?”

岑眠一愣。

“你不記得我啦?我是程珩一的爸爸啊。”

“……”

岑眠怔在那裏,睜著眼睛,細細打量男人,終於在他瘦到凹陷的麵孔裏,看出了過去的影子。

“您是……程叔叔?”岑眠不確定地問。

程明正見她記得自己,點點頭。

“是我。”

他的雙手蹭了蹭單薄的褲子,略帶自嘲道:“叔叔變化太大了,你都認不出來了吧。”

岑眠抿了抿唇,不知如何接話。

程明正的變化確實令她驚訝,過去的他,至少比現在要胖出一倍,整個人也是精氣十足,脖子上戴著大金鏈子,名牌腰帶的logo一定要露出來,鱷魚皮的皮包在腋下一夾,走哪兒都是張揚的模樣。

她想起之前在南臨時,小區裏老太太說的話,對程明正心生戒備,向後退了一步。

程明正看出了她的戒備,尷尬地扯了扯嘴角,與她套近乎。

“你跟小時候差別不大啊,還是那麽漂亮。”

岑眠沒問過程珩一跟他爸爸的事情,不確定他們現在的關係如何。

她觀察程珩一的態度,對程明正隻字不提,應該是不想見到他的,說不定還要劍拔弩張。

岑眠不知道程明正來醫院是為了什麽。

她試探問:“程叔叔,您找程珩一有什麽事嗎?”

程明正頓了頓,沉默許久。

“眠眠,叔叔想請你吃頓飯,好不好啊?”

他看向岑眠,眼神裏竟然透著一股懇求。

“……”

岑眠猶豫片刻,最後還是決定去吃這一頓飯。

她跟程明正離開醫院,走時,給程珩一發了信息,找了個借口不吃晚飯,但沒有提程明正。

程珩一估計正在急診忙,許久沒有回她。

吃飯的地點是程明正選的,就在醫院附近,走過彎彎繞繞的小巷,有一家炒菜的小飯館。

小飯館裏的人很多,都是來打包帶走的,多是住院的患者家屬,這裏的飯菜量大還便宜實惠,所以大家都來這裏買。

要不是對醫院很熟悉的,還真找不到這裏。

老板在檔口炒菜,看見程明正來,頗為熟稔地招呼道:“喲,來啦,老樣子?”

程明正走到小店裏唯一的方桌前,拉開裏麵的板凳,讓岑眠坐。

他朝老板笑笑:“今天多炒兩個菜。”

老板看到他後麵跟了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挑眉:“這是你閨女啊?”

程明正抬頭,看貼在牆上用手寫的簡陋菜單,不知是聽見還是沒聽見,沒應聲。

他回頭對老板說:“來個尖椒肉絲,再炒個土豆絲,一碗疙瘩湯。”

岑眠頭一次在這種嘈雜混亂的環境裏吃飯,有些局促。

程明正抽了兩張桌上的紙巾,幫她擦了擦麵前桌上的油漬。

他知道岑眠的家境是什麽情況,有些抱歉,解釋道:“叔叔現在混得不行,請不起你上更好的店裏吃了,你別看這裏環境不好,味道還不錯的。”

“沒事沒事,我自己來。”岑眠趕緊抽了兩張紙,跟著一起擦桌子。

兩個人就那麽自顧自地擦桌子,氣氛肉眼可見的尷尬。

小飯館老板的炒菜速度很快,沒一會兒菜就上齊了。

“來瓶酒不?”老板問程明正。

程明正擺手晃腦地拒絕:“不要不要。”

吃飯的時候,岑眠不知道說些什麽,陷入了僵持。

程明正輕咳一聲,打破了沉默:“你和珩一現在還有聯係?”

問完他便反應過來,他這是多餘問。

岑眠既然有程珩一辦公室的鑰匙,可見是關係不錯。

“嗯。”岑眠挑了一根土豆絲,放在碗裏。

“挺好啊,能從小玩到大。”

程明正沒動筷,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皺皺巴巴的煙和塑料打火機,點了一隻,猛吸一口。

“珩一應該跟你說了吧。”

“我跟他媽的事。”

“……”

岑眠抿唇,回道:“知道一些。”

程明正的煙放在嘴邊,仿佛靜止了,他小心翼翼地試探:“那他還怨我嗎?”

“……”

岑眠搖搖頭:“我不知道。”

程明正也清醒,他又吸一口煙,自嘲地說:“怨肯定是怨的,換了誰,都得怨。”

“不然這十多年,他也不會一次不來牢裏看看我。”

“……”

岑眠抬起頭,望向對麵的男人,她猶豫地問:“程叔叔,你是因為阿姨的事情……”

程明正一口吸掉了全部的煙,抖掉煙灰:“不是,因為一些經濟原因進去的。搞新聞的那幫人,昧良心,法院都判了不是我的過失,但還是寫成那樣了。”

煙霧緩緩吐出,將他的臉模糊。

“我做生意,虧了點錢,想把房子賣了往裏填,你阿姨死活不肯,說著說著就吵起來了。”

“哎。”程明正歎氣,“她這個人,脾氣急得很,鬧著要跳樓。”

“我沒想推她,我是想把她往裏拉的。”

“那天晚上我出去應酬,喝多了酒回來的,腦子不清醒,我也不知道,怎麽下一秒她就掉下去了。”

“程珩一反應快,撲到窗台,抓了他媽一把,沒抓住。”

“……”

岑眠聽到這裏,想象到了那個畫麵。

程珩一用盡全力,沒有把他的媽媽救上來,卻親眼看著媽媽摔了下去……

那時候的他,該有多絕望。

程明正的胳膊撐在桌上,兩隻手擋住臉,“我不敢往下看,隻聽見聲音,好大一聲,比雷聲還要響。”

“……”

岑眠靜靜地看他。

程明正悔恨:“這麽多年,我在牢裏沒有一天不在後悔,要是那天不跟沈琴吵架就好了。”

“我現在出來了,就想跟珩一,我們爺倆把日子繼續過下去。”

他看向岑眠,終於道出目的,“眠眠,你跟他走得近,能不能幫我先試探試探,看看他願不願意見我一麵。”

“……”

岑眠沉默不語。

程明正無奈:“本來我是不該通過你一個外人來找他的,但不知道珩一他有沒有跟你提起過,他並不是我親生的孩子,是他媽帶來的。”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是他親爹,他會不會也就原諒我了。”

“他不把我當親爹,但我是一直把他當親兒子養的,從小給他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程叔叔,您在想什麽。”一直保持沉默的岑眠出聲打斷他。

“程珩一現在都已經不算一個完整的人了,您就別再把他扯兩半了。”

程明正要程珩一感激他的養育之恩,繼續認他作父親,又要程珩一怎麽去麵對他的母親。

岑眠站起來,俯視著男人。

雖然程明正算不上有罪,但也絕不無辜。

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像是覆水難收,破鏡難圓。

“您要是真把他當兒子,就不要出現在他麵前,那樣對他才是最好的。”

“……”程明正訥訥地望著她,嘴巴囁嚅兩下,什麽也說不出來。

他默默地垂下頭,像是枯萎的稻草。

岑眠可憐他,但更心疼程珩一。

她從錢包裏翻出一百元現金,放在桌上,轉身離開。

岑眠打開手機,發現程珩一還沒回她消息。

她給他重新發了條消息,說還是在辦公室裏等他一起吃飯。

岑眠回到辦公室時,天色已經漆黑,她打開燈,坐在雙人會客沙發上等。

牆上的時鍾噠噠噠地走,岑眠不知道等了多久,她的情緒低落,在想事情,並未注意到遊走的時間。

甚至也沒有注意到程珩一回來。

程珩一下了手術,看見岑眠給他發的消息,立刻便往辦公室趕。

急診的病人傷情嚴重,他甚至來不及告訴岑眠一聲,就已經進了手術室,看到她的消息時,已經是三個小時以後。

程珩一原本以為岑眠會等得沒有耐心,幹脆直接走了,卻沒想到她還等在辦公室。

他走到岑眠身邊。

感受到一道陰影罩了下來,眼前昏暗,岑眠才回過神,眨了眨眼,抬起頭來。

程珩一垂眸看她,道歉說:“對不起,臨時有手術耽誤了。”

岑眠搖搖頭。

“你吃過了嗎”程珩一問。

“沒有。”

岑眠剛才和程明正的那頓飯,幾乎沒怎麽吃。

程珩一愧疚:“下次到那麽晚,你就別等我了。”

“你常常都那麽晚嗎?”

“有時候。”程珩一換下身上的白大褂,“走吧,吃飯去,餓壞了吧。”

程珩一隨口問她:“微信上你怎麽一會兒說不吃,一會兒又說要吃?”

岑眠站在原地,猶豫許久,還是決定告訴他。

“我今天遇到你爸爸了,跟他聊了一會。”

“……”程珩一掛衣服的動作頓住。

岑眠繼續說:“他說想見你,但我叫他不要來打擾你。”

她的手指纏繞在一起,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仰起頭,心虛地看他,好像怕他誤以為她跟程明正是一邊。

她訥訥:“我不知道這樣做的對不對……”

程珩一垂眸,靜靜凝視她。

“你都知道了?”

岑眠眼睫顫了顫,點了點頭。

她不敢去看程珩一的眼睛,張開雙臂,抱住他的腰,臉埋進他的胸膛。

程珩一渾身僵住,很快又放鬆下來。

他彎腰,下巴抵住岑眠烏黑的發頂,空氣裏有隱約淡香。

“我沒事。”聲音低緩徐徐,雲淡風輕。

岑眠抱他更緊,鼻子酸得不行。

“你騙人。”

程珩一望著對麵的窗戶,窗外是無垠的夜色,漆黑一片。

女孩柔軟的身體貼了過來,像是溫暖的小太陽,炙烤他一顆冰冷的心。

心髒重新跳動。

他輕輕笑了。

“真的。”

“程醫生——”

辦公室門口突然有護士來找程珩一,喊到一半,猛地收聲,驚訝地瞪著裏麵抱在一起的兩個人。

岑眠的臉頰一霎那紅了,推開程珩一,低著頭,背過去,往辦公室深處縮。

“……”程珩一的懷裏空掉,虛抓一把空氣,無奈地輕輕搖頭。

他看向來找他的護士,走出辦公室,把門虛掩上。

“什麽事?”

護士的臉也紅通通,像是看了什麽不該看的,她愣了兩秒,才想起自己是來給程珩一看化驗報告的。

她把一疊的報告單遞過去。

“這是剛才手術病人最新的血檢結果,周主任讓我拿給你看看。”

程珩一拿過報告單,來回翻了兩下:“挺好的,晚上不需要再加藥了。”

護士點點頭:“行。”

她拿回報告單,雙手在衣服兩邊蹭了蹭,“那我不打擾你了。”說完,實相地邁著急匆匆的步子跑遠。

已經打擾了。

程珩一抬手擰了擰眉,回了辦公室。

岑眠羞憤地靠在沙發裏,縮成一團,這下連耳根也是紅的,似能滴血。

程珩一覺得好笑,走過去,揉了揉她烏黑發頂。

“好了,吃飯去。”

岑眠甩掉他的手,站起來,跟在他後麵。

臨要鎖門時,程珩一似想起什麽,看了眼手表,又打開燈,拉開旁邊的櫃子。

岑眠看見櫃子裏放了一大袋的貓糧。

程珩一抓了兩把貓糧,塞進了褲子口袋,他解釋說:“一會出去的時候,我去喂一下醫院裏的流浪貓。”

聞言,岑眠覺得稀奇:“醫院裏還有流浪貓啊。”

程珩一想起什麽,又從抽屜裏拿出一盒罐頭,放到另一邊口袋。

“哪裏都有。”

流浪的動物和人。

從醫院大樓下來,他們去了住院樓和宿舍樓中間的小花園。

程珩一熟門熟路,到了地方,在樹影稀疏之間,果然有兩隻野貓在趴在灌木下。

一隻橘貓和一隻白貓。

橘貓胖乎乎的,一點不像在流浪中吃了苦的樣子。

它聽見有人的動靜,立刻從花壇跳了下來,踏著貓步,踱到程珩一的腳邊。

如此親近他,可見平時程珩一沒少來給它投食。

程珩一蹲下,從口袋裏掏出一把貓糧,放在它麵前。

橘貓立馬埋頭吃了起來。

而躲在灌木裏的白貓則要警惕地多,它小聲叫喚了一下。

直到程珩一走近,才試探地往前邁了兩小步。

程珩一把貓糧也放到它麵前,另外又開了一個罐頭。

橘貓似乎聞到罐頭的香味,立馬不吃嘴邊的貓糧了,跳過來,要跟白貓去搶。

程珩一用腳輕輕踢了踢它,把它趕走。

“別跟你媳婦兒搶吃的。”

岑眠站在一邊,怕嚇到兩隻貓,隻靜靜地看,這時才小聲問:“它懷孕了?”

“嗯。”程珩一把罐頭往白貓麵前移了移。

白貓依然警惕,不動貓糧,也不動罐頭。

程珩一站起來,“走吧,我們在這裏,它不會吃的。”

岑眠離開時,一步三回頭,快走到看不見白貓的地方時,她隱約看見,白貓湊到了罐頭邊,一點一點地舔罐頭。

喂完貓,他們便直接去吃飯了。

岑眠挑的日料店,在離醫院不遠的一個商業街裏。

隻接受預約製,至少提前一周才能預約到,岑眠因為想吃,找了家裏的生活助理,請他幫忙想辦法,臨時約到了位置。

隨著沈鐫白的公司越做越大,身邊跟著的助理團隊也在擴大,生活助理是專門處理老板家裏事情的。

基本上岑眠遇到什麽大大小小的問題,找生活助理,就沒有他動用手頭資源之後,解決不了的。

日料店的門口裝修清雅,有綠竹青苔,石缸裏養了兩隻胖嘟嘟的小金魚。

岑眠推開店門,穿和服的女侍彎下腰,用很標準的日語說了一句:“歡迎光臨。”語氣溫柔。

岑眠報了自己的姓名,女侍確認無誤後,邁著小碎步,客客氣氣把他們領進了小包間。

小包間裏的環境幹淨整潔,日式榻榻米中央有一張長方形矮桌,擺著碳烤爐。

這一家日料店沒有菜單,根據當天采購的新鮮食材,由主廚搭配。

岑眠和程珩一坐下後,很快前菜就上來,涼拌秋葵和胡麻豆腐。

日料主要吃的是食物的本味和鮮香,佐以簡單的調料,味道清爽。

不過岑眠不喜歡秋葵粘粘乎乎的口感,吃了兩口,就推給了程珩一。

前菜吃得差不多時,服務員上來了燒烤的食材。

店裏的服務很好,燒烤不需要客人親自動手。

穿著漂亮和服的女侍跪在桌前,麵帶微笑,幫忙烤肉,頗為賞心悅目。

岑眠悄悄打量程珩一,發現他專注於吃她不要的秋葵,目不斜視,完全不看旁邊的女侍。

梅五花的油脂豐富,女侍烤肉時,肉鋪得離岑眠太近,正好岑眠伸手向要去拿紙巾,經過烤爐上方時,油星子落在她的手上,燙了她一下。

岑眠發出很輕地一聲“啊”,手向後瑟縮。

女侍發現,趕忙放下手裏的烤肉夾,連聲道歉。

岑眠蹭了蹭手背上的油點,擺手笑了笑說:“沒事沒事,是我不小心。”

程珩一的眉心微擰,視線落在岑眠的手上,虎口的位置燙起了一個小小的水泡。

他將桌上的冰水遞過去,“敷一下。”

然後同女侍道:“我來吧。”

程珩一拿起燒烤夾,把還在烤的肉挪到離他近,但遠離岑眠的地方。

女侍離開了包間,又回來,送了一小管燙傷膏,服務周到,再次道歉。

岑眠望著自己比芝麻還小的小水泡,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程珩一烤肉時,動作利落,比剛才的女侍還要熟練,也比她還要賞心悅目。

他的眼眸低垂,盯著篦子上的肉,木炭發出明黃色的光,映在他的臉上,勾勒出他深邃五官,下顎線條明細深刻。

程珩一用烤肉夾在肉上按了兩下,確認熟了,夾到岑眠盤子裏。

給岑眠的都是他挑撿過,烤得幹淨,沒有黑色焦邊的肉,就算有,也是耐心把焦邊給去了的,烤壞了的,才放到他自己的盤裏。

岑眠夾了一塊他烤的肉,火候剛好,軟嫩多汁。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覺得比她吃過很多人烤的肉都要好。

好像是覺得襯衫束縛了他的動作,程珩一解開了袖口的扣子,慢條斯理地將袖子挽起,露出一截手臂,肌膚冷白,肌肉線條勻稱結實。

他端起下一盤肉開始烤,明明隻是烤肉,他的舉止投足,卻做得如此清雅。

很快,又一盤肉就烤好了。

岑眠嘴就沒停下來過,一邊吃,一邊忍不住誇他。

“你經常吃烤肉嗎,怎麽那麽會烤。”

程珩一用專門剪肉的剪刀,把大塊的肉剪成小片,又往她的盤子裏添了肉。

“以前上大學,在烤肉店裏打過工。”

“……”

岑眠夾肉的動作頓了頓。

“也是像這樣的烤肉店嗎?”

“差不多,一家韓式烤肉店。”

“也給別人烤?”

“嗯,不過不像這邊,隻服務一桌,忙起來的時候,要顧五六桌。”

程珩一說得輕描淡寫。

岑眠的視線落在他的手上。

十指修長,骨節分明,右手手背處有一塊小小的燙傷傷疤,不仔細看,並不明顯。

她的腦子裏想象出程珩一在飯店裏忙碌的身影,不知道為什麽,聽著卻覺得有些心酸,就連烤肉吃得也不香了。

一頓飯吃完,他們到櫃台結賬。

日料店經理雙手將賬單遞來:“一共五千六。”

岑眠愣了愣,沒想到朋友推薦的這一家店,價格那麽貴。

雖然對她來說沒什麽,但是跟程珩一出來,她卻變得小心翼翼。

岑眠低頭,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想要付錢。

程珩一已經拿出來信用卡,遞給經理。

岑眠抿了抿唇,將手機重新放回口袋。

離開店以後,她扯了扯程珩一的衣角。

“今天我吃的比較多,我請客你吧,錢我轉給你。”

程珩一淡淡看她一眼。

“不要,我也吃了。”

岑眠知道他肯定不願意,想了想:“那AA好了。”

程珩一依然拒絕:“不要。”

他牽上岑眠的手,折中說:“下次你再付。”

岑眠的手被他的手包裹住,十指錯落扣在一起。

她才不信程珩一說的下次她付,下次肯定他又自己付了。

走到十字路口,他們在紅綠燈前停下。

岑眠越想越愧疚,花了程珩一那麽多錢,早知道今天不來吃日料了。

她小聲嘟囔:“這一家店不好吃,以後不來了。”

程珩一牽住她的手緊了緊。

紅燈轉綠燈。

岑眠下意識往人行道走,然而程珩一卻站在那裏,沒有動。

她疑惑地抬頭。

程珩一垂下眼,靜靜看她。

“你不用為了顧及我,而去改變你自己的生活習慣。”

“想吃什麽就吃,想穿什麽就穿,你花錢也好,我花錢也好,都可以。”

“但隻要是我能力範圍內能給你的,我都會給你。”

“我也沒那麽敏感脆弱,不需要你小心翼翼。”

可能他以前會,但現在不會了。

沒有人能比他更有信心,能夠把岑眠照顧好,他更不會因為這些身外之物,就怯懦逃避。

在他決定要跟岑眠在一起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足夠的準備。

“……”

男人的聲音低緩徐徐,似醴泉清涼,一字一字,潤進岑眠的心裏。

夏末的風溫柔宜人,吹過她的耳畔。

她忘記了呼吸,隻知道呆呆地望著他漆黑深邃的眼睛,仿佛萬千宇宙,將她攫了進去。

程珩一的指腹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摩挲。

“聽懂了沒?”

岑眠點點頭。

“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