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白夜
客廳裏很安靜, 隻有微弱的水漬聲,光聽著就足以讓人耳膜發癢,渾身發燙。
岑眠覺得肺裏的空氣全部被抽走, 臉頰漲得通紅。
下巴被人掐住, 閉不上嘴,隻能發出嗚咽聲。
她鬆開攥住男人領帶的手, 領帶已經被她捏得滿是褶皺。
岑眠用力捶了捶他的胸口。
終於, 在她快要窒息之前,程珩一放開她。
岑眠的胸口上下起伏,心髒跳動劇烈, 在客廳極為安靜的環境裏, 卻不敢發出喘息,隻能壓抑著呼吸。
嘴唇上發麻的觸感持久不散。
她低著頭,眼睫濕潤了, 纏結在一起, 不敢去看身前的男人, 即使那如黑雲壓城般的陰影讓她難以忽略。
程珩一凝著她,指腹在她唇畔輕輕摩挲,擦去上麵潤澤的水漬。
“糖吃夠了嗎?”他的聲音低啞沉沉, 攜著撩人的磁性。
岑眠羞惱地瞪他一眼,扭過頭, 把臉埋進靠枕裏,嗔惱, “滾啊。”
明明先撩撥的是她, 這會兒倒是不好意思吭聲了。
程珩一看她像是縮頭烏龜一樣躲起來, 覺得好笑,抬手揉了揉她烏黑的發頂, 然後起身,撿起剛才滾遠了的杯子。
他在廚房裏洗完杯子,拿上廚餘垃圾,回到客廳,看向沙發裏軟乎乎的一團。
“我先走了,晚上還有值班,你早點休息。”
岑眠不想看他,從靠枕裏發出悶悶地一聲“嗯”。
直到聽見關門聲,她才抬起頭來,吸了吸鼻子,聞到空氣裏有一股淡淡的薄荷氣息,清爽好聞,侵占了客廳裏每一處角落。
雖然岑眠嘴上哼哼唧唧,嫌考教師資格證很麻煩,一副擺爛的樣子,但等程珩一走後,又打開手機,很快就買了考試要用的學習資料。
她學習得鬼鬼祟祟,程珩一在的時候,就把書藏起來,不想叫他看見。
究其原因,無外乎是怕她沒考上,丟臉。
岑眠的重感冒前前後後拖了快一個月才好。
程珩一提醒她,記得去醫院複診她的腿。
要不是他提醒,岑眠真就給忘了,王主任讓她三個月後複查,這一晃就到三個月了。
岑眠是在京北醫院的官方APP上掛號的,王主任是骨科權威,一周就出診兩次,就連特需的號也非常難掛,放號的時間點一到,很快就會被搶沒。
前兩次複診,岑眠也是折騰了好幾次才搶到,她有了經驗,這次掛號提前十分鍾就在APP裏守著了。
等待的時間裏實在無聊,岑眠盯著掛號界麵裏王主任的頭像,忽然想到什麽,她抿抿唇,退出了骨科的界麵,劃到眼科。
眼科已經放出來的號是周三到周日,早就都被掛滿了。
岑眠點進周三的號,在周三的門診信息裏劃了劃,然後切換到周四、周五。
終於,她在周五的門診列表裏,找到了程珩一的門診。
京北醫院的門診掛號,除了普通號是醫生輪流坐診,沒有醫生頭像外,其他有名字的醫生,都顯示了一張證件照。
岑眠盯著程珩一的證件照,藍白底的照片,將他的皮膚襯得冷白,幹淨整潔的西裝襯衣,正襟危坐,渾身透著斯文儒雅的氣質。
漆黑的頭發微微垂於額前,深邃的眸子凝視鏡頭,薄唇輕抿,仿佛如月光那般清泠泠。
明明就是一張普通證件照,卻也拍得那麽好看。
岑眠盯著那張照片看了許久,直到手機鬧鈴響起,她才反應過來,到放號的點了。
等她手忙腳亂點回到骨科,王主任的號已經掛滿了。
岑眠:“……”
她在心裏默默罵了一句髒話。
真是美色誤人。
知道岑眠今天搶號,程珩一過了半小時還微信問了她,掛沒掛到號。
岑眠沒理他。
終於在下一次放號時,她終於搶到了王主任的號。
而程珩一的工作似乎特別忙,在她病好以後,除了日常微信裏發消息,就很少再來找她了。
不過岑眠倒不怎麽在意,他忙他的,她自己也有事情要忙。
複診那天下午,岑眠知道程珩一也有門診。
這段時間,京北醫院的APP她可沒少上,他一周那幾天的門診,她都記清楚了……
從骨科出來,岑眠看了眼時間,距離醫院的門診結束時間還剩下一個小時。
她想了想,站在走廊裏猶豫了一瞬,邁開腿,往眼科去。
岑眠站在眼科候診大廳裏,抬頭看牆上偌大的顯示屏。
顯示屏裏是每個診室對應的醫生,以及目前叫到的號。
岑眠卻沒有在上麵看到程珩一,她疑惑了半晌,沿著診室門口一間一間找。
路過其中一間時,診室打開門,從裏麵走出來一位穿白大褂的醫生。
陳甫舟來眼科會診,出來就見到站在門口往裏探頭的岑眠,他挑了挑眉。
“你來找程珩一?”
岑眠一愣,抬起頭,才看見陳甫舟。
她點點頭,沒遮掩:“是啊,你知道他在哪個診室嗎?”
陳甫舟:“他今天請假了,不出門診,現在應該在宿舍樓吧。你要找他,可以上宿舍樓看看,他住402。”
醫院的宿舍樓在住院部後麵,岑眠不知道來了多少次京北醫院,已經熟門熟路。
她經過住院部樓下的花園時,找了條小路,想要就近插過去。
小路偏僻幽靜,平時少有人走。
岑眠不趕時間,走得很慢,一路看看風景。
走到一半,忽然她發現不遠處的涼亭裏,站了兩個人。
岑眠眯了眯眼睛,認出了其中一個人是林瑜。
對麵的男人遞給她一個紅包,點頭哈腰,笑得殷勤。
林瑜伸出手接了他的紅包,對折一下,正要放進白大褂的口袋裏,她下意識地左右張望,不經意裏,對上了岑眠的視線。
岑眠站在原地,靜靜地看她。
“……”
林瑜的手頓了頓,將紅包還給男人。
男人以為她是客氣,推托不接,將紅包推回她。
林瑜索性直接鬆了手,紅包掉在地上,她看一眼紅包,轉身離開。
經過岑眠時,林瑜停住腳步,睨她一眼:“你別多管閑事。”
岑眠輕扯唇角,聳了聳肩。
收受患者的紅包,確實像林瑜幹得出來的事情。
岑眠沒理她,繼續往宿舍樓走。
醫院的宿舍樓是個磚紅色的四層小樓,現在還是上班的時間,樓裏安靜無人。
陳甫舟借了她門禁卡,岑眠從正門很順利地進到了宿舍樓裏,到了陳甫舟跟她說的房間門口。
她敲了敲門,卻許久不見有人應門。
岑眠疑惑,拿出手機,決定還是直接給程珩一打電話。
電話撥通的同時,從門裏隱約傳來手機震動的聲音,然而也一直沒有人接。
岑眠覺得奇怪,難道是程珩一出門忘記帶手機了?
她按了按門把手,發現門沒鎖,漏出一條縫。
透過縫隙,岑眠看見了房間裏麵的情景。
十來平米的房間,擺了兩張上下鋪,跟大學宿舍的條件差不了多少。
程珩一躺在其中一張單人床的下鋪,他戴著口罩,雙眸緊閉,眉心皺起,一副不舒服的樣子。
岑眠輕手輕腳地推開門,走到床邊。
她蹲下來,輕輕把手蓋在他的額頭上,溫度滾燙。
程珩一睡得迷迷糊糊,感受到額上的那抹清涼,抬起手,壓住那一隻柔軟的手。
“眠眠。”
他閉著眼睛,低聲地喚,嗓音微啞。
岑眠驚訝,他甚至沒有睜眼,怎麽就知道是她來了。
她輕輕“嗯”了一聲。
“我感冒了。”程珩一說話的時候帶上了明顯的鼻音,他的語氣裏攜著控訴,“你傳染我的。”
“……”岑眠不由自主想起上次喝完藥以後吃的糖,麵色一滯,“你活該。”
因為程珩一戴著口罩,看不清臉,露出的半截鼻梁高挺,眉眼深邃,睫毛像是鴉羽般密長。
“怎麽在房間裏還戴口罩,不悶嗎?”岑眠扯了扯他口罩的帶子。
程珩一咳嗽了兩聲,聽得出來在盡力克製。
“怕傳染給其他人。”
畢竟宿舍不是隻有他一個人住。
岑眠環顧四周,在這樣逼仄昏暗的環境裏休息也不是辦法,她開口道:“我送你回家吧,你住哪裏?”
程珩一緩緩睜開眼,對上她的目光,半晌,才淡淡地說:“我沒有家,就住在這裏。”
岑眠怔住。
她之前在醫院住院時,和吳輕關係好,平時也會閑聊,所以知道吳輕每次值完夜班,就會去宿舍樓裏休息。
宿舍樓裏給醫生都準備了休息的床鋪,但基本上都是午睡或者值完夜班的時候睡一下,大部分醫生還是在外麵租房子住。
岑眠更加認真地打量起四周,發現隻有程珩一床鋪邊的那張桌子上,東西最多。
雖然東西多,但擺放整齊,不顯得亂。
不過如果這些東西是一個人的全部家當來說,又顯得那麽少,除了生活必需品,和一落大部頭的醫學書籍之外,就別無他物。
好像孑然一身的隱士,既無歸處,也無去處,隨時可以一走了之。
雖然住在醫院宿舍裏,不至於說是潦倒,但總歸是有些拮據。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程珩一的語氣平靜,岑眠卻覺出一陣酸澀。
單人床狹窄,程珩一的身形高大,躺在上麵很是局促,他微微蜷縮,整個人浸在昏沉的陰影裏,仿佛被遺棄了的動物。
岑眠心軟,推了推他的胳膊,小聲地說:“要不你跟我回家吧。”
程珩一身處黑暗之中,幽沉的眼睛睜開,靜靜地凝視眼前的人。
陽光透過對麵的窗戶照射進來,皎潔無瑕的白光籠罩在岑眠的身上,她仿佛是懸於天幕裏的一道霓虹,發出斑斕光彩,連帶他的黑暗也明亮起來。
許久。
程珩一輕扯唇角,低低地應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