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白夜

第二天, 岑眠醒來時,看見刻刻已經趴在她的**,像是一張沉沉的毛毯。

他安安靜靜, 不發出一點聲音, 聽見岑眠起床的動靜,才抬起腦袋看她。

岑眠趴在**, 拿過床頭櫃上的手機。

像是預料到她起床的時間點, 她剛打開微信,就看見程珩一發來的消息。

程珩一:【醒了嗎?】

岑眠:【嗯。】

程珩一:【刻刻怎麽樣?】

岑眠扭頭,盯著刻刻圓溜溜的眼珠子, 在他腦袋上揉了兩下。

她回複道:【挺好的。】

岑眠湊近刻刻, 指尖蹭了蹭他的鼻子。

“今天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刻刻聽得懂人話,汪了一聲,跳下了床, 爪子抓住地板, 來回轉, 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

“等一下啊。”

岑眠笑著安撫他,捧著手機繼續發消息。

岑眠:【一會兒我要去家旁邊的寵物公園,你來嗎?】

程珩一:【幾點?】

岑眠:【十點, 公園門口見?】

程珩一:【好。】

岑眠盯著這一段話,突然覺得無比熟悉, 好像進行過很多次。

以前每到周末,岑眠就會約程珩一, 帶著刻刻, 去到那個公園裏玩。

岑眠牽著刻刻還沒走到公園門口, 刻刻突然變得格外興奮,拽著她往前走, 朝某個方向叫喚。

岑眠順著他叫喚的方向望去,才看見程珩一已經在公園門口等著了。

與此同時,程珩一抬起眼,和她的目光對上。

他在岑眠的臉上停留了兩秒,而後才緩緩下移,看向刻刻。

刻刻歪著腦袋,打量著他,跑到了程珩一跟前,才曉得猶豫,怯怯地不敢上前。

直到程珩一蹲下來,喚他:“刻刻。”

聽見熟悉的聲音,刻刻嗷嗚一聲,撲到他的身上。

岑眠靜靜看著一人一狗的互動,忽然不明緣由的,鼻子有些發酸。

寵物公園裏,有一大片綠色草地,可以讓狗狗們自由玩耍。

岑眠出門時,帶了刻刻喜歡玩的玩具。

程珩一拿了其中一個青綠色的網球,在空中拋了一下。

“刻刻。”他喚。

刻刻轉頭,看見他手裏的球時,繞著他的腳邊打了兩個圈,汪汪兩聲,好像迫不及待想要同他玩扔球的遊戲。

程珩一的手臂一揮,把球朝前麵的草坡扔去。

刻刻撒腿跑了出去。

雖然奔跑的速度比起年輕的時候,慢了很多很多,像是一個步履蹣跚的老頭,卻依然有十足的信念感,朝著程珩一丟出的球跑去。

岑眠看得出來,刻刻今天很高興,從他逐漸衰老以後,他已經很久沒有那麽積極地去追過球了。大多時候是懶洋洋的,不願意動彈,倒是難得和程珩一玩得那麽起勁。

刻刻消失在草坡上,遠離了岑眠的視線。

岑眠等了十幾秒,也不見刻刻回來,往前走了幾步,踮腳探頭去看,內心升起一絲不安。

她回頭在程珩一的胳膊上輕拍一下,埋怨道:“你丟太遠了。”

岑眠抬腿往草坡上走。

程珩一跟在她後麵。

走到坡上時,岑眠看見了坡下的刻刻。

刻刻才跑到球邊,剛叼起來,突然,他放下嘴裏的球,又往前跑,咬住一個老人的手杖,將他的手杖往回拉。

老人的臉上戴著黑色的墨鏡,眼睛失明,手裏是他的盲杖,許是對公園很熟悉,沒有拿盲杖探路,往前走時,察覺不到公園草地上挖出的一個大土坑。

要不是刻刻及時拉住,帶老人往邊上走,他就要摔進那個坑裏去。

老人的兒子緊隨在後,因為刻刻的舉動,終於發現了這邊的危險,趕來扶住老人。

刻刻見看護的人來了,鬆開咬住的盲杖,扭頭回去繼續撿他的球。

他叼著小球,朝岑眠和程珩一跑去,像是一個戰勝歸來的小戰士,得意洋洋。

程珩一蹲下,拿過球,在刻刻的腦袋上揉了揉,溫聲細語地誇讚。

刻刻聽了誇獎,連續地叫喚,像是沒玩夠,想要再來一次。

程珩一如他所願,將球扔走。

刻刻反應極快,朝球的方向奔去。

那邊老人的兒子走過來,跟岑眠他們道謝。

“你們家狗真聰明啊,要不是它,我們家老人可得摔了,多謝啊。”

岑眠笑笑:“沒事。”

刻刻作為導盲犬,工作了十多年,即使到現在,依然保有他的職業素養。

岑眠望著刻刻在草地上奔跑的身影,簡簡單單地追逐那一顆球。

導盲犬的工作,讓他的性格穩重溫和,極少有機會能像今天這樣肆意。

來回扔了兩次球,刻刻已經跑得很累很累,仿佛消耗掉了身上所有的力氣,舌頭吐出,不斷地喘氣。

他走到岑眠的身邊,躺下,蜷縮成一團。

岑眠坐在草地裏,把他抱進懷裏,輕輕地晃**,自己則側身靠在程珩一身上。

刻刻發出微弱的嗚咽,漆黑圓溜溜的眼睛裏,濕潤瑩亮,透著一股不舍。

岑眠清楚地感知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更加緊緊地抱住他,卻阻止不了他的靈魂離開□□。

陽光溫暖,輕輕攏在刻刻的身上,令他逐漸冰冷的身體始終留有最後一絲暖意。

“刻刻睡了?”程珩一低聲問。

岑眠輕輕“嗯”了一聲,攜著淡淡的哭腔。

即使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她輕輕撫摸刻刻的毛發,鼻子忍不住酸起來。

程珩一伸出胳膊,將她摟進懷裏。

他們坐在青綠色的草地裏,坐了很久很久。

遠處的夕陽漸沉,將天空染成氤氳的玫瑰色。

導盲犬刻刻,在此時,終於可以休息了。

風漸漸溫柔,雲層疏散,歡迎它的靈魂回歸自然。

刻刻被埋葬在墓園裏。

沈鐫白怕岑虞又哭,對眼睛不好,在家陪她,沒讓她來。

岑眠叫了程珩一來,覺得有他在的話,刻刻也會更高興。

墓園裏的墳墓一排排。

岑眠往上走時,打掃的大爺從上麵走下來,嘴裏小聲嘟囔:“真是人不如畜生,貓狗也要住墓地。”

岑眠聽見了,腳步微頓,當沒聽見。

程珩一在她的後背輕輕拍了兩下。

到了刻刻的墓碑前,岑眠放上買來的花,擺上了刻刻愛吃的各種零食。

程珩一靜靜地看她忙活,知道這些事情她想要自己完成,隻在岑眠需要的時候搭把手。

之後,岑眠席地坐在墓前,像撫摸刻刻那般,撫摸著墓碑,跟他說話。

讓他在那邊好好的。

叫他記得去看看思思怎麽樣了。

聽見岑眠提到思思,程珩一抿了抿唇。

他的目光落在旁邊的墓碑上,那一塊墓碑,正是思思的。

岑眠沒忘記給她也帶一盒貓罐頭,擺在墓碑前。

墓碑上,思思的生年是他和岑眠撿到她的日子,卒年和生年的日期相隔,隻有短短半年。

程珩一想起之前岑眠哭著跟他說,思思死了。

她害死的。

這件事情,他始終不知道原因。

離開墓園時,程珩一還是決定問她。

“思思她,到底怎麽了?”

岑眠的腳步頓了頓,抬起頭。

程珩一站在那裏,漆黑的眼神認真地凝望她。

岑眠回憶起了那段令她非常痛苦的高中生活。

藏了很久的怨恨情緒,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在一瞬間被勾了起來。

岑眠覺得,既然程珩一在那時候選擇了離開,現在也沒有立場再問她,在他缺席的時間裏,她發生了什麽。

“我不想告訴你。”

“程珩一。”岑眠連名帶姓的叫他,仿佛在他們之間豎起一道牆,“不關你事。”

程珩一怔了怔,感受到了她突然的防禦,鴉羽似的眼睫輕顫。

因她突如其來的抵觸,顯得那麽無辜。

岑眠對上他無辜的眸子,抿著唇,輕聲控訴:“是你先走的。”

就算她理解,誰都要以自己的前程為先。

跑得慢的,就要毫無怨言的被丟下,但這個小疙瘩,始終存在。

換作是其他人,岑眠可以做到一點不在意。

但誰叫走的人是程珩一。

這個仇,她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