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白夜
周圍的環境安靜無聲。
窗外的雨仿佛也識趣的靜謐了痕跡。
程珩一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頸窩, 癢癢麻麻。
岑眠心髒跳動的速度變得很快,好像隨時要躍出身體。她渾身上下都在發燙,卻也不動不反抗。
隻靜靜由著程珩一那麽抱住她。
兩個人擁了許久。
久到月色浸透窗簷, 雨停風歇。
程珩一的身體重新恢複溫熱。
禁錮著她的雙臂稍稍鬆了。
岑眠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感受到他緊繃肌肉的鬆弛,凝視眼前黑暗。
她張了張口, 猶豫半晌, 輕輕出聲問:“你為什麽會那麽害怕打雷?”
害怕到不像是尋常人害怕的反應。
更像是一種恐懼。
良久的沉默,程珩一啞聲道:“我媽媽是在雷雨天去世的。”
在那個雷雨天,伴隨一聲巨響, 血在雨水裏蔓延開來, 滿目猩紅。
“……”
岑眠怔住了,她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原因,又好像能猜到。
雨後的空氣沉悶, 她覺得呼吸不暢, 心髒像是被人捏住了。
雖然她已經從沈平山那裏知道的事情, 但是從程珩一自己嘴裏說出,更加令她難過。
“對不起……”她隻能憋出這麽一句。
程珩一搖頭:“和你沒關係。”
岑眠想起什麽,小心翼翼地問:“是高一開學沒多久, 你請假的那幾天嗎?”
程珩一:“嗯。”
岑眠鼻子酸酸的,從他懷裏抽出手, 回抱住他,兩隻手抵在男人的背上。
明明跟她沒什麽關係, 聽到他故作平淡的語氣, 她卻難受極了, 眼眶泛紅。
岑眠抱緊了他,攥住他的衣服。
“你肯定難受死了吧。”
有一滴眼淚落在他的側臉, 滾燙溫熱。
程珩一渾身的冰涼,因這一滴淚,活絡了過來。
他輕扯唇角,聞著岑眠身上淡淡的清香,好像午後的陽光,聲音低緩沉沉,“Everything will be fine.”
早在那時候,他的小太陽,就已經安慰過他了。
醫療隊離開的那一天,幾乎全村的人都要村口來送,隻有沈平山不在。
他把自己關在了屋子裏不出來。
程珩一站在院子裏等了很久,最後沒有辦法,隔著那道木門說:“阿公,我們走了。”
“……”
他的話像是石沉大海,沒有回音。
程珩一像是早就習慣,無奈地輕歎,繼續說:“降血壓的藥,您記得按時吃,剩飯剩菜隔夜了,就倒掉別吃了。”
岑眠拖著行李箱,看著他事無巨細地叮囑,有些不忍心,轉過了身。
等他們到醫療隊集合的地方,大家已經紛紛上了大巴,車上的位置幾乎坐滿。
前排沒有位置,隻有林瑜坐的第一排,旁邊空了個位置。
她看見程珩一上來,主動靠裏挪了個位,主動招呼說:“程醫生,這裏有空位,你坐這裏。”
岑眠跟在程珩一後麵,看了林瑜一眼,撇撇嘴。
真是晦氣。
程珩一的目光在林瑜臉上停留了一秒,轉過身,對岑眠說:“你坐前麵,免得暈車。”
林瑜笑了笑,接話道:“大巴裏麵空氣不流通,確實容易暈車,你坐不習慣,怎麽不叫家裏司機開車來接你?”
岑眠發現,林瑜這個人,不陰陽怪氣就好像不會說話了。
她懶得搭理林瑜,看向程珩一。
“你自己坐吧,讓開,我要到後麵去。”她的語氣不善,把對林瑜的不爽遷怒到了程珩一的身上。
程珩一垂眸,目光落在她臉上,將她表情裏的不爽看在眼裏。
他疑惑,察覺出岑眠對林瑜的反感,隻是不知道其中原因是為什麽。
記得以前上高中時,她們兩個的關係很是親密。
在醫院的時候,林瑜總是找各種各樣的事情來麻煩他,因著岑眠的原因,他能幫基本上都幫了。
雖然程珩一對林瑜這個人,本能反應裏沒有多少好感。
程珩一淡淡道:“林瑜,你讓一下吧。”
林瑜語氣頗為無辜地說:“我給她讓座了呀,她自己不坐。”
“我的意思是,能不能麻煩你坐後麵,岑眠她暈車,我也要坐前麵給司機師傅指路。”程珩一解釋,他的語氣斯文有禮,客客氣氣地趕人。
林瑜:“……”
岑眠:“……”
林瑜愣了好一瞬,但程珩一話說到這樣的份上,她不好意思不讓,拿起包站起來,臉色一般。
岑眠坐進前排,程珩一安然自若地坐她旁邊。
張瘋子腰間別著刀從田埂上跑來。
司機看見了,忙關上車門。
張瘋子兩隻手拍了拍岑眠位置旁的玻璃,隔著玻璃喊:“你別忘了!有結果告訴我!”
岑眠知道他說的是什麽,為了他那些詩的投稿結果,張瘋子這段時間,每天都要去老屋晃一晃,明示暗示著提醒她。
岑眠推開玻璃,回道:“知道啦!你快走到邊上去,一會兒車要開了。”
張瘋子從口袋裏摸出兩個蓮蓬,丟進窗戶裏,落到了岑眠腿上,“你和程珩一路上吃。”
大巴車緩緩開出,離開了白溪塘。
岑眠透過偌大的車窗,望向前方,田野連綿不斷。
程珩一給她剝蓮子吃。
白白嫩嫩的蓮子清甜,岑眠咬著蓮子,冷不丁問:“林瑜是不是喜歡你?”
程珩一雙手抱臂,將整個人陷入靠椅裏,像是沒睡好,他的眼眸低垂,半晌,才漫不經心地說:“可能吧。”
岑眠側過頭,程珩一向來聰明,反應如此平淡,肯定是早就察覺。
“那你那麽對她?”還把人趕到後麵去坐。
程珩一的眼皮掀起,漆黑一團的眸子對上她的。
“我又不要她喜歡。”
男人的目光灼灼,燙得岑眠的眼睫顫了顫。
她別過臉,不去看他,壓著控製不住要勾起的唇角。
醫療隊回到北京以後,不知道什麽原因,岑眠第二天就得了重感冒,臥床不起,一病就是兩個禮拜。
這兩個禮拜裏,程珩一每天下班就來看她,做飯打掃衛生。
為了方便,程珩一拿了她家裏的鑰匙,沒敲門,直接開門進來,手裏提著在超市裏買的菜。
岑眠身上蓋著薄毯,懨懨地半躺在沙發裏,她聽見動靜,渾身沒有力氣,隻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瞥,而後就往沙發裏陷得更深。
程珩一在玄關處換了鞋進來,看見她緋紅的臉頰,薄唇抿了抿,走過去。
“還在燒?”他的手背碰上岑眠的臉頰和額頭。
男人的手背冰涼,驅散了她的躁意,岑眠的臉下意識地往他的手背上靠,貪戀那一絲冰涼。
她眯了眯眸子,懶懶散散地說:“嗯。”
“體溫測了嗎?”
“沒有。”
程珩一從茶幾下麵的收納架裏取出體溫槍,放在岑眠的額頭上。
他微微彎腰,領帶垂在半空,尾端在岑眠的手臂上輕掃。
岑眠悄悄伸手,指尖摩挲他的領帶,揉來捏去,攥得領帶皺皺巴巴。
程珩一看一眼體溫槍上顯示的溫度,“還好,是低燒。”
他直起身。
岑眠忙悄悄鬆開他的領帶,像是個做了小小壞事的小孩一樣心虛。
程珩一從西裝口袋裏摸出一封信,遞給她。
“林皓寄給你的。”
岑眠愣了愣,接過那封信。
打開牛皮紙的信封,裏麵掉出來一張明信片。
明信片畫的是蔚藍大海裏,一座紅色燈塔。
岑眠翻到背麵,上麵用黑色水筆寫了密密麻麻的字。
林皓的字真不好認,歪歪扭扭,像是螞蟻爬。
她皺著眉一行行讀,很快又展開眉。
岑眠明信片還沒讀完,就抬起頭,興高采烈地跟程珩一說:“夏夜接受治療以後,病情控製的很好,夏夜的父母打算再懷一個孩子,用臍帶血救夏夜。聽林皓說,已經懷上了。”
程珩一卷起襯衫的袖子,走進廚房準備做飯,他輕笑附和:“那還挺順利。”
岑眠重新靠沙發裏,一邊繼續讀信,一邊感慨,“是啊。”
她的目光落在信的最後一行。
林皓一筆一劃寫得認真,上麵寫著:“岑老師,謝謝你。”
岑眠盯著那一行字,看了許久,然後裹著針織披襟,跳下沙發。
因為動作太大,身體吃不消,有些頭暈,岑眠站著緩了一會,又小跑到了廚房。
她病怏怏地靠在門邊,臉色泛著比剛才還要熱情的紅色。
“你說,我真的去當老師怎麽樣?”
程珩一在流理台邊洗菜,水流聲嘩嘩,聽見岑眠的聲音,他關了水龍頭,轉身看她。
岑眠的眼睛裏閃著明亮的光,興奮不已。每當她找到新鮮可玩的事情時,就像現在這樣。
他笑笑,以為這又是她的一次心血**,但鼓勵得倒是認真。
“想做就去做吧。”
“岑老師一定可以的。”
岑眠仰起下巴,像是個充滿幹勁的小鬥士,到廚房來,就是向他宣布自己的決心,然後拿著她的明信片,重新躺回了沙發裏。
程珩一餘光撇見她,懶懶散散,像是決心隻停留在口頭,他走到門邊,揶揄道:“你就這樣賴著當老師嗎?”
岑眠手撐著臉頰,按下遙控器,換了個電視台:“那要怎麽當?”
難道不是想當就能當的嗎,跟在白溪塘學校裏一樣。
程珩一解釋:“教師資格證考試在兩個月後,你得先拿到資格證,才能從事教師行業。”
聞言,岑眠訥訥地問:“當老師還要考試?”她對一些相當基礎的信息非常缺失。
程珩一:“當然了。你打算考什麽老師?小學初中還是高中,不同學段要考的內容不一樣。另外你要想好之後準備教學的科目,不同的科目,筆試內容也有區別。”
程珩一越說,岑眠的頭越大,要說她這輩子最討厭的事情,就是考試了。
岑眠想了想自己上學的時候,就沒有一門喜歡或者擅長的,她現在跟以前唯一長進了的,大概就是在外留學多年,英語能力比較強吧。
她往沙發裏陷得更深,不耐煩地皺皺眉:“哎呀,我還在生病呢,等我病好了再說。”
程珩一望著她,剛開始遇到一丁點兒的困難就開始拖延,輕笑搖頭,習慣了她一直那麽小孩心性。
晚上吃飯的時候,岑眠吃得心不在焉,一邊吃,一邊埋頭看手機,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麽,看得投入,皺眉抿唇的。
她在網上查了關於考教師資格證的相關信息,才知道距離下一次考試就剩下兩個月,得抓緊時間了。
程珩一怕她邊玩手機邊吃飯影響消化,伸手蓋在她的手機屏幕上。
“別玩手機了,先吃飯。”
岑眠咬住筷子,乖乖地鎖上屏幕,鎖完屏幕她在反應過來,她為什麽要那麽聽程珩一的話?
吃過晚飯,岑眠碗筷一放,爬回了沙發上,習慣性地當個廢人。
程珩一收拾完廚房,端了水出來。
“起來吃藥。”
“……”
岑眠趴在沙發裏不肯動,臉埋進抱枕裏,想要假裝沒聽見,程珩一給她吃的藥,都齁苦齁苦。
“快點。”程珩一知道她是在逃避,抬腿輕輕碰了碰她懸在沙發外麵的小腳。
岑眠在沙發上打了個滾,哼唧說:“我不要,太苦了。”
“苦也得吃。”程珩一蹲下來,“乖,聽話。”
岑眠扭頭,看著他,覺得他此時講話的語氣,像極了他在跟小朋友患者講話的語氣,輕聲細語,溫柔耐心。
她撇撇嘴,讓了一步:“那我要吃糖。”
因為岑眠感冒的時間太久了,程珩一覺得是她抵抗力差,把她家裏的零食全都沒收,不讓她吃。
“好,吃了我給你去買。”程珩一讓步很快,他把藥衝進水裏,攪拌均勻。
空氣裏立即散發出一股苦澀的中藥味。
岑眠腮幫子微微鼓起,曉得他又是在敷衍,虧他說得出來,吃完藥再去買,她嗓子眼都苦掉了。
程珩一端著藥到她嘴邊。
岑眠對上男人漆黑深邃的眸子,她抿了抿唇,張開嘴。
她皺緊眉頭,一股腦把藥灌了進去。
胃裏瞬間冒出一股苦氣,沿著嗓子眼反上來,膽汁一樣苦的味道在口腔裏蔓延。
見她把藥喝完,程珩一將杯子放到茶幾上。
“我的糖呢?”岑眠問。
“等你病好了帶給你。”
“……”
看吧,就是在敷衍她。
岑眠也不惱,伸手拽住男人的領帶,用力一扯。
程珩一猝不及防,被她扯到麵前。
水杯不慎落到地上,悠悠滾遠。
岑眠仰起頭,另一隻手勾住他的後脖頸,然後,在他單薄的嘴唇上輕吻了一下。
程珩一睜了睜眸子。
岑眠望著他錯愕的模樣,得意洋洋,笑嘻嘻地說:“這也算是糖。”
程珩一斂下眸,目光灼灼凝視她,半晌,輕笑出聲:“這麽一下哪夠?”
程珩一傾身,將岑眠整個罩進懷裏,困在沙發角落。
讓她含著一顆糖吃了許久,攫取每一滴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