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周朔恢複記憶的第二天就見了周七, 兩人開始商量東菏的治理事宜。

薑佩兮照舊盯著律例,根據差役們具體落實後的反饋來整改律令。

日子忙碌卻也清閑。

他們成日待在一起辦公,抬眼就能看到對方。

相較於周朔和周七的諸多瑣事, 薑佩兮的工作清閑很多。在看倦文牘,捧起茶盞打發閑暇之時, 她會看向周朔。

他多數時候在寫卷宗,偶爾和旁邊的周七商量什麽。

薑佩兮瞟他一眼時, 周朔不會有反應。

若是看得久了, 他就會對上她的目光, 目露不解。隨後不動聲色地起身走到她身邊, “怎麽了嗎?”

每每這時,自己先偷閑的薑佩兮就會譴責他,“你不專心。”

周朔聽後隻笑,不反駁。

他們這樣毫無意義的行為舉動,每天都要上演幾遍。

似乎兩人都對此樂此不疲。

當周七和周朔決意去水邊實地勘測時,薑佩兮先拉住了周朔, “你會回來的, 對嗎?”

他愣了一瞬,隨後握住她的手, “不下水的,你放心。”

這樣一句話, 並不能使薑佩兮安心。

她便逮住周朔和差役說話的間隙, 向周七表露自己的擔憂, “可別再被衝走了。腦子已經不太好用,再被水泡一次, 可怎麽辦呢?”

周七忍著笑,“我保證不讓他碰水。我被丟進水裏, 都不讓子轅落水,成不?”

“這不行,你也別被水帶走。”

在這點上,薑佩兮一視同仁,“一起平安回來。”

周七笑著頷首躬身,“遵命。”

對於族弟有這樣一位富裕且良善的夫人,周七表示豔羨。

驅馬走在河岸邊時,他說:“這就是命吧。你雖然以前倒黴,但娶到這麽好的妻子,也算是對你過往的補償。”

周朔沒接他這話茬。

“我怎麽就沒你這福氣?怎麽我就娶不到小薑郡君這樣的夫人?”他語氣憤憤。

周朔這才抬眼看他,“這不行。”

“為什麽不行?”

周朔神色端嚴,“沒有任何人像她,世上隻有一個佩兮,她是我的妻。”

周七譏他,“小心眼。”

“是這樣。”他坦然承認。

浩渺的水麵陣陣涼意撲上身。

周朔想起當初,仍心懷愧疚,“當初我向主君告狀,沒想到會將你牽連其中。害你去南蠻待那麽久,還有高夫人……我很抱歉。”

三年的南蠻苦旅,發妻高氏病逝於瘴氣,周七不能不怨。

隻是因為妻子碎嘴說了小薑郡君幾句。

就引得族弟告到主君麵前,放下狠話:要想他留在建興,處置那些說閑話的文令就必須下達。

高氏在那夥碎嘴人裏算是頭領。

第一個處置的就是她。

周興月給了周七兩個選擇:一,與高氏和離,高氏回娘家,他將不被牽扯其中;二,帶著高氏去南蠻,一起滾出建興。

為避禍而與發妻和離,顯然不是周七的行事作風。

他毫不猶豫選擇了後者。

如果僅看這件事,周興月給出的懲戒重得不合理。但假若加上周七先前沒服從她的命令,率性動私刑將貪贓者處死的前提。

將他貶去南蠻就顯得很合情合理。

盡管周七知道,主君隻是以族弟為借口來懲治他。但他仍對周朔心有怨懟。

族弟確然提供了這個契機。

“抱歉。當初是我太莽撞。”族弟再次和他道歉。

周七挑起眼皮,看向他似笑非笑,“得了吧。我不知道主家是什麽德行?要你在這攬責?”

“主君忌憚我,忌憚清正,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清正謹慎,秦夫人也配合得好,沒叫她抓到把柄。”

他語氣爽快,仿佛已將三年的心結放下,“我任性慣了,受不得拘束,更做不來忍氣吞聲之事,去南蠻是遲早的事。”

周七的馬走得快了些,他控住馬,停下來等落後的人,“子轅,弟妹很看重你,你不要辜負了她。”

“我知道。”

他垂下眸子,在阜水拍打岸石的水聲中起誓,“不會的。”

“建興很快會催我們其中一個回去述職,你回去?我回去?”

周朔看著淼淼的水麵,“我問問佩兮,她要是不願回去,就勞你回去了。”

周七失笑,“勞倒算不上,比起在這兒幹的苦差事,回去扯嘴皮子輕鬆多了。”

說著他又“嘖”了一聲,“不過那群老東西還是挺煩的,你這個‘勞’字我當得上。”

關於是否願意回建興,薑佩兮拒絕地幹脆果決。

那實在不是個好地方,而且還有人給她暗地裏下藥。她是個惜命的人,沒有挑戰自己的癖好。

周七回建興述職。臨走前,連威逼帶利誘,他忽悠楊宜接下他大半的差,也算給族弟找了個幫手。

於是苑門的楊主君個把月沒回家,弄得守家的夫婿憂心忡忡。

作為精明能幹的女主君,楊宜的夫婿與她看上去沒有絲毫相同點。

何寺是個妖媚多情的美人。那雙含情眼裏滿是鉤子,一眼望過來似泣非訴,看得薑佩兮都不好意思。

楊宜和周朔要在外麵查驗水壩,監督渠道修進。

美麗嬌弱的何寺隻能眼巴巴看著自己的妻子風裏來雨裏去,把他拋在身後。

哀怨委屈的何寺纏著薑佩兮傾訴深閨愁緒。

薑佩兮試著給他出主意,“要不你就跟著楊主君呢,走一步跟一步,說不準你也能幫上什麽忙。”

何寺拿著帕子手捧心口,哀泣道:“我也想呢,跟宜娘提過不止一次。就是讓我在她身邊端茶倒水,我也算做了些什麽。”

薑佩兮頷首,“這樣可以的。是楊主君不同意嗎?”

又是似怨似嬌的一眼,何寺道:“她叫我少出去丟人現眼。”

薑佩兮忍笑寬慰他,“現下事務煩雜,楊主君也忙。等東菏安定下來,你們就能好好相處了。”

作為美人的何寺很憂慮,“說是如此。但就恐色衰而愛遲,待容顏老去,宜娘不願再與我朝夕相伴。”

“何公多慮了。你們是少年夫妻,多年情誼不會作假。”

他隻哀歎,歎完又問,“薑夫人知道事情什麽時候會結束嗎?”

“十月底吧。那時候應該都差不多了。”

“那也就一個多月了。”含情眼閃出光輝。

“是的。”

何寺思忖了會,抬眼看向貴夫人,“薑夫人,你能不能借我些人和錢?我想在十月底辦場煙火節。”

“怎麽突然這麽想?”

“宜娘喜歡煙火。”

美人臉頰若晚霞,“我想給她一個驚喜,那時候氛圍也好。但我要是用楊氏的錢,她肯定就知道了。”

薑佩兮感慨他的心思,“可以的。楊主君幫了東菏這麽多,我也理應謝她。銀錢和人員,何公盡管調度,一切費用都我來出。”

“這怎麽好?”

薑佩兮失笑,“當然好。”

周朔很快察覺到妻子與何寺的密切來往,對此好奇詢問,“佩兮與何公在計劃些什麽?”

“何公不讓我說。”

“好吧。”

他隱微的失落逗得人發笑。

薑佩兮撫過他下垂的唇角,又吻上去,“等等就知道了。”

今年十月的晦日正好是冬至,整年裏白晝最短而黑夜最長的一天。

最適合燃放煙火的一天。

他們沒去街市裏湊熱鬧。

但天上紛繁綻放的各色煙火,還是把喜慶灑進了寂靜的府署裏。

周朔抱著孩子,薑佩兮站在他身邊。

一家三口都望著天上絢爛的花,感受著煙火帶來的美麗與震撼。

煙花於蒼穹暗淡的瞬間,暖黃的天燈緩緩上升。

越來越多的光點擠占黑夜。

“要不我們也放盞天燈?還能許願。”薑佩兮提議道。

“好。”

薑佩兮想了好半晌,才在綿紙上寫了“康寧”。

寫完後,看向周朔,他早已寫好。

他抱著孩子單手寫字,綿紙薄,他不敢多用力。又被暖色的火光照著,上麵的字看上去比平日柔和很多。

“平安喜樂。”

薑佩兮念他的心願,“為什麽是這四個字?”

“人之大幸,隻此二詞就可概括。”

薑佩兮覺得周朔所說有理,“那你覺得這二者,哪個更珍貴?”

“喜樂。”

“為什麽?”

“平安在天,喜樂在己。”

“佩兮寫的是什麽?”他垂眸看她。

“不告訴你。”

康寧約莫等於平安,隻能求天。

下次放燈,就寫“喜樂”吧。薑佩兮想。

承載著他們願望的天燈飄搖上升,融入天上那片燈海,成為眾多願望中的一個。

他們看著燈,看著夜色。

“子轅,明天又是月初了。”

“是的。”

“明天就是朔日。”薑佩兮補充道。

他稍愣了一瞬,難得坦白自己的喜好,“我不大喜歡這一天。”

“為什麽?”

“這一天看不見月光。”

她沒追問周朔對月光的執念,隻表白自己的心意,“我還挺喜歡這一天。每到這天,我就會想起你。”

他們間靜了好一會,薑佩兮才再度聽到周朔的聲音。

“佩兮會一直記得我嗎?”

“我永遠忘不了你。”

她的語氣並不像是在說情話,反而帶著咬牙切齒的意味。

果然,下一刻她翻起了舊賬,“你是第一個,敢拿刀架在我脖子上的人。我長到這麽大,從沒人敢這麽冒犯我。”

“那不是我。”他立刻與失憶時的自己割席。

“你再說那不是你?”

他沒能獲得和年少時同樣的待遇,反遭到訓斥。

於是他隻能老實認罪,但還是為自己辯白道:“我沒想傷害你。用的是刀背,當時隻是想嚇你而已,讓你別再跟著我。”

薑佩兮冷哼一聲,“你下次再敢這樣試試。”

“絕不會了。”他保證道。